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銳

柱子在城里做了幾年生意，商業(yè)頭腦完全被開發(fā)出來了。這世上不是沒有寶，而是缺少發(fā)現(xiàn)寶物的眼睛。這年頭，只要你有獨到的眼光，什么時候你都可以變廢為寶。

這不，過年回家，柱子就在自己貧瘠的家鄉(xiāng)突然發(fā)現(xiàn)了一件寶物。

他是開著小車回家的。柱子爹老梁看見自己的兒子衣錦還鄉(xiāng)，自然是分外高興，張羅著做飯去了。

好久沒回老家，柱子對這個有些陌生了的環(huán)境好奇起來。在老房子周邊東轉轉西逛逛，猛一抬頭，前面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把他吸引住了。筆直的樹干直沖云天，濃密的枝葉鋪下來，像一把超級大傘。他走上前去用手抱了抱，樹干粗得兩只手都抱不過來。這時，一些兒時的記憶一下就涌上心頭。

對了，這是一棵桂花樹，還是棵金桂。桂花開時那個香啊，沁人心脾。想到這他貪婪地深吸了一口。就在這時他全身一激靈，前些日子重慶好多老板去云南高價買了些古樹回來栽在自己廠子里配風水，這棵古樹要是拿去賣，我的天，那該值多少錢??！想到這，他頓時興奮得跳起來，掏出手機對準桂花樹一陣狂拍。

和老頭子一起吃飯時他旁敲側擊地問：“爸，我們家那棵桂花樹現(xiàn)在開花多不多?。俊?/p>

老頭子興奮起來：“多啊，八九月的時候啊，金黃的花朵擠滿枝頭，一個村子都是香的呢！來，你試一下，這就是我們家桂花樹弄出來的桂花茶。”

柱子接過老爸遞過來的茶，清香撲鼻，他抿了一口，茶水像甘露一樣在口中四散開來，味道美極了。他又問道：“爸爸，這桂花樹有些年紀了吧！”

老梁又得意地說：“具體有多少年，我也記不清了，最少也有一百多年了吧，我記事的時候，它就那么粗了?！崩狭赫f著用手比了個很粗大的手勢。

柱子更加興奮了。天啊，這可是一棵神樹?。“阉ヒ毁u，我可不就發(fā)達了。還想到處去找錢來炒房呢！這不就是錢嗎！

他回城后把這樹的圖片迅速發(fā)到網上，很快自己的手機就被打爆了。他和幾個客戶預約好，決定親自帶他們去看樹。

這天陽光明媚，一支車隊浩浩蕩蕩抵達了這個偏僻的小山村。

老梁看著兒子領著的這些陌生人，眼睛睜得大大的，搞不明白這些人來做什么。柱子屋子也沒進，招呼也不和自己的老爹打，就帶眾人來到桂花樹下。

大家都被這棵樹給驚著了，一個行內專業(yè)人士經過一翻仔細的測算，得出的結論是這樹最少也有200歲。

回到城里，大家都紛紛拍板說想要這棵樹。柱子就說：“這樣吧，這棵樹的起價是30萬，你們競拍吧！哪個出價高，我就賣給誰！”

35，40，43……經過一番激烈的競拍，一個房地產的老板以65萬的價格拍下了這棵桂花樹。兩人當下就簽下了買賣合約，付了10萬元的訂金，限定一個星期之內就把樹搬走。

第三天，柱子就帶著一群人，一輛大卡車，一輛吊車又回到村里。一進家門，他就抑制不住自己的喜悅說：“爸爸，咱一夜之間就有好幾十萬了，以后你就是富翁了?！?/p>

老梁摸了摸兒子的前額，這小子是不是吃錯藥了，在胡說些什么??！柱子隨后就說：“爸爸，給你個驚喜，我把我們家那棵桂花樹賣了，65萬啊！”

“什么？！”老梁一聽跳起來，“你把桂花樹賣了，那樹能賣嗎？你……你好大的膽子……”老人氣得說不出話來，拔腿就往桂花樹下跑。

一群人已拿著工具來到桂花樹下準備開挖，老梁身子一橫，擋在樹前扯直嗓子厲聲喝道：“不準挖，你們誰挖，我就跟誰急！”

隨后跟來的柱子一把拉著父親：“爸，你瘋了，這是65萬?。∪思野延喗鸲几读恕！?/p>

老梁氣得發(fā)抖，攔在大樹身前說：“不能挖，出100萬也不能挖。好你個兔崽子，好你個敗家子兒，你窮得討飯了嗎，要來賣我的樹忙著下鍋?。繘]出息的東西。老子當年窮得叮■響也沒說要把這樹賣了下鍋啊。”老漢說著竟流下幾滴淚來。

一旁的柱子急了，忙說：“爸，你看你這是干什么嘛！就不怕人家笑話嗎？再說吧，我收了人家的訂金，這樣不賣給人家是要賠違約金的。聽我的吧，把樹賣了，我接你進城去，不用在這破地方窮受罪了?！?/p>

可是老梁仍執(zhí)意不肯：“老子不稀罕你那城里生活，我給你們說，誰敢動我這樹一鋤頭，我就和他拼了?！崩狭赫f完從地上操起一根樹枝。“爸，你聽我說?！薄澳阏f什么老子都不聽。”

周圍的人看著這一幕，只好在一旁呆站著。柱子窘得一塌糊涂，忙不迭地給挖樹的人道歉。大家用車輪戰(zhàn)術來勸老梁，但仍無濟于事。柱子臉面丟盡，氣得對老梁說：“好吧，你就一輩子守著你這棵破桂花樹吧！如果你覺得你的桂花樹比我還重要，那就讓他來給你養(yǎng)老送終吧！”說完柱子領著那群人甩手而去。

老梁坐在桂花樹下老淚縱橫。

兒子決絕地走了，老梁的心里說不出地難過，看著桂花樹發(fā)怔。上了年紀的人，心里突然受到猛烈打擊，再加上又沒人照顧，回到老屋沒多久，老人就病倒了。但他躺在床上連做飯的力氣都沒有，也不對城里的兒子吭一聲。

老梁都病得奄奄一息了才被村里人發(fā)現(xiàn)，這才打電話通知了柱子。柱子匆匆忙忙趕回來，把老人送進了當?shù)氐娜嗣襻t(yī)院。

老人好久才睜開眼看見站在病床前的兒子，說不出話來。柱子愧疚地說：“爸，你怎么病成這樣也不打電話告訴我?。俊?/p>

老梁摸著兒子的手：“你不是說過讓桂花樹給我養(yǎng)老送終嗎？”柱子的眼淚就撲簌簌掉下來。

老梁在醫(yī)院住了好幾天，這天下午，老梁睜開眼醒來，發(fā)現(xiàn)柱子不見了。老人大驚，一屁股坐起來問護士：“我那兒子呢？我那兒子呢？”護士說這一整天都沒看見他。老人叫了聲：“不好，壞事了?！便读算?，忙下地穿了拖鞋急急忙忙就往家里趕。

老梁不停地咳嗽著，氣喘吁吁回到家，但已來遲一步。桂花樹不翼而飛，只留下一個巨大的樹坑和遍地的枝丫。老人站不穩(wěn)了，一口鮮血吐出去，人便跌坐在地上。從后飛奔而至的柱子跑到老人面前，老人咬著牙，顫抖著手一耳光打過去，人便氣得暈了過去。

老梁再次醒來時看見床前的柱子又一耳光打過去，這下結結實實打在柱子臉上。老梁收回手就抹起淚來。柱子在一旁叫：“爸爸，你冷靜點。”老人老淚縱橫：“桂花樹都不在了，我還怎么冷靜。兒啊，你怎么還是把它賣了呢？桂花樹可是我們家的救命恩人啊！你知道它救過我們多少次了嗎？你賣了它，以后我們有難時，誰還來救我們？”“桂花樹救過我們？”老人嘆了口氣，開始深情地說起那棵桂花樹——

“大躍進”那年月，沒人種地大家都去煉鋼鐵了。那時鬧饑荒，分下來的糧食根本沒法填飽肚子，我餓得路都走不動了，這時候，我跑到桂花樹下?lián)炱饦渖下湎碌臉淙~吃起來。吃下去居然沒事。我把這秘密告訴了我們全家。從此我們家就解決了吃的問題。后來桂花開了，全家就開始吃花。在那艱難的年月，有了這棵桂花樹，我們終于熬過來了。

后來你媽生你時難產。我到處去借錢，但是人家都不相信我。走投無路時，我去你四伯伯那里找他借錢，并對他說，等我家桂花開了，賣了桂花就還你的錢。如果還湊不齊，就把桂花樹抵債給你。你四伯伯想著我們家那棵桂花樹這才借錢給我，這才有今天的你啊。

還有你讀書那年，如果不是我們家桂花茶賣了些錢，哪里湊得夠你的學費?。?/p>

柱子聽了后，眼睛發(fā)紅，忙對父親說：“爸爸，今天我們再也不會落到那田地了，就是把桂花樹賣了，我們也能好好生活下去嘛。”

“話不能那么說?。」鸹湓?，我就有個靠頭，心里踏實。以后誰說得清呢？商場上的事爬起來容易，要摔下去也快得很，你能保證你今后永遠富下去么？再說，這些年我的零花錢不是全指望著它嗎！你去城里也有好幾年了，你有弄點錢回來給我花花嗎？”

柱子聽到這，像被重拳擊了一下，再也忍不住，叫了聲“爸”就抱著老梁失聲痛哭。

不管柱子怎么安慰，老梁仍然不能從失去桂花樹的悲傷中恢復過來。這天，在柱子的再三勸說下，老梁才上了兒子的車，直奔城里而去。

這是老梁第一次進城，雖然從車里看出去外面高樓林立，車輛穿梭，一片繁華景象，但老梁卻沒有心情欣賞，只是用木然的眼神看著遠方。

車進了一個幽靜的小區(qū)停下，柱子扶著老態(tài)龍鐘的老梁顫巍巍地走到一棟樓前，樓前有一個小院子。院子里新栽了一棵大樹，大樹的枝丫全剪去了，就一根光禿禿的樹干。柱子指著大樹叫道：“爸爸你看！”老梁走過去摸了摸那些蒼老粗糙的老樹皮，吃驚地看著自己的兒子：“這是咱家的桂花樹！這……怎么回事？”

柱子笑著說：“想接你來城里，又怕你放心不下桂花樹，所以我就去把樹移栽過來了。我們家就在一樓，以后你可以和桂花樹做伴了?！崩狭狠p輕撫摸著桂花樹，臉上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

（責編：林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