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兒

提起葡萄酒，人們首先想到的就是位列法國波爾多五大酒莊之首的拉菲。作為全球第一葡萄酒品牌的拉菲，是世界上最貴葡萄酒紀錄的保持者，它以芳醇柔順、果香突出而被稱為葡萄酒王國中的“皇后”。讓世人難以想象的是，拉菲酒之所以能名冠天下，與一個百年來不斷挑戰(zhàn)和追逐它的競爭對手是分不開的。這就是同樣位列五大酒莊的木桐酒莊。兩大葡萄酒王國在加龍河畔展開了一場長達百年的大戰(zhàn)。其實，拉菲與木桐從歷史上出自同一家族，到底是什么讓它們展開激烈爭奪，這充溢著葡萄酒香和戰(zhàn)爭硝煙的百年酒戰(zhàn)又將何去何從？

宿怨：誰是第一酒莊

拉菲酒莊的歷史，源遠流長，早在17世紀之前就已存在。但真正種植和釀酒要從西格爾家族開始。通過聯(lián)姻，西格爾家族擁有了頂級歷史名莊拉菲、拉圖、木桐和凱龍世家。到莊主尼古拉時，因膝下無子，他去世后女兒們分割繼承遺產(chǎn)，使得各大名莊旁落各家。

真正演繹現(xiàn)代法國波爾多紅酒精彩篇章的是19世紀崛起的羅斯柴爾德家族。

老羅斯柴爾德和他的五個兒子、即“羅氏五虎”建立了當時世界上最大的金融帝國。1853年，第三代的納撒尼爾男爵為炫耀財力，購買了木桐酒莊。但納撒尼爾的大本營扎在倫敦，所以木桐酒莊只在需要時被拉出來講講排場。

納撒尼爾的堂兄詹姆斯不甘示弱，以天價440萬法郎買下拉菲酒莊，也成了葡萄酒莊之主。自從購入拉菲酒莊后，詹姆斯便和納撒尼爾杠上了，時常向外人顯擺，“瞧瞧，我的財力可比堂弟強多了，我的酒莊也比他的大。你看他那酒莊，不過是一堆無人問津的破爛罷了?！边@話傳到納撒尼爾耳朵里以后，他很不受用。要知道，此時老羅斯柴爾德還健在，正在為家族龐大的產(chǎn)業(yè)從孫兒輩中挑選繼承人。所以，哪怕是經(jīng)營酒莊，納撒尼爾知道自己不能輸。

1855年，法國政府對波爾多的葡萄酒名莊進行的唯一評級中，拉菲以排名第一的傲人成績定為一級名莊，而木桐只被評為了二級莊。就這樣，酒莊排名成為波譎云詭的家族財產(chǎn)大戰(zhàn)的晴雨表，拉菲和木桐兩大葡萄酒莊成了宿敵。

1922年，木桐莊換了新的主人，兩大酒莊之間又掀起了軒然大波。20歲的菲利普是納撒尼爾的孫子，作為木桐莊的第三代接班人，這個雄心勃勃的年輕人一心想翻盤，與拉菲一較高下。

這年秋天，菲利普從倫敦來到了波爾多木桐莊，呈現(xiàn)在他眼前的情景著實令人失望：莊內(nèi)無水無電，沒有電話，只有一條爛泥路，整個莊園破舊不堪，荒涼一片。而不遠處的拉菲莊，工人們種樹的種樹，摘葡萄的摘葡萄，運輸?shù)倪\輸，一派繁榮。菲利普決定去拉菲莊取經(jīng)。

這一天，菲利普走進了拉菲莊現(xiàn)在的當家人、表兄埃利的辦公室。埃利熱情地說，“哦，這不是我的兄弟菲利普嗎？”說完站起來給了菲利普一個擁抱。兩個男人坐下來喝過一杯咖啡后，菲利普提出想去參觀一下酒莊，埃利應(yīng)允了。

走在枝繁葉茂的葡萄園中，埃利眉飛色舞地向菲利普介紹著品種各異的葡萄樹：這一片是嘉本納沙威濃，那片是梅樂，還有遠處的是嘉本納弗郎。他說，這些珍貴樹種的平均樹齡都在四十年以上呢。當菲利普想看一看釀酒過程時，正滔滔不絕的埃利突然愣住了，旋即輕輕一笑半真半假地說，“菲利普，難道你想偷師學(xué)藝嗎？不過也無所謂，我的拉菲已經(jīng)占據(jù)一級酒莊的地位大半個世紀了?！毖酝庵馐牵麎焊鶝]把木桐這樣的二流酒莊放在眼里。這話刺傷了菲利普的自尊心。瞧著埃利那張得意洋洋的臉，他在心中暗暗發(fā)誓，總有一天，要生產(chǎn)出比拉菲更好的酒，要打敗埃利這個狂妄的家伙。

戰(zhàn)勝拉菲的力量支撐著菲利普，他首先改善葡萄園的設(shè)施，改良葡萄品種，大面積種植赤霞珠，并且請來頂級釀酒師。1924年，木桐首創(chuàng)酒莊瓶裝線。這一年，菲利普聘請立體派藝術(shù)家讓?卡路為木桐酒設(shè)計酒標。酒標采用大塊對比色為底，用粗獷的手法繪出菲利普男爵家族五支箭頭的族徽、并用綿羊圖案象征木桐酒莊。兩年之后，木桐莊又增建了100米長的橡木桶陳釀窖。菲利普將木桐莊從他入主時的一個農(nóng)村莊園，變?yōu)槭澜缦冗M的頂級酒莊。

但僅僅這點成績，并沒有讓菲利普滿足，一想到埃利那鄙夷的眼神和高高在上的優(yōu)越感，他的心里就像窩著一團火。從祖父那代開始，木桐被拉菲瞧不起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拉菲是一級名莊，木桐只是二級。這對菲利普來說是一種恥辱，他要為木桐爭來一級榮譽！他還寫下了自勵之語：“我未能第一，我不甘第二，我是木桐。”

攜手：為葡萄酒榮譽而戰(zhàn)

自從想要使木桐莊升為一級的念頭冒出來，菲利普就沒辦法停下來了。每出產(chǎn)一批酒，他就要和拉菲比價格?？衫坡暶h播，想要靠木桐目前的實力擊敗它，顯然并不容易。

有時候，埃利會邁著四方步慢悠悠地走進木桐莊，來探望他的表弟菲利普，看著菲利普一手打造煥然一新的木桐酒莊，他從心底也不由得佩服，“菲利普，你真的很能干?！狈评談t微笑地回應(yīng)道，“和你還相差太遠了。”埃利聽出了菲利普語氣中的不服，但他堅信木桐是無法與最棒的拉菲抗衡的。而在菲利普鉚足勁兒準備和埃利展開一場競賽時，突如其來的巨變讓拉菲和木桐同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創(chuàng)。

1939年，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隨著法國的淪陷，美度地區(qū)被德軍占領(lǐng)，當時的德軍空軍總司令戈林看中了這兩個莊園，于是拉菲和木桐淪為德軍的營房。埃利和菲利普在納粹的高壓下度日如年，這對原本互相較勁的兄弟，因為戰(zhàn)爭悄悄走近了。

他們商量著如何為保住真?zhèn)?，將各自酒莊釀酒的假秘方交給納粹。隨之更大的災(zāi)難降臨，菲利普的妻子被查出有猶太血統(tǒng)，納粹毫不留情地抓走了她，這個可憐的女人不幸死于集中營。菲利普傷心欲絕，第一個來安慰他的就是埃利。埃利還提醒菲利普，納粹下一步可能不會放過娶了猶太妻子的他。為讓菲利普順利逃往倫敦，埃利出謀劃策，冒著生命危險在德軍面前打掩護。臨行前，菲利普回望他傾注全部心血的木桐莊，雙眼濕潤。埃利握了握他的手說，“菲利普，你可以相信我，我會將一個完好無損的木桐莊還給你?！钡昧税＠@句話，菲利普才安心地去了英國。

埃利說到做到，他與德軍積極周旋，不時將一些葡萄酒上品送給戈林。他告訴納粹頭目，木桐莊是他一直想得到的，菲利普是他的死對頭。戈林相信了，他喝著埃利送的美酒，下令士兵們不得毀壞兩大酒莊的葡萄林和釀酒設(shè)備。當然，那些名貴的葡萄酒珍品以最粗鄙的包裝堆在地窖的角落。而地窖展示架上精心放置的葡萄酒則任由納粹軍官們飲用。

三年之后，菲利普重返法國，埃利將木桐莊完璧歸趙時，他大為感動，埃利做到了他的承諾。不久，菲利普正式獲得繼承權(quán)，并將兄弟姐妹手中的股權(quán)買來，使自己成為木桐莊唯一所有人。他那顆一直為木桐跳動的心又不安分了，因戰(zhàn)爭而擱淺的“晉級”想法重新跳出來?？蛇@并不容易，為說服主管“葡萄園分級聯(lián)合會”的61名成員，菲利普磨破嘴皮，還要通過法國國家法定原產(chǎn)地保護院，最后得到法國農(nóng)業(yè)部的認可。待他終于突破官僚機構(gòu)的道道關(guān)卡，才得知最大的關(guān)卡是必須獲得一級酒莊拉菲的認可。

埃利此時已聽說菲利普為木桐莊升級四處奔波，他找菲利普求證?！笆堑?，我想要讓木桐名正言順地坐上一級名莊的位置?！卑＠€是像當年那樣哂笑一聲：“菲利普，你需要冷靜一下頭腦。評級是非常嚴謹?shù)氖虑?，木桐的酒質(zhì)還沒達到那個高度?！?/p>

埃利的話傷到菲利普，之前顧忌親情的他又開始較勁了。其實他那個要打敗拉菲的夢并沒消失，他覺得只要贏過現(xiàn)在一級酒莊拉菲，木桐就能成為第一。

1945年，木桐釀出完美無缺、被酒評家評為100分的酒，這大大高于酒評家對頂級葡萄酒拉菲的評分。為紀念這款在戰(zhàn)亂結(jié)束時出品的稀世佳釀，菲利普邀請畫家朱利安設(shè)計了新酒標，上面有代表和平的橄欖枝和代表勝利的字母V，并在V字中央寫著1945，代表勝利之年。從此，木桐每年都邀請一名畫家為新酒標提供一幅畫作。達利、亨利?摩爾、米羅、夏格爾等名家都曾經(jīng)為木桐揮毫潑墨。

拉菲也在埃利的帶領(lǐng)下不斷提升品質(zhì)，市場擴大到全球，價格也節(jié)節(jié)攀升。最初的較量里，菲利普并沒占上峰。他不甘認輸，決定展開價格戰(zhàn)。他的戰(zhàn)略不是降價而是漲價，有的木桐葡萄酒價竟然超過四大頂級酒莊的價格。他之所以敢這樣開戰(zhàn)，是因為對木桐的酒質(zhì)非常有信心，同時想一鳴驚人。果然，高價的木桐葡萄酒吸引了人們的注意，大家好奇地想品嘗一下，看這種四大名酒之外的產(chǎn)品如何敢開最高價。人們發(fā)現(xiàn)它的確味道香醇，回味悠長，具有不同于其他葡萄酒的清新。于是，口耳相傳，加上菲利普在報刊上投入廣告，木桐葡萄酒聲名鵲起，開始大賣。

接下來，價格拉鋸戰(zhàn)開始了。每當新酒上市時，拉菲和木桐就要在價格行廝殺。木桐叫價每桶3.6萬法郎，拉菲旋即叫價5.9萬法郎，木桐在第二輪上市時就會叫出6.5萬法郎。這場價格戰(zhàn)對波爾多影響巨大，不僅震動頂級酒莊，而且影響到整個葡萄酒市場。埃利非常惱火，想當初如果不是他將木桐莊保護下來，哪兒有菲利普的今天，那家伙居然恩將仇報。 “好吧，菲利普，如果你不顧舊情，我就奉陪到底！”他恨恨地想。就這樣，他們再度成為勢如水火的仇人。

互斟：那系住彼此的人生佳釀

如此你死我活地斗了幾年，飆價的情況每年都在發(fā)生。但實質(zhì)上木桐的身價已和拉菲不相上下。1971年，拉菲每桶酒的價錢已經(jīng)飆升到了11萬法郎，木桐則定為12萬法郎。為了讓木桐進入一流行列，菲利普可謂煞費苦心。

然而1973年，他們還沒有爭出孰勝孰負，埃利卻病倒了，很快連去莊園里去看那些心愛的葡萄樹也做不到了。和菲利普斗了二十年的他回想起過去的歲月，感慨萬千。這天晚上，他派人去木桐莊邀請菲利普。當菲利普走進這片幾十年都沒有再踏進過半步的拉菲莊，內(nèi)心也是五味雜陳。看著病榻上的埃利虛弱無力，菲利普感嘆，他們兩個都老了，從滿頭青絲一直斗到雙鬢斑白。埃利依舊用那種驕傲的語氣對菲利普說，“菲利普，讓我嘗嘗你釀的酒?！狈评諑Я艘黄?945年產(chǎn)的木桐，為埃利斟上一杯，埃利咂巴一下嘴巴，“味道還算不錯，但比不上我的拉菲。”菲利普有點不樂意了，“我的木桐怎么就比不上你的拉菲？”埃利撇嘴道，“哦，瞧瞧，菲利普你的脾氣還這么固執(zhí)。醫(yī)生說不讓我喝酒了，可我控制不住。你也來嘗嘗我的酒?！闭f完，他從床底下摸出一瓶藏起來的拉菲，給菲利普倒上一杯。菲利普喝了一口，不以為然地說，“也就那么回事兒?！眱蓚€斗了一輩子的小老頭，又為誰的酒更好喝，爭執(zhí)了一晚上。看著菲利普被氣得青筋直暴，埃利突然笑起來，“菲利普，我們都斗了這么久了，我實在太累了。要不你求求我，算我可憐你，干脆讓你的木桐升級？”聽著埃利的奚落，菲利普肺都快氣炸了，哪怕病入膏肓，這老頭還口出狂言。

但菲利普沒想到，不久之后，埃利親自為木桐酒莊寫升級推薦信。經(jīng)過二十年的努力，木桐酒莊終于升為一級酒莊，這也是1855年自波爾多分級后唯一升級為一級葡萄園莊的酒莊，木桐成為法國波爾多五大頂級酒莊之一。為了紀念這有重大意義的年份，木桐這一年的酒標是畢加索的“酒神狂歡圖”。一償夙愿后，菲利普特意將過去酒標上的文字改為：“我是第一，以往居次，木桐故我?！?/p>

就在木桐升級不久，菲利普的老對手埃利含笑去世。這天，菲利普帶著一瓶這年產(chǎn)的木桐站在了埃利的墓前，為他陰陽相隔的表兄倒了三杯酒，“你這個老家伙，到死都嘴巴不饒人。想支持我升級，卻說什么是可憐我?！彼χχ?，流下了眼淚。三年之后，菲利普也離開了人間。

埃利去世后，拉菲莊留給了他的侄子埃里克。木桐莊的接力棒則落在了菲利普的女兒菲麗嬪手中。延續(xù)到了這一代，拉菲和木桐仍然是最強勁的競爭對手。但埃里克和菲麗嬪繼承了父輩遺志，始終采取光明正大的競爭方式。菲麗嬪每年請畫家設(shè)計酒標，而且開始將酒標的原作拿到世界各地展出。很多人僅僅是為了收藏酒標也要將木桐買齊。用藝術(shù)的魅力，木桐擁有眾多名人粉絲，法國前總統(tǒng)希拉克、英國王儲查爾斯等都在其中。

埃里克也不甘落后，從1985年開始使拉菲與攝影家握手，拉菲進入著名攝影家們的取景框。他還通過購買法國其他地區(qū)酒莊以及國外葡萄園，除波爾多加龍河岸的拉菲莊外，智利、意大利、葡萄牙等地均擁有不少優(yōu)質(zhì)的拉菲葡萄園。

1985年倫敦佳士得拍賣會上，一瓶1787年由托馬斯?杰斐遜簽名的拉菲以十萬五千英鎊的高價由Forbes雜志老板投得，創(chuàng)下并保持了世界上最貴單瓶葡萄酒的紀錄。

兩大酒莊既競爭又相依，成就了彼此，傲然并立在法國葡萄酒名莊前列。2010年平安夜，埃里克受邀到木桐酒莊與菲麗嬪共進晚餐，菲麗嬪從酒窯里尋出1899年的木桐酒款待表兄。不久后，菲麗嬪赴約拉菲莊，埃里克從酒窯深處找出1799年的拉菲酒招待她。近兩百年過去了，波光盈盈的酒杯里依然酒色醉人，羅斯柴爾德家族的那些恩怨已隨著歷史的風云逝去，唯有拉菲攜手它的兄弟酒莊木桐，至今散發(fā)醇香，且隨著歲月流逝歷久彌香。

槐嗉?李艷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