咎子
任靜提著沉重的飲料在門口徘徊著,包廂里傳出忽遠(yuǎn)忽近的伴奏聲和咆哮聲,讓她的心跳也跟著快速跳動。
“要死?。砹艘膊贿M(jìn)來!渴死我了!”姚佳打開門便一眼看到進(jìn)退兩難的任靜,一把奪過她手中的飲料,“快進(jìn)來吧!”
任靜任由她拖著自己進(jìn)入包廂里的另一個世界,這里煙霧繚繞,觥籌交錨,燈光昏暗,就連說句話也得提高八倍的嗓門兒。姚佳一進(jìn)來就搶過朋友手中的麥克風(fēng),繼續(xù)咆哮著吼了半首的《死了都要愛》,將手足無措的任靜丟在了一邊。任靜不滿地白了姐妹一眼,在角落里找到了杜傳峰的身影,他這次穿的是條紋襯衣和褐色牛仔褲,手里拿著酒瓶,像是在認(rèn)真聽歌。
“嘿嘿!杜傳峰,任靜來了你也不知道招呼一下啊?”
“哈哈哈哈……”
大家打趣著,任靜恨不能找個地洞鉆進(jìn)去。她喜歡杜傳峰從來都是埋在心里的,連最要好的姚佳都不敢向她透露半句,結(jié)果還是被姚佳那幫同事看得透透的。任靜臉一紅,鉆到一個離杜傳峰最遠(yuǎn)的角落里縮著,大家笑得更歡了。
聚會結(jié)束已經(jīng)是凌晨兩點了,在大家的慫恿下,杜傳峰大方地攬過任靜的肩膀:“走吧!眾望所歸,我不送你回去就成罪人了?!?/p>
第二天上班時,任靜的精神差到了極點,心情也糟糕透了。這算是有了進(jìn)展嗎?不算。兩個人坐在一輛的士里,距離近得讓她喘不過氣來,可杜傳峰卻睡得香甜,任靜嘆了口氣,看著姚佳彈出的聊天窗口:“今晚再聚,怎樣?杜傳峰也去哦!”
“走開走開!”任靜發(fā)了個煩躁的表情,這個姚佳,干嗎總揪著自己和杜傳峰不放呢?
任靜下班回到家,阿姨和一幫雀友正戰(zhàn)得如火如荼,三歲的小弟弟抱住了她的腿:“姐姐,我餓了……”
任靜將他抱了起來,打開冰箱,里面空空如也。她說“阿姨,我下去買點菜?!?/p>
“自己下去就行了,把波波放下?!?/p>
任靜知道,阿姨和爸爸都不喜歡她和波波走得太近,阿姨是因為沒有辦法接受只比自己小八歲的繼女,而爸爸則是因為重男輕女,似乎在他的心目中,除了阿姨,其他女人在他心目中比大便都來得低賤。
“我的命怎么就這么苦呢?找了個老的還得帶上這個賠錢貨……”
“算了算了,終究要嫁人的……”
阿姨和雀友的聲音及時地從門縫中傳了出來,讓任靜禁不住一陣戰(zhàn)栗。這個家,待不了多久了,除了不諳世事的波波,沒有誰希望她留下……
任靜在菜市場里晃悠著,希望回去時,那幫雀友已經(jīng)離開了,否則爸爸一定會責(zé)怪自己太蠢那么多人在家里你還做飯?當(dāng)老子的錢是天上掉下來的啊?
叮鈴鈴……
手機響了,任靜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手不由得僵在了半空——是杜傳峰打來的!
終于,她按捺住激動的心情,摁下了接聽鍵。
還沒等她開口,電話那頭已經(jīng)傳來了杜傳峰急促的聲音:“我是杜傳峰,你先別說話,也不要害怕,我殺人了,我得馬上離開這里,但我在本地的朋友不多,你借點錢給我,可以嗎?”他那上氣不接下氣的喘息聲令她的心跳和思想同時停頓了五秒。
殺人?!杜傳峰成了殺人犯?!
“啊,嗯……”任靜也不知道哪里來的能量答應(yīng)了他,她只覺得整個世界變得忽明忽暗。
“我在火車站等你,到了打我電話!”他快速地掛斷了電話。
任靜在原地呆立了兩分鐘,等到回過神來才發(fā)瘋似的往火車站跑去。當(dāng)跑到公交站時,她才想起錢的事情,于是又轉(zhuǎn)身往回跑,嘴里念念有詞:“存折……存折……”
任靜上了樓,進(jìn)了爸爸和阿姨的房間,正做大胡的阿姨渾然未覺她急匆匆的身影在屋里穿梭著。任靜在衣柜里找到了那張存有五萬塊錢的存折和她爸爸的身份證,來不及想后果了,她飛速地跑出門,坐上了開往火車站的巴士。
任靜到了那里,馬上找到了一家郵政儲蓄所,將存折里的錢全部取了出來。正準(zhǔn)備打電話時,杜傳峰竟沖到了她的面前將她拉到一個角落里。
“趁還沒被人發(fā)現(xiàn)我要馬上走,票我已經(jīng)買好了,一個小時后出發(fā),我馬上就要上車了。你會替我保守秘密的對不對?”他一臉狼狽地抓住任靜的胳膊問道。
“嗯……這里有五萬塊錢。”任靜將那個大大的紙包遞給他,“可你為什么要……”
“我不是故意的!”任靜話還沒說完,他竟已急躁得帶著哭腔大喊了起來。
“好,我不問了,我們隨時保持聯(lián)系!”任靜心疼地安慰著他。
臨上火車前,杜傳峰緊緊地握著她的手,在她的額頭上留下了一吻,沒想到第一次親密接觸會是在這種情形之下發(fā)生,任靜心里感覺怪陘的,一會兒很溫暖,一會兒又很害怕。
杜傳峰走了,任靜的噩夢便開始了。
爸爸對她的做法暴跳如雷,抽出皮帶狠狠地抽了她一頓,然后讓她打包行李從這棟房子里滾出去。
從這棟房子滾出去?這是她夢寐以求的待遇,只是夢中是有位王子來接她的,可現(xiàn)實中是她獨自流落街頭……杜傳峰……如果他不是她的王子,那絕對是她的噩夢……
任靜一身都是傷,眼淚流了一臉,雖然知道會有這樣的后果,但杜傳峰能在遇到困難時第一個想到自己還是讓她心里暖暖的。任靜在公司附近租了一間地下室,是個單間,除了陰暗潮濕,她找不到其他的詞來形容了??梢幌氲教油鲈谕獾亩艂鞣寤蛟S連這樣的地方都住不上時,就忍不住半夜哭醒過來。
可麻煩的事情還不僅僅是這些。每次一出公司大樓,任靜都會感覺有十幾雙眼睛在看不見的角落里瞅著她,像是在瞄準(zhǔn)時機向她撲過來一般。任靜寧愿相信是因為最近發(fā)生了太多事情才會精神恍惚出現(xiàn)錯覺的,可恐嚇短信卻一天不落地出現(xiàn)在她的手機里,如:血債血償,不要以為可以逃走了事!再不把杜傳峰交出來,就拿你開刀!
任靜越看越害怕,她抱著膝蓋大哭起來。誰能幫幫自己呢?
恐嚇短信還只是開始,任靜沒想到這些人會找到公司來。他們進(jìn)門二話不說就開始砸東西,臨走時拋下一句話:“任靜,不怕死的就讓那孫子繼續(xù)藏著!”
領(lǐng)導(dǎo)憤怒的眼神讓任靜無言以對,她只好識相地遞上辭職信,讓自己像細(xì)菌一樣遠(yuǎn)離健康無辜的人。
走在零下三度的街道上,任靜絕望極了,是不是自己也該離開這個該死的地方呢?可是,能去哪里呢?去找杜傳峰,然后跟著他偷偷摸摸地過一輩子嗎?
叮鈴鈴……
杜傳峰已經(jīng)好久沒跟自己聯(lián)系了,任靜忙不迭地拿出手機,卻是姚佳打來的。
“聽說你辭職了……”姚佳的聲音里充滿了內(nèi)疚。
“嗯。”
“對不起,都怪我!那幫人來公司找杜傳峰,我一時說漏了嘴,說你應(yīng)該比較清楚……”
任靜愣了一下,這個時候把姚佳大罵一頓有用嗎?如果罵她能解決一切的話,任靜會用上她所知道的所有的粗話罵她。
“算了,現(xiàn)在說這些也沒用了……”
“任靜,不管怎么樣,還是要請你原諒……對了,我現(xiàn)在在機場,我爸幫我在美國找了所學(xué)校讓我過去繼續(xù)深造,估計要過幾年才能與你見面了……”
“這是好事,祝你學(xué)業(yè)有成?!?/p>
掛了電話,任靜只覺得臉上的淚水在寒風(fēng)的呼嘯中瞬間結(jié)成了冰,凍得人生疼。姚佳什么都好,有疼她的爸爸媽媽,有顯赫的家世,有漂亮的外表,可自己呢?
任靜蹲在馬路上,路燈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很快,她發(fā)
現(xiàn)平鋪在馬路上的影子多出了七八個。
任靜嚇了一跳,猛一回頭看到幾個叼著煙、滿臉兇神惡煞的小混混正一步步地向自己靠近。是來公司搗亂的那群人!領(lǐng)頭的是一個留著紫色雞冠頭的瘦高個,見任靜驚慌失措的樣子,他滿足地輕笑一聲:“丫頭,知道我們是誰吧?”
任靜一咬牙,拔腿就跑。空空蕩蕩的街道上竟看不到一個行人,任靜邊拼命往鬧市區(qū)跑邊大聲呼救,當(dāng)被小混混們不費吹灰之力逮住時,她的聲音已經(jīng)嘶啞得帶著哭腔了。
“求你們放過我,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里……”
“別害怕,嘴硬的女人最好對付了。別說哥哥不關(guān)照你,我數(shù)到三,你再不說就只有兩個選擇,要么陪陪我們哥兒幾個,要么讓我們在你臉上劃幾刀,嘿嘿嘿……一……二……”
任靜嚇得臉都白了,她不敢置信地看著滿臉壞笑的混混們,想要怒罵卻已經(jīng)沒有了力氣。她只在心里默默地盤算著,若是這群家伙對自己做出什么禽獸的行為,她就一頭撞死。
??!
任靜聽到一聲。慘叫,立刻睜開了絕望的眼睛,夜色下,一個背著運動包的男子正揮舞著拳腳在向混混們猛烈地進(jìn)攻,在他們一個個應(yīng)聲倒下后,任靜終于看清了來者的樣子——二十七八歲的樣子,一身運動裝,不算帥氣,但一臉正氣。
“半夜沒事欺負(fù)女孩子?還不快滾!”
混混們連滾帶爬地站了起來,臨走時還不忘威脅道:“敢管老子的閑事?你等著!”
任靜在他的護(hù)送下回到了出租屋內(nèi)。一路上他們聊了很多,任靜知道了他叫沈巖,不久前從韓國回來,是個跆拳道教練。
任靜輕描淡寫地向他介紹了自己目前失業(yè)的狀態(tài),見沈巖沒追問剛剛那些小混混為難自己的事情,也就省略了虛構(gòu)半天的謊言。
不過幾天,任靜就接到沈巖的電話,他幫她在一家商貿(mào)公司找了份文職,正好離她目前住的地方不遠(yuǎn)。
上班不過幾天,任靜就有些動搖了,文職工作雖然輕松,也比較適合她的個性,但薪水太低了,她必須趕快掙很多很多的錢,讓杜傳峰在外地漂泊的生活不至于太過艱辛。她發(fā)現(xiàn)公司和她差不多年紀(jì)的女孩都在做電話營銷,薪水是她的四到五倍。任靜心動了,考慮再三后,她向領(lǐng)導(dǎo)提出要求換崗,領(lǐng)導(dǎo)怪怪地看了她一眼:“沈巖說你性格比較內(nèi)向,我還以為你做文職會比較開心呢!”
任靜聽到這句話后,更加感激沈巖對自己的細(xì)心與關(guān)照了。
“總之,你自己做了決定后就要準(zhǔn)備好,電話營銷不是一般人做得了的,你得習(xí)慣不斷被人拒絕,甚至被辱罵,可別說我沒提醒你哦!”
任靜沉重地點了點頭,她已經(jīng)沒得選了……
任靜第一天做電話營銷就哭了三次,一次強忍著眼淚沒有出聲,一次躲在廁所里抽泣,還有一次是在出租房里抱著雙膝號啕大哭。
叮鈴鈴……
“你還好嗎?”是杜傳峰的聲音。
任靜連忙擦干眼淚,清了清嗓子:“我很好,你還好嗎?還……有錢花嗎?”
“沒剩多少了……”
杜傳峰無助而失落的聲音讓任靜在新的一天里更加發(fā)奮了。罵我又怎么樣?我還是得拼了命地向你介紹,拼了命地要你買!任靜這樣告訴自己,但從小膽小懦弱的她還是沒有辦法像其他同事那樣字字鏗鏘有力,句句自圓其說,她要崩潰了……
月底業(yè)績總結(jié)時,她是唯一一個沒有達(dá)到業(yè)績要求的話務(wù)員,按公司規(guī)定,她得扣八百塊錢工資,但領(lǐng)導(dǎo)卻一分不少地給了她,會計問起,他也是含糊其辭地裝糊涂。
任靜知道,他是給沈巖面子,她現(xiàn)在得到的一切和享受的特權(quán)都是因為沈巖在背后幫著她。
任靜將一半的薪水寄給杜傳峰,剩下的,她存了一部分,另外拿出三百塊錢來請沈巖吃飯。
“現(xiàn)在的工作做得開心嗎?”沈巖已經(jīng)知道她換了崗位,之前還打電話問過,但任靜堅持,他也沒有說什么。
“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你,本來應(yīng)該假裝很開心地說,當(dāng)然!可我說不出口?!?/p>
“那為什么還要堅持呢?”
“我沒有辦法……”
沈巖的眼底毫不掩飾地流露出疼惜與不舍,他站起身來,徑自走到她的身邊將她一把攬進(jìn)懷里:“我希望你不要活得這么累,讓我照顧你好嗎?”
他的懷抱很暖很厚實,任靜差點就點頭了,可她和杜傳峰又算什么呢?她矛盾得不敢去看沈巖的眼睛。
任靜開始逃避沈巖了,電話不接短信也不回,就連去公司找她也能編出一大堆理由讓他回去。
“你是因為真的討厭我,還是不敢承認(rèn)自己喜歡我?”沈巖質(zhì)問道。
“我們倆不合適?!?/p>
說完這句話后,沈巖居然從任靜的生活中消失了。任靜來不及失落,杜傳峰那邊又有了新的動向。
“我不想再這樣偷偷摸摸地過日子了!我要回去!”他爆發(fā)了。
“你回來有什么用呢?你家人又不在這里,你不可以再待在這里了?!比戊o勸他不要回來。
“我想回來和你在一起!以前我一直都沒有告訴你,其實我愛你,真的,所以我一出事,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你!”他歇斯底里地哭喊著,“過去我太自負(fù)了,總覺得對什么都無所謂,直到你那樣幫我我才知道,這個世界上誰是真的對我好……”他在電話那頭大聲地哭泣著,而任靜在電話這頭矛盾地流著淚。
“我知道有個辦法,我認(rèn)識一家私人醫(yī)院,那個醫(yī)生說,只要十萬塊錢,他就可以讓我完全換一張臉了!你再幫我一次!等我回去了,我們一起還這個錢,好不好?”他的聲音中包含著祈求與希望,讓任靜突然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他。
十萬?!她已經(jīng)無依無靠了,要到哪兒去找十萬塊錢呢?任靜的腦海中閃過一張張熟人的臉,又一張張地被自己排除了?;蛟S,沈巖可以,但任靜已經(jīng)找不到他了,即使找到了也開不了口。姚佳雖然家境好,但那畢竟不是她自己的錢,而且那么久沒聯(lián)系了,一打電話就向她借那么多錢終歸說不過去。
任靜苦惱極了,而杜傳峰卻一天幾個電話不停地催促她。任靜突然想起前幾天偶然遇到的鄭靈,鄭靈是大學(xué)同系的學(xué)姐,而且聽說她現(xiàn)在混得挺好的。任靜決定找她試試。
才不過幾年光景,鄭靈的變化讓任靜感覺無地自容。
“你是任靜?和姚佳一塊的那個?”她依舊保持著爽朗的笑聲,手上亮閃閃的首飾在空中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嗯。好久不見?!比戊o有些拘束。
“你找我來有什么關(guān)照啊?”鄭靈樂呵呵地問道。這是他們?nèi)照Z系的學(xué)生比較喜歡用的詞匯。
“我就直接說了吧!我現(xiàn)在急著用錢,差不多需要十萬塊錢,聽說你那里工資很高,可不可以……”任靜感到難以啟齒,雖是鼓起了勇氣還是沒能把話說完。
“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嗎?”鄭靈饒有興致地看著她問,就像是看著一個童言無忌的小孩子一般。
“不知道……”
“這么跟你說吧,你和我都是學(xué)日語的,要做的事情也算是專業(yè)對口了,陪西班牙客人聊天,怎樣?”她撲閃著漂亮的大眼睛,爽快地說道。
任靜有種不好的預(yù)感,她問
“只是……聊天?”
鄭靈再次笑了笑:“如果想來錢更快也可以陪上床。不過十萬塊錢而已,你只用陪聊天,差不多一個月就能賺到了!”
任靜愣在那里沒有說話。
“反正我的電話號碼你也有,什么時候想來就聯(lián)系我!”鄭靈起身準(zhǔn)備走,突然又回過頭來,“有個道理你一定要懂,沒有誰是絕對干凈的!”
任靜呆呆地回味著她的話,這時,杜傳峰的短信又來了,又是沒完沒了地催促她趕緊給他打錢。任靜緊閉了一下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后喊住了走到門口的鄭靈……
任靜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她做了這份工作,不僅僅是因為自己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們,更重要的是,她害怕聽到有人勸她,因為她太清楚,在這個社會,做這個決定無疑是走向墮落的深淵。
任靜有些窘迫地看著自己身上的兔女郎裝,暗自用力想將它拉長,可以多遮掩一點。負(fù)責(zé)管理她們的經(jīng)理瞪了她一眼,不滿地哼了一聲,熟練地往她扁平的胸部塞進(jìn)去一對厚厚的胸墊。任靜看著自己畸形的身材心里充滿了恐懼。
她跟隨那位經(jīng)理來到包房,里面坐滿了人,除了她們這類小姐就是來消遣的西班牙人和零星的幾個中國人。他們在酒桌上唾沫橫飛地炫耀著什么,攀比著什么,任靜什么也聽不進(jìn)去,她只盼望著時間能快點過去,這一切都陜點結(jié)束……
啊!
發(fā)呆的任靜驚呼一聲,一位西班牙客人在她暴露的大腿上狠狠地掐了一把,見她反應(yīng)這么大,便仰頭大笑了起來。
其他小姐也跟著笑了起來,挑釁般地看著任靜,好像在說裝純還來當(dāng)小姐?婊子立牌坊??!
那位西班牙客人意猶未盡地研究著任靜的身體,突然,他的視線停在了她的胸部,他用考究而嚴(yán)肅的眼神打量著,眾人均屏住了呼吸,定定地看著他。
任靜的心臟都要跳出來了,身體不斷地躲閃著,但最后還是被對方一把抓住了。他右手從她腋下伸進(jìn)衣服里,麻利地掏出了胸墊,像舉起獎杯似的高高舉了起來,隨行的客人狂笑著,前仰后合地舉起酒杯贊嘆他的好眼力。
任靜的身體遏制不住地顫抖著,像是要抖掉所有的臟東西和屈辱,她強忍著眼淚,一次又一次地默念著:忍耐!忍耐!為了杜傳峰!
不過三天的時間,任靜就拿到了一萬塊錢,她將錢全部寄給了杜傳風(fēng),讓他先做一部分手術(shù)。
每次卸完妝,她都要對著鏡子里的自己看很久。這邊臉今晚被一位滿嘴酒臭味的西班牙人親了一口,又有人在身后擰了自己的屁股一下,還有人故意將酒灑在她的胸脯上,然后假裝抱歉地死命將它蹭干……只要想起這些,任靜就忍不住要抓狂了。
這天,她又化好了妝,在化妝問候臺。這次,當(dāng)經(jīng)理不按順序特地將她挑出來時,她就有種不好的預(yù)感。但讓她沒有想到的是,一打開包間的門,最先映入眼簾的竟是一段時間沒見的沈巖。
沈巖一點也不意外地;中她招了招手:“我是來給你捧場的?!?/p>
任靜顫顫悠悠地走到他的身邊坐下,不敢直視他的眼睛。沈巖毫不溫柔地將她扯進(jìn)自己懷里,端給她一杯燒酒,用她陌生透頂?shù)恼Z氣說:“喝!”
任靜直直地看著他,不知道該說什么。
“包你一晚怎么收費?”沈巖突然輕佻地從懷里掏出錢包,拿出一張卡,在她的眼前揮了揮,“這里的錢,買你一輩子都夠了?!?/p>
任靜的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為什么他會變成這樣?為什么連他也不放過自己?
任靜負(fù)氣地想要站起來沖出去,但經(jīng)理滿臉賠笑地瞪了她一眼,這一眼寒到了心底,讓任靜的身體像固定在了位子上似的一動都不能動。
“你們認(rèn)識?她叫什么?”同來的客人壞笑著問道。
“不認(rèn)識,我怎么可能認(rèn)識外頭的小姐呢?我已經(jīng)有喜歡的人了,可不要瞎說??!”沈巖自己喝下了一杯燒酒,然后一臉玩味地笑道,“我喜歡的女孩單純善良,可不是半夜跑出來陪男人消遣的她……”
任靜忍無可忍了,好像自己全身被扣上了屎盆子,骯臟、下賤、無恥。她哭著跑出了包房,半天沒有聽到經(jīng)理的咒罵聲,她知道他們沒找自己的麻煩,心里涼涼的不是滋味。
那次之后,沈巖沒有再來了。任靜說不出是如釋重負(fù)還是失望透頂,他讓她看不懂了……
魔鬼般的一個月過去了,任靜很慶幸,終于賺到了十萬塊錢,這十萬塊錢讓她覺得屈辱,成為了她這一輩子都不能抹去陰影。當(dāng)她將最后一筆錢寄給杜傳峰時,她只身來到他們以前常去聚會的KTV包房痛快地大哭了一場,想著自己有了這樣糜爛不光彩的過去,想著杜傳峰知道后所有可能的反應(yīng),她恨不得將自己的心臟扎爛。
按杜傳峰說的,這天他應(yīng)該就動完所有的手術(shù)了,任靜盡管心里很激動,但不知道他具體情況怎樣,不敢貿(mào)然打擾他,只是抱著手機等待他欣喜若狂地向她宣布我要回來啦!
任靜幻想了很多和杜傳峰在一起時的畫面,他們可以找到糊口的工作,租間小房子,開開心心地生活。雖然他們的結(jié)合兜了這么大一個圈子,但這一刻看起來是值得的,也是美好的。
可事情總是不往順利的方向發(fā)展,已經(jīng)過去三天了,還是沒有任何消息,任靜忍不住打電話過去——竟然成空號了。頓時,她的腦袋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該怎樣去想。他出事了嗎?又或者……他騙了自己……
任靜害怕極了,如果是被騙,她會傷心失望的??扇羰鞘中g(shù)失敗了的話,杜傳峰他現(xiàn)在到底是死還是活呢?
沈巖像是在她身上裝了定位系統(tǒng)一般,不論她去到哪里,做了什么,都逃不過他的法眼。在經(jīng)歷了與杜傳峰失去了聯(lián)系的一段捌京受怕的日子之后,他又出現(xiàn)在了她的面前。
“上次的事情對不起,我是因為受不了你為了錢而去受委屈才會那樣的,其實我比你更難受,你知道嗎?”
“我知道,你一直都很關(guān)心我,也很照顧我。”
“你明白就好。在我消失的這段時間里,其實我過得很痛苦,但我知道,你不是很愿意見到我,所以我只好每天默默地跟著你……”
任靜表示理解地點點頭,感激地看著他的臉。
“我還是一如既往地愛著你,想要照顧你,你可以給我機會嗎?”
任靜鼻子一酸:“你不介意我之前做的事情?”
沈巖理所當(dāng)然地?fù)u了搖頭:“我只會心疼,不會怪你,更不會介意。以后你再也沒有機會受委屈了,因為我會一輩子保護(hù)你!”
任靜終于卸下防衛(wèi),撲到他懷里號啕大哭起來
“我知道一定會有一個人真心對我好的,我不會再去想過去的事情了。從今天起,我只為你而活……”
任靜在沈巖的介紹下進(jìn)入到他們的俱樂部,當(dāng)起了他的助理。運動能讓人看到陽光,這是她最深刻的體會。她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新的生活中,不再去想那些事情的真相,或許,在她脆弱的心靈深處,早已知道了答案。
轉(zhuǎn)眼,杜傳峰離開這里已經(jīng)過了三年。任靜和沈巖成了相愛的戀人,很快就要成立自己的小家庭了。姚佳結(jié)束了學(xué)業(yè),帶著她在美國認(rèn)識的未婚夫也準(zhǔn)備回國完婚了。
他們回國的那天,任靜帶著沈巖去接機了。她見到了姚佳的白馬王子,一個黑黑瘦瘦的男人。任靜沖他簡單地打了個招呼,他沒有怎么回應(yīng),但眼神明顯有些躲閃。
“姐妹,我發(fā)現(xiàn)三年不見你漂亮了不少?。‘?dāng)教練啦?看起來真陽光……”姚佳由衷地稱贊著,“這是我的男朋友安橋,我們在美國認(rèn)識的。”
任靜重新打量著他,沒錨,他的眼神,他的姿勢都是那么熟悉,好像在哪里見過。她友好地笑了笑,畢竟是初次見面,這樣瞅著別人,反倒讓他渾身不自在了。
“恭喜你們!”任靜與他們倆一一握手,當(dāng)握住安橋的手時,她不由得心里一顫,姚佳卻對她投以得意的笑容:“怎么?似曾相識嗎?呵呵……”
任靜不由得臉色發(fā)白,安橋的不自然,姚佳故弄玄虛的笑容都讓她在心中打起了鼓……
四個人找了家飯店一起吃飯,飯桌上,姚佳總不時地向安橋撒嬌:“安橋,我要吃魚,幫我挑刺。杜……”
任靜和沈巖同時停下了筷子,凝神看著姚佳的臉,姚佳有些驚慌失措,看了看任靜又看了看安橋,發(fā)出幾聲假笑:“肚子……魚肚子最好吃了……”
姚佳和安橋很快就舉行了婚禮,伴娘當(dāng)然是任靜?;槎Y當(dāng)天,她叫上了沈巖,把他介紹給朋友們認(rèn)識。大家總不時地提起杜傳峰來開任靜的玩笑。突然,有個女孩不經(jīng)意地喊了聲
“看??!今天的新郎長得還挺像杜傳峰的,那走路的姿勢,看看看,還有那眼神,天??!他不會是去整容了吧?”
這段話在大家的轟笑中停止,卻被沈巖記在了心上,他更加確定自己的判斷了。
“對不起,一直瞞著你,其實我以前喜歡過一個跟安橋長得很像的男人,他叫杜傳峰,后來他犯了事離開了這里,我去陪酒就是為了掙錢幫他整容?!笨吹缴驇r滿臉的不自在后,任靜有些怪姐妹們不識趣了。她想了想,覺得還是向他解釋清楚比較好。
“再后來呢?他沒有回來了?”
“嗯。手術(shù)之后他就沒有跟我聯(lián)系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許,他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沈巖,你不會介意吧?”沈巖的表情讓她感到害怕,那不僅僅只是醋意,更多的像是仇恨。
“你沒做錯,錯的是他!”沈巖冷冷地說道。他伸手撫了撫任靜的臉,眼睛卻死死地盯著今天的新郎——安橋。
婚禮就要開始了,大家卻找不到新郎,任靜有種不祥的預(yù)感。她很快就從一位清潔工的口中得知了一個消息:“有人死在男廁所里了!”
那人竟然是安橋!不,應(yīng)該說是整了容的杜傳峰!這一點任靜已經(jīng)不再感到意外了,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兇手竟是沈巖。
“我遇上你不是巧合,是我故意讓那群人找你麻煩的,然后去救你,從而接近你。到現(xiàn)在我也沒必要瞞你了,杜傳峰殺的人是我弟弟,我唯一的親弟弟!任靜對不起,我以為我可以給你幸福,不再想報仇的事,但偏偏他回來了,還恬不知恥地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你為他付出了那么多,他卻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馗鷦e的女人結(jié)婚了!我不能忍受!”沈巖歇斯底里地狂吼著,在警察的押解下漸漸消失在了任靜的視線中。
任靜的世界突然安靜了下來,空蕩蕩的靜,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還有一旁姚佳清晰的聲音。
她說:“沒有比這更可怕的事情了。任靜,我一點都沒覺得對不起你,我老早就喜歡上了杜傳峰。但是他太自大了,因此他成了這個世界上唯一拒絕我的人,我想忘記他就一個人去了美國。后來他給我打電話,說他在整容,只剩最后一個手術(shù)了,但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已經(jīng)撐不住了,他說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如果他真的出了意外讓我千萬不要告訴你,但是要勸你不要等他。他在最后的時刻只想著你,我很生氣,很不甘心!我什么都比你優(yōu)秀,不是嗎?”姚佳咄咄逼人地看著任靜,見她已經(jīng)麻木得說不出話來,只好嘆了口氣,“所以,我并沒有告訴你,其實,杜傳峰三年前就已經(jīng)死了?!?/p>
姚佳說到這里時又停了下來,認(rèn)真地看著任靜,眼睛里充滿了復(fù)雜的情緒
“我在美國遇到了安橋。他的眼神,他的一舉一動實在太像他了,我愛上了他,但我卻故意不告訴你,還故意在你面前表現(xiàn)出他就是整了容的杜傳峰,想讓你瞎猜,讓你忌妒,讓你不得安寧……是我害死了安橋……”
“這么說,沈巖殺錯人了?他白白地把自己給搭進(jìn)去了?”
想到即將被執(zhí)行死刑的沈巖,任靜的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她的世界,又回到了起點,那個一無所有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