梁衡

近日翻看四十年前的日記，有一段政治趣聞。1971年林彪叛逃，摔死在蒙古國，全國掀起“批林”高潮。當時我在內(nèi)蒙古巴盟當記者，上面?zhèn)鬟_的文件里有一句話說：“林彪披著馬克思主義的外衣?！鄙a(chǎn)隊開批判會，隊長向大家傳達說：“這個林彪很壞，他還偷了一件馬克思的大衣?！?/p>

這則政治笑話，使我思考一個問題：“老百姓怎樣看政治？”四十年了，我們的政治口號、中心任務已不知幾變，而不變的是老百姓看政治的目光。馬克思說：“人們?yōu)橹畩^斗的一切，都同他們的利益有關”，他又說：“‘思想一旦離開‘利益就一定會使自己出丑?！本褪钦f，我們提政治口號并宣傳解釋時一定要能和普通百姓的具體利益相結合。

什么是政治？政治學解釋：政治是人民群眾將自己的權力出讓出來，委托給一個公共權力機構來執(zhí)行。這個機構可以是執(zhí)政黨也可以是政府。這里有幾點本質(zhì)之處常被掩蓋忽略：一、這權力屬于人民，執(zhí)行機構不過是代行；二、代行之時要能提煉、概括人民的具體要求，使之上升為一項方針政策，凝煉為一個口號；三、這口號必須為群眾所理解，與其利益緊密關聯(lián)。這三者哪一個環(huán)節(jié)缺失或欠完美，都將影響政治運作的效果。至少宣傳工作者要懂得這個規(guī)律。

其實這規(guī)律和藝術也很簡單，就是能不能以老百姓的目光來看政治，能不能把一個政黨、政府的大政方針翻譯成群眾語言，能不能把一個時期的政治任務的本質(zhì)和群眾關心的具體利益相聯(lián)系。毛澤東說：“政治就是把我們的人搞得多多的，把敵人搞得少少的?！睂O中山說：“政治就是管理眾人之事?！笨傊?，你的政治目標要與老百姓的利益相聯(lián)系。聯(lián)系得好就成功；聯(lián)系得不好就失敗。

這已為無數(shù)歷史事實所證明。李自成起義，他的口號是：“迎闖王，不納糧”，一下就說到賦稅重壓下的農(nóng)民心里去了，從者如云。我們在解放戰(zhàn)爭時期的口號是“保衛(wèi)勝利果實”，分得土地的農(nóng)民就踴躍參軍?？姑涝目谔柺牵骸翱姑涝?，保家衛(wèi)國”，八個字將國際義務、愛國精神和“保家”的具體利益都概括進來了。這對新中國剛成立正在建設幸福家園的群眾來說很好理解，很有感召力，堪稱政治動員口號中的精品。改革開放之初，對農(nóng)村大包干的概括是：“交夠國家的，留夠集體的，剩下的全是自己的”，對推動農(nóng)村改革也極具號召力。

各個歷史時期，各種新政策出臺時，都有一些好的動員口號，如：環(huán)保方面的口號“要金山銀山，也要綠水青山”，教育方面的口號“再窮也不能窮教育，再苦也不能苦孩子”，也都很有號召力。一般來講，越接近基層，宣傳就越能聯(lián)系實際。一次我到甘肅采訪，車在無人的田野上行駛，路邊埋著光纜。一條紅色立地標語映入眼簾：“光纜無銅，偷盜判刑”。它講得再明白不過，光纜里面沒有銅，你偷了也無處可賣，還要判刑，何苦呢？八個字，把最要害的利益說得清清楚楚，還宣傳了科普知識。這雖是一條標語，比站一個警察還有效果。

政治是什么？就是最大多數(shù)人的利益，老百姓的利益。讓百姓知道自己的利益所在，自覺去行動，這是管理者的責任，也是管理的藝術。

【原載2011年第1期《時代郵刊》】

題圖 ／ 不合腳 ／ 喬納森·埃文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