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金
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日本的狂熱軍國主義分子強加給中國人民的那場戰(zhàn)爭,時至今日,已有七十余年。但是,從最近日本遭遇大地震災難之后,中國民間老百姓的復雜情緒和網民的微妙態(tài)度可以看出,曾經的戰(zhàn)爭給這兩個民族帶來的傷痕還遠遠沒有愈合。
在侵略與反侵略、奴役與反奴役、野蠻暴力與文明和平之間,真正的雜文作家永遠站在獨立、自由、文明的一邊;在民族、國家遭逢命運劫難之時,真正的雜文作家所感受到的往往是比普通人更為深切的痛楚。比如,胡秋原先生這篇用雜文特有的筆調來記錄那段歷史災難的《為書復仇》一文。
作品飽含了作者適逢國難的痛心疾首、控訴戰(zhàn)爭的哀怨悲憤。
中華民族命運多舛,所經歷的劫難多矣。其中以所謂“書劫”為例,自“秦火”焚書之后,歷次游牧民族入主中原之后,都造成了對文化典藏的沖擊和破壞。然而,作者卻認為,“中國歷史上的書劫,沒有比此次更為慘烈的了。”
慘烈到什么程度呢?
——“《四庫全書》被日寇搶去,圖書館及大學為日寇炸毀,北平及南京以及蘇杭各地書籍古物和建筑,私人藏書和收藏,或被毀為灰燼,或被日寇劫去而受污。我中華文物,與山河兒女同遭萬古未聞之慘劫?!?/p>
由此,作者悲憤之情油然而生!悲憤到什么程度呢?
——“民族復興之日,此仇可復,然這仇恨,將仍有永恒之痛楚?!?/p>
——“偶爾看到朋友桌上有一二本可看的書”,“也不能不對那吞滅了我們寶愛之物的日寇切齒?!?/p>
——“痛逝即當復仇。要為一切死難將士與同胞復仇,要為一切孤兒寡婦復仇,要為我們的文物圖書復仇。”
可謂句句含淚,字字泣血!
在這些傾注了作者真切情感的文字之外,《為書復仇》之所以堪稱一篇經典雜文,還得益于其視角上的獨具慧眼和構思上的另辟蹊徑。
作品視角的獨特處何在?
其一,日本軍國主義發(fā)動的侵華戰(zhàn)爭,給中華民族帶來的直接災難是數(shù)以千萬計的生靈涂炭、數(shù)以萬億計的財產損失;更為深遠的影響則是打亂了中國歷史發(fā)展的進程,使華夏文明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浩劫。在電子信息時代以前,書籍既是文明積淀的象征,又是文化傳承最重要的載體,所謂“書劫”,其實就是中華民族的“文化之劫”!
其二,正如作者所言,“在日寇炮火轟炸之下,全國生命財產的損失,是無可計算的。其中比較最不重要,然而也是值得痛心的,就是書。”然而,就是這“比較最不重要”的書在此國難之中,尚且遭遇如此“被毀滅,被殘害,被侮辱”的命運,那些千千萬萬在戰(zhàn)火之中顛沛流離的同胞們的命運就可想而知了!
作品另外一個鮮明的藝術特色是構思上的精巧。作者以其充沛的情感,為本來并無生命的書灌注進了能悲、能怒、能泣、能訴的“人性”。在作者筆下:
書是“生命”的一部分、是相許的“戀人”!
——“文人之于書,如商人之于錢,戀者之于其所歡,私之愛之固無所不至。它是第二生命,至少是第二戀人?!?/p>
——“今日之文人,除分國家之仇,同胞之痛而外,還有與其培植觀摩之所愛作生離死別之慘?!?/p>
書也是久別相知的“故人”!
——“偶爾看到朋友桌上有一二本可看的書,我不能不痛戀于我的故人?!?/p>
書還具有人之情感!
——“那一些被毀滅,被殘害,被侮辱的書籍古物,倘若有知,亦當有無窮之淚血?!?/p>
作者雖然看似只言“書災”,不語“人難”,但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書”猶如此,人何以堪?
文末作者一段泣血的“復仇”宣言,將作品中不斷醞釀的情感推向了最高潮,也為今天的我們留下了沉思空間。
我們能夠為在國難中罹禍的“一切死難將士與同胞”、“一切孤兒寡婦”、“我們的文物圖書”復仇的最好形式,只能是學習一切值得我們學習的對象(包括政治文明和社會文明都比我們成熟的日本),實現(xiàn)民族的自強、文化的復興、文明的進步!而像那些只會偷偷摸摸砸?guī)纵v日本車以示“愛國”、叫囂“我們也要來一次‘東京大屠殺”、“應該多震死幾個日本人”……以惡語泄憤者,肯定是不配“為書復仇”的。
胡秋原(1910-2004)湖北省黃陂(今武漢市黃陂區(qū))木蘭山下大胡家灣村人。原名胡業(yè)崇,又名曾佑,筆名未明、石明、冰禪。著名史學家、政論家和文學家。早年入武昌大學、復旦大學學習。1929年赴日,入早稻田大學經濟部。1931年,因“九一八事變”毅然回國。曾任上海東亞書局編輯,同濟大學教授,《文化批判》、《思索月刊》總編輯,福建《民國日報》社長。1942年,任《中央日報》主筆。1945年,當選國民黨第六屆候補中央執(zhí)行委員,后兼任暨南大學歷史系教授。1949年去香港,1950年任《香港時報》主筆。1951年后定居臺灣。生平著作等身,達一百多種三千余萬字。
插圖 / 文化侵略 /D·班克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