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嫣
晚上,月光順著雕花格子窗清冷地傾瀉進來,將床榻上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睡的趙紫鴛臉色映得更加蒼白了。
若不是今天偶然從到紅梅苑聽曲的翰林學(xué)士嘴里聽說,她怎么也不會想到赴試前信誓旦旦地執(zhí)著她的手,向她承諾高中后定會親自來紅梅苑迎娶她的歐陽楠,競已經(jīng)做了當(dāng)今圣上的乘龍快婿。
她還記得與歐陽楠初次相識的那個午后,她正在素手彈著琵琶,他站到她面前緊張地說:“趙小姐,這是我送你的禮物?!?/p>
她不解地展開他雙手遞過來的畫卷,頓時就驚訝了,畫中的她宛若仙子般衣裙飄揚,眉眼含笑。她嘴角揚起一抹笑意:“公子都把我畫成仙女了?!?/p>
歐陽楠對著趙紫鴛的笑容愣了許久才說:“其實在我心里趙小姐比仙女還要美。”
此后,歐陽楠經(jīng)常來紅梅苑凝神聽她彈曲,還護她周全不讓她受到任何人的欺負(fù),并說:“紫鴛,為了能風(fēng)光迎娶你,我要進京趕考,你等我?!?/p>
可望眼欲穿等來的竟然是這樣一個苦澀的結(jié)局。趙紫鴛搖了搖頭,臉上滑過一滴晶瑩的淚。她起身披了件衣服出門,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路過鎮(zhèn)上的一條奔流的江時,眼淚又簌簌而下。猶豫了一下,她便一頭扎進了面前水流湍急的江中。
夏風(fēng)和煦,夜空中一輪圓月照得江面一片清明。
趙紫鴛鉆出水面透了透氣,她早已記不清自己在江底待了多少年,她的肉身已經(jīng)隨著時間的流逝而不復(fù)存在了,此時的她只是一縷躲在江底不愿出來的游魂而已。
她不知道她生活的大明王朝發(fā)展成什么樣了,歐陽楠現(xiàn)在又生活得怎樣了。想到歐陽楠,本以為平靜的心又一次泛起了絲絲酸楚。定了定神,她強迫自己忘掉歐陽楠。
思維游離間,卻見一女子雙手捂著臉朝江邊跑來,單薄的身子因為抽泣而劇烈地抖動著。趙紫鴛正想著她因何而哭時,她競也縱身跳了江。
在她待在江底這么久的時間里,這位女子是第一個與她選擇同樣方式死亡的人??粗萑醯纳碜右恢蓖聣?,趙紫鴛產(chǎn)生了憐憫之心。傻女孩呀,跳江有多痛苦你知道嗎?想著,她將自己的魂魄附在了女子身上,然后鉆出水面上了岸。
扭了扭脖子,舒絡(luò)了一下筋骨,低頭才發(fā)現(xiàn)女子的衣著異常奇怪,裙子沒有下擺,緊緊地貼在身上不說,雙臂競裸露在外,最讓她感到羞恥的是,裙子兩側(cè)開了長長的叉,連大腿都能看到。
周身的不適感傳了過來,她下意識地扯著叉想把它們連接到一起。這時不遠(yuǎn)處傳來了男子焦急的聲音:“鴛兒,鴛兒,你在哪兒?你聽我說啊……”
這個女子也叫鴛兒嗎?我們還真是有緣啊。男子正好也看到了她,小跑上前一把將她抱到懷中:“鴛兒,還好你沒事,我以為你會做什么傻事呢,都嚇?biāo)牢伊??!?/p>
想必女子跳江也是因為眼前的這個男人,既然他能讓女子厭倦世間,連性命都不要,看來也不是什么好男人。
男子見她不說話,伸手摸上了她冰冷的臉頰:
”鴛兒,你還在怪我對不對?我發(fā)誓我是真的愛你呀?!闭f著,他扇了自己一巴掌,“我真是該死,我怎么能迷了心竅去動那筆錢呢?”然后,他拉著她的手往回走,“這么晚了,我們回去吧,小心著涼?!?/p>
她穿著這身別扭的衣裳被他緊緊地?fù)е?,然后走進了一間溫暖的房屋。
他還體貼地為她倒了杯熱水暖身子,又將房間熏了清新的百合香才轉(zhuǎn)身離開。
看著男子離去的背影,她揚了揚嘴角。即使你表面上對那個叫鴛兒的再好,她也因為你的原因而不顧一切地自盡了。不過周圍新奇的一切讓她有了繼續(xù)待下去觀賞的興致,她想看看與她生活的大明朝完全不同的這里究竟是什么模樣。
第二天天剛亮,便有個也穿著開叉到大腿的裙子的女子進到屋里來叫她。女子坐在床沿摸了摸她的額頭說:“有些燙,一定是昨晚著涼了。鴛鴦,傅青皓怎么能這樣對你呢?”
鴛鴦?原來她的名字叫鴛鴦?。骸八隽耸裁磫??”問題脫口而出后她才反應(yīng)過來不該問得這么直接,真正的鴛鴦怎么會不知道這些呢?但既已問出了口,話也不好收回,她只好將雙眸沉了沉,裝作黯然地說道,“我可能因為發(fā)燒,許多事情才記不清了。”
雖然女子說得不是很詳細(xì),但從她的話語中她也大概了解到了一些。前來的女子名叫黃鸝,是聽雪樓與鴛鴦走得最近的姐妹。聽雪樓是南京有名的樂曲坊,是專為上流社會的人提供消遣放松的場所。這里的姐妹都是做著吹拉彈唱的營生。她們從進入樓里開始就被老板換了藝名,所有姑娘的名字都是以烏類命名,被叫得久了,自己的本名也就逐漸淡忘了。
鴛鴦和傅青皓郎情妾意地相愛了半年多,傅青皓曾就讀于黃埔軍校,畢業(yè)后一直在南京陸軍軍官學(xué)校任教,他是在閑暇時和校友一同來聽雪樓聽曲時戀上鴛鴦的。
幾天前不知道因為什么事,傅青皓和鴛鴦相約見面時兩人起了沖突,鴛鴦和傅青皓大吵一架后去郊外獨坐了一天,而正在氣頭上的傅青皓則進了賭場。此時鴛鴦的母親心臟病突發(fā),當(dāng)她回到家時母親已經(jīng)奄奄一息了。她將母親送到醫(yī)院后急著找傅青皓要錢看病,平常她用錢的地方不多,所以自己賺的錢大多數(shù)都放在了傅青皓身上。當(dāng)她火急火燎地找到傅青皓時,才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幾乎把錢揮霍一空了。母親因錢沒有及時到位而撒手人寰了。
葬完母親鴛鴦又去和傅青皓大吵大鬧,隨后發(fā)生的事情她也知道了,傷心欲絕的鴛鴦哭著跑到江邊奮不顧身地跳了下去。
世間男子多薄幸,她想到傅青皓扶她回來時口口聲聲說他愛她,只覺胸悶氣短。鴛鴦愛上這樣的人真是悲哀。不過,她又何嘗不是呢?鴛鴦與她的經(jīng)歷有著太多相似的地方,連生前賺錢的方式竟然也如出一轍。
隨后,她好像猛然想到了什么,于是問黃鸝:“鸝姐,現(xiàn)在是哪一年?”
黃鸝輕柔地笑了,從一旁的柜子里給她翻出了幾片圓圓的小東西遞在她面前:“你到底是燒糊涂了呢,還是被那個傅青皓氣得這樣了呢?怎么什么都不記得了?現(xiàn)在是民國三十四年,算起來應(yīng)該是公元“946年。好了,我不打攪你了,你把退燒藥吃了就好好兒休息吧?!?/p>
她聽話地吞下了被黃鸝稱之為藥的小圓片。黃鸝走了后,她不可思議地躺在軟榻上。她清楚地記得自己生活在嘉靖二十四年,也就是公元“545年,按黃鸝的說法,她現(xiàn)在居然已經(jīng)來到了四百年以后的民國時期!
這幾天她開始逐漸習(xí)慣了這里的生活,得知了她身上這種奇怪的衣裙叫做旗袍。
雖然彈奏時會不自覺地想拉一拉開叉的地方,但雙手一旦觸碰到琵琶,她就什么都不顧了。她的手指仿佛是為琵琶而生的,縱使許久都不曾碰過了,依然能從她指尖傾瀉出如流水般動聽的樂曲。
所以今天當(dāng)聽雪樓老板讓鴛鴦登臺演奏時,她毫不猶豫地就應(yīng)了下來。梳妝臺前有小丫頭在為她細(xì)細(xì)地化妝,銅鏡中的她別有一番嫵媚動人之態(tài)。
在她表演的整個過程里,全場都鴉雀無聲,只余琵琶清脆空靈的聲音縈繞在每個聽眾的耳畔。直到鴛鴦表演完微微福身鞠躬時,整個場子里的人才從音樂的陶醉中醒過來,然后爆發(fā)出雷鳴般的掌聲。
鴛鴦輕輕揚起微笑,轉(zhuǎn)身往后臺走去。她并沒有注意到臺下正中央穿白色西裝的男子,望向她的雙眸一下子比舞臺的燈光還要明亮。
她懷抱琵琶剛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定,周圍幾個嘴快的
姐妹就圍了上來,她們唧唧喳喳地問道:“鴛鴦,你今天彈的曲子叫什么呀?以前我可從來沒有見你彈過。原來你還藏了這么一手?。俊?/p>
也有人撇了撇嘴:“真是沒想到呀,原來鴛鴦你這么有心機!是因為知道臺下坐著霍天爵霍大公子才故意想引起他的注意吧?”
鴛鴦自然不知道霍天爵是誰,對她們冷嘲熱諷的言語也沒有過多的興趣,只是笑著敷衍道:“各位姐妹,我還要卸妝?!?/p>
話音剛落,傅青皓就撥開人群靠近了她,嬉笑著搭上她的肩說:“鴛兒,你知道嗎,你總是給我驚喜。我覺得我已經(jīng)對你欲罷不能了。”
她對他放縱隨意的行為皺起了眉頭,她揮手打開了他的手:“傅青皓,請你以后放尊重些!”
傅青皓愣了愣,但他又把身子朝她移了移,他的臉幾乎貼到她的臉了:“鴛兒,自從我認(rèn)識你以來,你這是頭一次連名帶姓地叫我,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她往一旁挪了挪,別過臉去:“你讓我覺得惡心?!彼趺匆蚕氩幻靼祝袼@種品性的人怎么能去教書呢?
這句話激怒了傅青皓,他挑起她的下巴:“我告訴你鴛鴦,無論你認(rèn)為我怎樣,你也只能是我的女人!”
“她與你簽了賣身契嗎?”正在鴛鴦想著該怎樣脫身時,從他們背后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傅青皓愣神間已被他拉開了,“既然鴛鴦不樂意,你又何必強人所難呢?”
傅青皓惱怒地握緊拳頭朝他一擊:“你是誰???這是我們兩個人的事,還用不著你個外人來插手!真是多管閑事!”
“霍天爵?”有人低低地喊了一句,“他怎么會……”
“原來你就是霍天爵?”傅青皓掃了他一眼,將拳頭又慢慢地放下。他好歹知道他是個惹不起的主,也不想弄到場面尷尬而無法收場。
男子點了點頭,用一副玩味的表情看向他:“正是在下?!比缓笥职涯抗廪D(zhuǎn)向鴛鴦,他說:“早聽聞聽雪樓的鴛鴦姑娘彈琵琶一絕,難得今日有時間來聽了一曲,果真是余音繞梁,久久都不絕于耳呀!”
“霍先生謬贊了。”
“既然鴛鴦姑娘為我獻上了這么美妙動人的樂曲,按道理我也該回敬,可否賞臉去吃個便飯呢?”
她笑著同意了,與他一同出了聽雪樓。
霍天爵帶她進了一間裝飾豪華的酒樓包間。他問她喜歡吃什么,她說隨便,但他卻點了一桌子的菜。
“太多了,根本吃不完,會浪費的。”
“因為不知道你喜歡什么口味,所以我將所有口味的菜都點了。”霍天爵笑著說道,“這家的魚做得很不錯,味道鮮美,你嘗嘗?!?/p>
他夾了一筷子魚肉放到她碗里,他的熱情卻讓她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她也開始后悔自己太沖動了,僅僅為了躲避傅青皓的糾纏想也沒想地就跟這個陌生人走了。
“鴛鴦小姐再為我彈奏一曲如何?”霍天爵小酌幾杯后,浮上了淡淡的醉意。本就俊美的臉龐在酒精的作用下更加攝人心魄了。
她拿來琵琶,走到窗邊撥起了琴弦。旁邊的一株翠竹此時與她仿佛構(gòu)成了一幅絕美的圖畫。
一首曲子彈完,她才注意到他沒了動靜。她擱下琵琶走到他面前輕推了幾下,卻在一瞬間被他雙臂一鉤,倒在了他的懷中。
她掙扎著要起來,他也識相地放開了她,說:“我今天是第一次來聽雪樓,這也許是我們的緣分吧。鴛鴦,我們在一起好嗎?”
她被他這么直白的表白驚得瞠目結(jié)舌,但對于她這種早已不相信愛情的人來說,她的心沒有一絲一毫的起伏,她說:“抱歉,霍公子,我們只是第一次見面?!?/p>
“第一次見面又如何?我只相信我的心。你拒絕我是不是因為你愛著那個傅青皓呢?”
聽到這個名字,她蹙起了眉,起身說:“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家了?!?/p>
從酒樓出來時天已經(jīng)黑了,鴛鴦本不想再坐他的車,可惜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回聽雪樓的路。
“告訴我你家的地址,我送你回家?!?/p>
“我家就在聽雪樓啊。”鴛鴦好奇他怎么會問這么奇怪的問題。
霍天爵沒有再說話,直接將她拉到聽雪樓后并沒有下車,而是讓司機去向老板問了她家的地址,車子又飛快地飛馳起來了。
“你要帶我去哪兒?”看著飛馳的車子和越來越黑的天色,她不禁緊張起來。
“送你回家呀?!睕鲲L(fēng)吹來,他脫下外套給她披上。
直到車子拐進了一條小巷,在一間破舊的房門前停下時,她才恍然大悟。她并不是吃住都在聽雪樓,她也是有家的。
目送著她進門,霍天爵才掉頭發(fā)動汽車消失在了夜色中。
“孩子,你終于回來了?!币晃焕蠇D人看著剛邁進門的她忙熱情地迎了上來?!鞍苍嵬昴隳镆院竽愣己脦滋鞗]回家了。人死不能復(fù)生,一定要節(jié)哀順變呀!”
她記得黃鸝對她說過母親已經(jīng)過世了,那這位老婦人又是誰呢?她怕自己鬧出尷尬,所以只是順著她的意微微地點了點頭。
回到自己屋里,她疲憊地脫了高跟鞋躺在堅硬的木板床上,腳上隱隱傳來的痛意讓她叫苦不迭。是誰發(fā)明了這種怪鞋,一點也不舒服。
老舊的墻面有些泛黃,上面貼著一張女人的畫像,畫中的女人有著曼妙的身姿,纖細(xì)的手上執(zhí)著紈扇。
她看著女人明亮如星的眼睛,想起許久以前歐陽楠也這樣夸她的眼睛美。
可再愛她的男人終究也還是辜負(fù)了她,所以男人都不該相信。她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霍天爵的模樣,以及他今日說的話,然后甩了甩頭。
拉過被子,她沉沉地睡了過去。
幾天后,她了解了婦人的身份,婦人是她的奶娘。母親自生了鴛鴦后身體就一直不好,是奶娘在一天天任勞任怨地照顧著她們母女的飲食起居。
而令她沒想到的是,霍天爵競天天派司機來家門口接她去聽雪樓。他也不止一遍地和她說過,只要她點頭,她就可以搬到霍公館專門為她留的房間里去住,也可以不再去聽雪樓干這樣卑微的營生了。
每次她都婉言謝絕,為了以后不會傷得那么深,她情愿一開始就不為男人動心。
在黃鸝的描述中,她才明白霍天爵是一個怎樣的人物。他從小就智勇雙全,膽略過人,抱有鴻鵠大志,一直有自己堅定的理想和信念。后來因為成績優(yōu)異,在學(xué)校的舉薦下到美國軍校學(xué)習(xí),對軍事方面有很好的天賦。
不僅如此,抗戰(zhàn)結(jié)束后他還憑著自己天賦凜異的商業(yè)頭腦,在南京將自己的生意越做越大,現(xiàn)在的他就連黑白兩道都得給三分情面,是個讓人欽佩敬仰的偉岸男子。
“那為何他不進軍隊而做起了生意呢?”她百思不得其解。
“整天和軍事呀、戰(zhàn)場呀什么的接觸多危險啊?!秉S鸝歪著頭,然后調(diào)皮地看向她,“要不你直接去問他好了,你和他每天可都是近距離地接觸啊。其實我想說,鴛鴦你太不知道把握了!”
”可是我……”她不知道該怎樣和黃鸝闡述她現(xiàn)在微妙的心情。
“可是什么?是你愛著傅青皓所以心里裝不下他了呢,還是你深諳欲擒故縱的道理呢?”黃鸝似笑非笑地點了點她的額頭。
霍天爵為她所做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可是一想到歐陽楠的背叛她就渾身發(fā)憷,她害怕當(dāng)自己全身心地投入時會面臨同樣的結(jié)局。但那些跳躍在霍天爵身上的光影,卻組成了一幅美麗的畫,時不時地浮現(xiàn)在她的眼前,怎么也揮之不去。
這天,她回到家時發(fā)現(xiàn)奶娘躺在院子的地上一動不動,在街坊的幫助下,大驚失色的她將昏迷的奶娘送進了醫(yī)院。
醫(yī)生檢查出奶娘得了腦瘤,要保命的話必須做開顱手術(shù)。他們也提前說明,這項從國外引進的手術(shù)技術(shù)需要花費很大一筆數(shù)目的錢。
鴛鴦感到一陣眩暈,在與奶娘相處的這短短幾天里,她已經(jīng)感受到了奶娘的細(xì)微關(guān)愛,她怎么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奶娘生病離她而去。
她想到了傅青皓之前一直拿著鴛鴦的錢,于是從醫(yī)院沖出去在大街上攔住了閑逛的他。
傅青皓聽說她是來要錢的,于是收斂了笑意:“鴛兒,上次在賭場我輸了不少,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錢了,怎么能說拿就拿出來呢?”
她氣惱地盯著傅青皓,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能認(rèn)識你我真是瞎了眼,我母親的死就是你造成的,現(xiàn)在連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你都見死不救!”說完,她剜了他一眼后便離開了。
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傅青皓瞅了瞅左右兩邊不遠(yuǎn)處的人流,嘴角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
心中記掛著奶娘的病情,鴛鴦實在沒辦法了,于是只好親自去找霍天爵。
不料天卻下起了細(xì)雨,街道上黃包車很少,她只好上了外觀很奇怪的有軌電車。她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電車時是和霍天爵在一塊,龐大的電車發(fā)出轟隆隆的聲音朝她駛過來,她不知道這是何怪物,所以被嚇得啊地大叫了一聲,并且向霍天爵靠了過去?;籼炀魷厝岬剌p拍著她的背,告訴她這個東西叫做電車。
當(dāng)時她不太懂,只是覺得這些新奇的玩意兒比她坐過的轎子好過千百倍?,F(xiàn)在想來,她在這么短的時間里能了解這么多東西,幾乎全部要歸功于霍天爵。
收回思緒后她扭頭看向窗外,整座南京城都被霧氣籠罩著,有種朦朧的美。
雨滴打在車窗上發(fā)出輕微的聲響,她靠在玻璃窗上,慢慢地抬起手無意識地在上面寫了幾個字,等她回過神來看青方才寫的竟是“霍天爵”三個字后,頓時便羞紅了臉,使勁地抹掉。
霍天爵見鴛鴦主動來找他顯得異常高興,二話沒說就給了她一沓銀票?!拔艺娴暮芟M院竽隳芤恢边@樣,有了困難就來找我。”
“我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還你。”她從來都堅持無功不受祿的原則,不愿與人相欠。
“還是治病要緊?!?/p>
她接過銀票,心里卻五味雜陳。
在醫(yī)院簽下手術(shù)同意書后,她思索良久下定決心地對霍天爵說:“我不會白拿你的錢,我同意做你的女朋友?!?/p>
“鴛鴦,我希望你是真心的,而不是因為這筆錢。我也不想勉強你?!?/p>
他的話突然讓她的身體里生起了一股暖流,這種奇妙的感覺從心底一直滋生,擴散到全身。只一瞬間,心中便綻開了無數(shù)花朵,一片芬芳。連她自己都沒想到會伸手環(huán)住霍天爵,然后將頭靠在了他的胸膛上。她說:“我是真心的?!?/p>
霍天爵的身子明顯僵了僵,他也緊緊地抱住了她。雙眸明亮得如同兩彎清澈的湖水,充滿了濃濃的柔情。
在霍天爵的堅持下,她搬進了霍公館,搬家時正好霍天爵有事,于是,他便派了幾個人來幫她搬東西。
“小姐,我來拿吧,少爺吩咐我們務(wù)必要照顧好小姐?!逼渲幸粋€個頭稍高的男子接過鴛鴦手中的女紅用品,一臉客氣地說道。
他的話倒讓鴛鴦有些不好意思了,這個男子經(jīng)常陪伴在霍天爵左右,她已經(jīng)見過他多次了,行事干脆利落。她隨口問道:“你叫什么名字呀?一直跟著天爵做事嗎?”
”我叫梁康,做少爺?shù)闹碛腥齻€月了?!闭f著,他將東西拿上車,領(lǐng)她進了霍公館,又帶她四處轉(zhuǎn)了轉(zhuǎn),熟悉環(huán)境。
霍天爵怕她平日里寂寞,還找了好些丫頭婆子照顧她的起居。她愛上了吃街尾的特產(chǎn)小吃,他便不厭其煩地帶她去吃。
這天,她穿了件湖藍色的掐腰旗袍,頭發(fā)簡單地綰在腦后,正在窗前看書,以補充她缺失的這四百年的歷史知識。
霍天爵笑著走進來說:“我剛才去醫(yī)院看過奶娘了,醫(yī)生說她的病已經(jīng)好了,再調(diào)養(yǎng)幾天便可以出院了。”
“謝謝你。”
“這么客氣干什么?”他上前輕撫她的臉頰,“我覺得鴛鴦這個名字有些太風(fēng)塵了,不適合你,我?guī)湍愀膫€名字如何?你姓什么?”
“趙?!彼摽诙?。
霍天爵凝思了一陣說:“叫趙雨甜你覺得怎樣?”
“只要是你起的名字我都喜歡?!彼X得上天終于開始垂憐她,讓她遇到了體貼珍惜她、視她為珍寶的人,她第一次開始為自己當(dāng)初決定占用鴛鴦的身體而感到慶幸。
抬眸看他,他深邃的瞳仁里蘊滿了流轉(zhuǎn)的光華:“雨甜,你知道嗎?我無時無刻不在慶幸我那次踏進了聽雪樓的門,遇到了你。”他喃喃地輕喚她,然后抱緊了她。溫柔的吻落在她的眉眼、頸項,最后停留在她嬌嫩的唇上。
他身上的皂香味和淡淡的煙草味讓她感受著從未奢求過的溫暖,她發(fā)覺自己心甘情愿地沉淪于這段跨越了幾百年時空的情緣。
陽光微醺,枝頭的花瓣被微風(fēng)拂過,散發(fā)出陣陣馥郁的香味。
她正凝神坐在紅木貴妃椅上看著手中的《當(dāng)代中國》,從中知曉了八年抗戰(zhàn)、國共合作與當(dāng)前一觸即發(fā)的內(nèi)戰(zhàn)局勢。
合上書,她又翻看了每天準(zhǔn)時送來的《南京日報》,對當(dāng)今的形勢也有了自己的判斷和想法。
放下報紙,她揉了揉有些困乏的眼睛,剛閉上眼睛小憩一會兒,就聽到了霍天爵推門進來的聲音??吹剿诌叾逊e的書,他微微地沉了沉臉:
”雨甜,你什么時候開始關(guān)心時政了?”
“也不是,我只是閑得發(fā)慌就隨便拿來看了看。”她很想說她對這些事情根本就一無所知,只是為了補充一下而已,他怎么就這么著急呢?
“現(xiàn)在的局勢很亂,你一個女孩子還是少了解這么生硬的東西為好?!币娝郧傻攸c頭,霍天爵從兜里掏出一個橢圓形的東西來,“雨甜,你看我給你買了什么?”
這又是什么稀罕玩意兒???她來了興趣,忙接過來看。外觀很精致,但她撥弄了半天卻沒發(fā)現(xiàn)有什么好玩的。霍天爵看著她可愛的樣子笑了,教她把一只眼對上上面的洞。她半信半疑地照做,然后便突然驚奇地叫了起來:“那里面怎么藏了這么多寶貝???好漂亮!”
“它叫萬花筒,可以變出千萬種不同的美麗風(fēng)景來。”霍天爵說著上前攬住了她的腰,“但不管這個世界如何千變?nèi)f化,我的心里只裝著你一個人。雨甜,只要有機會我一定會帶著你看遍世間真正的美景的?!?/p>
一陣清風(fēng)吹過,將他鬢邊零碎的頭發(fā)拂起。她伸手觸上他的臉頰,將他的頭發(fā)捋好,轉(zhuǎn)身拿起了琵琶:“天爵,我已經(jīng)好幾天沒有為你彈曲了,我現(xiàn)在為你彈一曲?!?/p>
霍天爵放下琵琶執(zhí)起她的手細(xì)細(xì)地看著,手指因常年撥弦而起的繭子讓他心疼不已。他說:“雨甜,以后偶爾彈一次就好,你這么漂亮的手應(yīng)該在我們結(jié)婚時帶上最漂亮的鉆戒?!?/p>
看著她滿臉羞紅的樣子,霍天爵緊緊地將她摟入懷中:“我已經(jīng)從英國訂了婚紗,過幾天我們就結(jié)婚吧,我要讓你做最美麗的新娘。”
這一瞬間,她覺得天地都成了陪襯,戲文里讓崔鶯鶯一見鐘情的張生,讓祝英臺魂牽夢繞的梁山伯,讓劉蘭芝相思成疾的焦仲卿,那些愛情與他們相比也會黯然失色吧?
在她掐著指頭算他們結(jié)婚的日子時,黃鸝來了霍公館。
她看到黃鸝便一陣欣喜,自從搬到霍公館后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過她了。正打算安排下人做些飯招待她時,她卻被黃鸝給攔住了。
“不必這么麻煩了,我已經(jīng)在十三香訂了位子,專程來
叫你過去吃呢!”
隨黃鸝到了十三香酒樓,剛踏進二樓包間時,她一眼就看到了靠墻坐著的傅青皓正一臉笑意地看著她。
她頓時拉長了臉,質(zhì)問身旁的黃鸝:“他怎么也在?你要是說了他在這里,我肯定不來了?!眲傉f完,就猛然看到了離傅青皓不遠(yuǎn)的梁康,她驚訝地問道:“梁先生?你也認(rèn)識他們?”
“行了鴛鴦,這里都是自己人,你就不用再裝了?!备登囵┚尤灰环匆郧暗牡鮾豪僧?dāng)?shù)臉幼樱屗蟹N陌生的感覺?!笔遣皇沁@些日子演上癮了???”
“裝?演?你在說什么?”她一臉迷茫,想到他方才說的“自己人”,更加糊涂了。
“不愧是我們的軍統(tǒng)之花啊,演技一絕。這一點我們甘拜下風(fēng)。若不是知道霍天爵不在公館,我還沒辦法把你叫出來呢。自從你進了霍家門,我們想接個頭還真是難。你也真是,到了溫柔鄉(xiāng)也不和我們主動聯(lián)系了?!秉S鴯開了口,拍了拍她的肩,“鴛鴦,你查出了多少有價值的資料?”
軍統(tǒng)之花?她想起在書上看到過的關(guān)于國民黨軍統(tǒng)的介紹,突然感覺自己身在一個巨大的陰謀之中。
她猜想得沒錯,真正的鴛鴦和黃鸝其實是黨國暗中培養(yǎng)的軍統(tǒng)特務(wù)。她們聽從黨國的安排化身成賣唱女來到聽雪樓。之所以選擇聽雪樓一是為了掩蓋自己的身份,不易引起地下黨的懷疑;二是因為聽雪樓是個上流人放松消費的場所,在這里她們無意間也可以聽到許多時政消息,便于及時向組織匯報。
鴛鴦的父親生前是國民黨江防司令官,幾年前在一次空難中喪生了。從日軍侵略中國開始她就已經(jīng)進入了軍統(tǒng)工作,遺傳了父親的天賦屢次在鋤奸和情報戰(zhàn)中立功,也因為長得漂亮,黨國上下都稱她為軍統(tǒng)之花。
鴛鴦這一次接到的任務(wù)就是想辦法進入霍天爵家中,時刻監(jiān)視他的行動。軍統(tǒng)深知霍天爵在軍事方面的才能,他們不相信他只是單純地在做生意。他們認(rèn)為霍天爵是借做生意之名暗中為共產(chǎn)黨服務(wù)。
為了讓她順利進行這個計劃,與她相戀且同為軍統(tǒng)特務(wù)的傅青皓替她出了主意,讓她想辦法主動勾引霍天爵,吸引霍天爵的注意。當(dāng)鴛鴦得知自己要扮演這個角色時與他大吵了一架,覺得這是在出賣自己的肉體,她做不來,期間母親正好也突發(fā)心臟病過世了,悲傷的鴛鴦一時沖動就跳了江。
后來發(fā)生的事就在她毫不知情和誤打誤撞中上演了,但令她沒想到的是,梁康居然也是黨國安插在霍天爵身旁的內(nèi)應(yīng),能干的他博得了霍天爵的信任,讓他做了助理。
“既然已經(jīng)有了梁康,為什么還要讓我去?”
“梁康畢竟是個男人,怎么樣也不如女人好接近霍天爵?!秉S鸝的笑容讓她覺得異常遙遠(yuǎn),“霍天爵第一次見到你是在聽雪樓你登臺時,他能邁進聽雪樓聽你彈曲都是梁康一遍遍游說的功勞啊。你那天入戲很快,居然還彈了首新的曲目,真是太妙了?!?/p>
“你在臺上彈曲時我就坐在天爵的身旁,一直在把你推給他??吹剿臉幼游揖椭浪膭恿??!绷嚎嫡f著瞥了傅青皓一眼,他也笑了。“你謝幕時我向青皓做了個手勢,他便知道天爵對你有了初步的好感,然后故意在后臺對你說了那些話?!?/p>
后面的她也能想到了,梁康專程拉著天爵到了后臺,讓天爵看到傅青皓向她耍潑的那一幕,憑天爵的熱心腸一定會插手的,這就造就了他們的初次相遇。
原來她一直滿足并時?;叵氲拿篮孟嘤鼍谷蝗侨藶榈?!她開始出現(xiàn)耳鳴,視野也有了陣陣陰霾,閉上眼睛淚珠不爭氣地滑落下來,滴在手背上全是微涼。
“說到演戲,收了我的錢的那些醫(yī)生也蠻會演的嘛!”傅青皓說。
“什么?!奶娘得腦瘤也是假的?是醫(yī)生在騙我?”
“你不會以為是真的吧?”傅青皓居然一臉無辜的樣子,“我沒有提前和你商量就派人打暈了奶娘也是擔(dān)心你不同意,會影響計劃。后來看你直接去找霍天爵了,我以為你能猜到這是咱們設(shè)下的局?!?/p>
他堅信霍天爵一定會幫助她的,正好借奶娘動手術(shù)需要大筆手術(shù)費用而順理成章地讓她進了霍公館。她驀然一驚,她的真實想法與行為在他們眼里全變成了為接近天爵而演的戲。很多事情都在她的誤打誤撞和稀里糊涂中漂亮地完成了。
“沒想到霍天爵還是個情種,看樣子他愛你已經(jīng)很深了?!秉S鴯說,“不過面對我們鴛鴦這么漂亮的女人,哪個男人能不動心呢?要不是你和青皓的感情篤定,我都有種錯覺你真的愛上那個姓霍的了呢!”
“說什么呢你!”傅青皓呵斥黃鴯,然后上前輕撫有些呆滯的鴛鴦:“鴛鴦,你原諒我。其實一手炮制把你送到姓霍的身邊,我也很心疼?!备登囵┤嗔巳嗨男惆l(fā),“怪只怪我們都是軍統(tǒng)的人,身不由己啊?!?/p>
“不!在霍公館的這么多天里,我并沒有發(fā)現(xiàn)霍天爵有什么可疑的行為,我覺得他并不是黨國追查的共諜分子!”她知道軍統(tǒng)的兇狠,但此時,她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保護霍天爵的安全。
“不可能!難道這么多天你什么都沒查到嗎?”一向微笑著的黃鸝變了臉色,“你不會假戲真做愛上他了吧?還等著做霍夫人嗎?黨國的利益高于一切,你既然能奮不顧身地深入敵營,就要拿出你原來的干練與果斷?。∩项^發(fā)話了,霍天爵是黨國勝利的絆腳石,不管能不能查出有用的東西,你都要找機會殺了他!你該清楚違抗黨國命令的下場!”
傅青皓嚇得大驚失色,他連忙接過話茬兒:“你又不是第一天認(rèn)識鴛鴦了,她是違抗黨國命令的人嗎?我們的軍統(tǒng)之花可是實至名歸的!”
他們的對話讓她的心寸寸冰涼,原以為傅青皓是小人,是渾蛋,原來自己和他竟然是一路人。
仿佛被人嘲諷般地狠狠摑了一掌,直疼得她說不出任何話來。
眸子里的亮光一點點地暗了下去,最終還是熄滅了。手心里膩滑的汗液不知何時也悄然退了溫度,顯得陰冷而潮濕。
她記不清自己是怎樣回的霍公館,只知道全身如抽絲剝繭般的疼,霍天爵一臉焦急地攙著渾身無力的她,關(guān)切地問道:“雨甜,是不是不舒服???我去找大夫?!?/p>
錐心刺骨的疼泛著酸楚硬生生地哽在喉頭,她搖了搖頭,只是淡淡地說了句她累了。他二話沒說就抱起她將她送到床榻上,并給她掖好被角。走前,他親吻她的眉心:“剛才運回了為你定做的婚紗,本來想讓你回來以后看看的,還是先睡吧?!?/p>
“天爵?!彼斐鍪直圩プ∷囊陆?,“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是不是共產(chǎn)黨人?”
霍天爵聽到這個字眼后臉色立馬就變了:“你在瞎猜什么呢?我每天都在做生意,從不涉及政治?!?/p>
“可他們說……”差些就和盤托出了,但又覺得不妥,就把已經(jīng)到了嘴邊的話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們?你聽誰說了?你今天下午去哪兒了?”霍天爵臉上閃過些許不快,“是不是有人威脅你做什么?”
他能想到的就是她受了別人的威脅,不會想她一個賣唱女就是軍統(tǒng)的人。但她不傻,雖然他不承認(rèn),但從他焦急和不悅的臉上她已經(jīng)心知肚明了,黨國估計得沒錯,他就是共產(chǎn)黨人。否則,黨國也不會下此血本,接連派梁康和她都來他身邊了。
擺在她面前的只有兩條路,要么服從黨國的安排殺了霍天爵,要么違抗命令被黨國處決。她苦澀地笑了,也許她占著鴛鴦的身體來到這個亂世本就是個錯誤。
“沒有,沒人威脅我,只是我猜的而已。天爵,你帶我走
吧,我們一起離開南京好嗎?不管天涯海角我都跟著你?!?/p>
聽她這樣說,霍天爵的臉色稍稍緩和了些:“我也想過那樣的生活,可是最近手頭事情多,我無法抽身。你就在公館里這樣不好嗎?還有,你以后不要隨便出去了,外頭雖然表面上風(fēng)平浪靜,但隨時都有一觸即發(fā)的危險,你待在家里才會安全。好了,不要胡思亂想了,先睡覺吧,我走了?!?/p>
這時,她看到窗外閃過一個模糊的身影,想都不用想必是梁康無疑。她很想告訴天爵梁康的真實身份,可是她不知該如何開口才會讓天爵信服。搞不好梁康會狗急跳墻先殺了天爵。“不!”她拉住準(zhǔn)備轉(zhuǎn)身的他的手,她想好了,不管事態(tài)如何發(fā)展,她都要做他的妻子。即使拜完堂就讓她死,她也愿意,“我等不及了,我們明天就結(jié)婚好嗎?”
“說什么傻話呢?請?zhí)家呀?jīng)發(fā)出去了,定的是三天后啊?!彼牧伺乃念^。
“不!天爵,你答應(yīng)我我們明天就結(jié)婚?!彼浪赖刈е囊陆?,生怕一松手他就會從她眼前飛走,消失不見了。
他撫上她冰涼的手點了點頭:“好,一切都依你?!?/p>
看著天爵離開的背影,她一下子癱軟在床上。還沒從方才的情景中回過神來,梁康便一個閃身進來了,他盯著她說:“雨甜小姐,難不成你真的愛上天爵了?你的膽子也太大了,居然要和他走?還要和他結(jié)婚?”
她深吸一口氣,淡淡地瞥了一眼梁康。這個男人若不是黨國的眼線,她會認(rèn)為天爵眼光好,找到了這么優(yōu)秀能干的助理。她還記得他幫她搬家時細(xì)膩體貼的神態(tài),可是現(xiàn)在呢,他就像一條惡狼,隨時都會撲上來撕咬人。
“怎么會呢?我只是在探天爵的口風(fēng)。只有他娶了我才能徹底放松對我的警惕呀,我才好完成任務(wù)?!?/p>
梁康無聲地笑了:“軍統(tǒng)之花,你真美?!比缓髲囊露道锩鲆话褬?,“給你,就在明天拜堂霍天爵最放松時殺了他。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辦好的?!?/p>
不算寬敞的大廳里簡單地貼了幾張喜字,霍天爵擔(dān)心地說:“雨甜,這樣匆忙的婚禮真是委屈你了。本來我準(zhǔn)備和設(shè)計了許多西洋的新東西,想讓你做世界上最美麗的新娘,可是都來不及弄了?!?/p>
“只要能做你的新娘我就已經(jīng)很知足了?!彼χ鴵Q上了純白的西式婚紗,層層蕾絲和鑲嵌在上面的珍珠襯得她越發(fā)的明艷動人。
霍天爵取出一支紅色琉璃釵親手插在她的發(fā)髻上,說:“戴上這支釵就完美了。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外面看看。吉時一到我們就拜堂?!?/p>
她拉開梳妝臺的抽屜,那只冰冷的槍還靜靜地躺在里面。自昨晚梁康走后,她就把槍卸了子彈扔進了抽屜。四百年前她的愛如鏡花水月般飛走了,這一次她好不容易抓住了,無論來自誰的壓力,她都不會去破壞。
想著,她又將抽屜上了鎖。
有喜娘來喊她拜堂,她臉龐掛上笑容后出了門。
沒有花轎也沒有鑼鼓,有的是賓客的衷心祝福和笑語滿堂。涂了鮮紅蔻丹的手挽上霍天爵的手臂,兩人順著紅毯鋪就的路跨進了婚姻的殿堂。當(dāng)霍天爵執(zhí)起她的手為她戴鉆戒時,她眼角的余光看到不遠(yuǎn)處的梁康把右手伸進了上衣口袋。
這個微小的動作引起了她的高度警覺,梁康一定是知道她沒有開槍的打算,所以按捺不住決定自己親自動手了。她想也沒想地就撲向霍天爵的胸膛,輕巧地側(cè)身。剛移動的一剎那,梁康的子彈就已經(jīng)朝她射了過來,子彈穿透她的后背又直直地射進了她的心臟。
突兀的槍聲打破了方才喜氣洋洋的氣氛,很多嘉賓都亂作一團倉皇逃離。霍天爵訓(xùn)練有素的侍衛(wèi)聽到動靜后,迅速朝梁康所在的方向望去,還來不及隨著推搡的人群逃走的他被警惕的侍衛(wèi)發(fā)覺,他們迅速上前圍住了他。
出身于軍統(tǒng)的梁康以完成自己的使命為生,眼見任務(wù)失敗自己的行跡敗露,于是朝自己的太陽穴開了一槍自盡了。
轉(zhuǎn)眼,熱鬧的婚禮現(xiàn)場除了霍天爵的手下和橫躺在地上的梁康的尸體外,便再也沒有一個人了。
但這一切霍天爵都沒有在意,他只是驚恐地看著她在他懷里一點點地倒下,然后伸手想要堵住從她傷口處不斷涌出的鮮血。
好疼,原來挨了子彈會這么疼。但這種疼遠(yuǎn)遠(yuǎn)沒有再也不能和他在一起那么疼。鉆戒閃著的光和婚紗折射的白晃晃的亮光突然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用盡全力抬手擦掉他眼角的淚水:“天爵,你知道嗎?其實我不是鴛鴦,我只是一縷來自四百年前的游魂,我的真名叫趙紫鴛?!?/p>
“不管你是鴛鴦還是趙紫鴛,是人還是游魂,我都愛你?!?/p>
她的嘴角揚起了燦若星辰的微笑:“其實我最想做的是你的趙雨甜,只屬于你一個人的趙雨甜。”
命運再次對她開起了玩笑,但無論如何,這一次她做了她最愛人的新娘,這就足夠了。
如果時光倒流到鴛鴦跳江的那一刻,她依然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進入她的身體,來到這充滿愛恨情仇的世間,雖然短暫,但這里有他。眼皮越來越重,她再也支撐不住了,在璀璨的笑容中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枝頭秋意闌珊,園子里的葉子在空中不停地盤旋著,最終還是落了下來,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