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棗
第一章
今天我和阿炮因為搶一個鐵桶差點打了起來,好在他后來拿到了一個鐵柵欄,繼而放棄了對鐵桶的覬覦。
陽光很好,這是一片擁有很好綠化的草地,非常茂盛而且生機勃勃,可惜我,以及我身邊的所有人,都內(nèi)心灰暗并且神態(tài)憔悴,這對于搶到了有效防御武器鐵柵欄的阿炮也不例外。
時間差不多了,我看到周邊的人們都武裝起自己,有的手腳慢,只搶到了一份報紙,擋在胸前做無力的抵抗,有的拿了個路障頭盔,還有的兩手空空,臉上顯示出空洞而且絕望的神情。
我深吸了一口氣,把鐵桶往頭上一套,就在音樂的催使下不自覺地往前走去。
實際上雖然這樣的生活已經(jīng)繼續(xù)了三天,我還是有點摸不著頭腦,為什么好好兒的郊游,會變成大巴走岔路,然后大家莫名其妙都一起穿越進了這個“植物大戰(zhàn)僵尸”的場景里。
一邊這么想著,栽種著迎風搖曳的豌豆射手就開始吐出豆子,很多打在我的鐵桶上,發(fā)出“咚咚”的鈍響,我感覺到鐵桶在發(fā)生形變,慢慢癟下去一塊,而豆子砸在上面的聲音更是回蕩在鐵桶狹小的空間里,讓我有點耳鳴。左右瞟了一眼,阿炮手里即使舉著鐵柵欄,仍然是舉步維艱。而張美麗已經(jīng)直接被打死了“陳尸地上”。我看她對我眨了眨眼睛,仿佛在說:“蘇林,你繼續(xù)加油!說不定這次可以吃到向日葵和太陽!”然后便化作一縷煙消失了。我一邊為她眼神里透出的鼓勵而有點感動得濕了眼眶,一邊又想到她一個星期前問我借的十塊錢還沒還。
然而,還沒等我平復(fù)情緒,前面的攻擊就更密集了。楊勛又栽種了一株豌豆射手,然后又在這之后的土里埋下了一個土豆雷。他種的時候和他寫作業(yè)時候一樣謹慎仔細,我覺得我離死不遠了。
這件事情讓我相當郁悶,我和阿炮在沒穿越前,也只是年級里倒數(shù),靠著后門進來而被人看不起的差生,如今在這個世界里,我們竟然還是命苦地被分配去充當攻擊房屋的僵尸。而成績好、人長得帥,什么都好的楊勛,卻能扮演游戲里玩家的身份。當然,能做玩家都是隨機的,不止他一個抽到這個位置,從以往的經(jīng)驗來看,只要連續(xù)打通十關(guān),消滅我們所扮演的僵尸,就能回到現(xiàn)實世界去。而我們這些被分配當僵尸的,只要十關(guān)里有一關(guān)不死,走到房子里去,就能回到現(xiàn)實。然而從技術(shù)難度上來說,總是我們這些僵尸處于弱勢的。
好在作為一只僵尸,不是每次都必須遇到楊勛這種玩家的,玩家和僵尸的搭配是隨意的,因此我很期待遇到隔壁班的王胖子,他一向喜歡在自己的草坪上種滿向日葵,如果遇到他這樣的玩家,我還是有生還的機會的。
砰的一聲,我終于踩到了露出地面的土豆雷,鐵桶因為這強力的爆炸而飛了出去,我看到它砸到了阿炮的腳,因此他摔倒在土地里,嘴巴里啃了一坨泥。作為一個僵尸,除非遇到像阿炮剛才遇到的那種不可抗力,否則是不能后退的。明知前面是死路,必須勇往直前。在這一點上,我深惡痛絕。
這是我第三次遇到楊勛,也是第三次死在他面前,好在已經(jīng)一次比一次死得好看了,比起一出場就掛掉,如今能死在他的家門口,已經(jīng)是一件非常值得慶祝的事,此刻他正在收集向日葵產(chǎn)生的陽光,漂亮的側(cè)臉映照在光線里,睫毛投下美好的弧度,此刻我們僵尸這邊只剩下幾個缺胳膊斷的殘將,楊勛勝券在握。
我最后再看了一眼他的臉,便灰溜溜地飛回僵尸大本營,我們掛掉的僵尸都會回到這里,然后等待隨機洗牌重新安排對手,繼續(xù)出場戰(zhàn)斗。如今剩下的,是一場都沒贏過的,我和阿炮灰頭土臉,再也沒了為一個鐵桶頭盔爭斗的精力。我們都已經(jīng)三場沒贏過了,在這個游戲次元里,能填飽肚子的便是那些植物射手,或者向日葵以及它產(chǎn)生的陽光。
阿炮比我爭氣,他在第二場里啃掉了一個堅果墻,雖然據(jù)他說那東西都是殼,一點果肉都沒有,吃起來像是滿嘴的土渣,但是我還是羨慕的,我三場全遇到的是楊勛,就是連一點土渣都沒有進到肚子里,餓得前胸貼后背,而此時的阿炮還嫌不夠一般,摸著下巴對我鼓吹:“你知道嗎,隔壁班的張美麗說,向日葵和太陽的味道才好!又填肚子又美味!我下次一定吃掉一棵向日葵!”他一邊這樣說著,一邊還用舌頭舔了一下嘴唇,露出一副躍躍欲試的表情。
那個晚上我看著像個大餅一樣圓的月亮在饑餓中入睡。今天阿炮還告訴我,同班的陳達豐作為一個僵尸,打贏了玩家,是我們的表率,他原本還想激昂地來進行一場演講,名字都想好了,叫《我的奮斗》。可惜一打贏,他便消失在我們之中,大約是已經(jīng)回到現(xiàn)實去了。好在他確實是個樣本,極大地提高了我們僵尸這邊的士氣。此刻我揉著咕嚕咕嚕叫的肚子,覺得即使輸?shù)袅饲懊嫒龍觯P(guān)于明天,希望蠻大的,畢竟還有七場呢。
然而這種不切實際的希望在我第四場、第五場、第六場、第七場、第八場,乃至第九場都輸?shù)糁?,就開始破滅了。
第二章
當然第二天起床時候,我還不知道將來我的路途是多么坎坷,對于未來的未知讓我還是興奮激動的。更讓我興奮的是,今天我可以和阿炮搭檔出場,阿炮在混亂中搶到了一個麥克風和唱片機,因此榮升為舞王僵尸,他欽點我作為他的伴舞僵尸一起結(jié)伴出行,我在張美麗忌妒的眼神中,感到非常激動和光榮。
然而還沒等分配好對手,我和阿炮之間就因為出場方式產(chǎn)生了一點分歧。他堅持需要一個振奮人心的出場,比如舞王僵尸是一唱歌一跳舞的時候伴舞僵尸才從土地里鉆出來,他用手指敲擊著桌面:“不行,不行,你不能一開始就跟著我出場,這樣我們的戰(zhàn)術(shù)一下子就被敵人看出來了,要讓對方摸不清我們到底有幾個有生力量,虛虛實實,才能出奇制勝吃到向日葵!”
最后的結(jié)果是我做出了讓步和妥協(xié),畢竟作為伴舞僵尸,我只是從屬于他的,所以當阿炮趁著中午午休取來鏟子,把我埋進土里時候我也只好順從了。他弄完了,讓我露出一個頭和肩膀,再在我身邊擺了一點雜草作為掩護,順帶還踩了幾腳土:“恩,這樣就看不出來了,我待會兒一唱歌一跳舞,你就要蹦出來知道嗎?然后我們一個勁地往前沖?!蔽覍λc了點頭。
在土里昏昏沉沉地等了一個小時,戰(zhàn)斗終于打響了,我的視線被阿炮弄的雜草遮住了,一直沒能看清對手是誰,但是埋在交通要道確實很容易造成堵塞,我被每個沖刺而去的僵尸踩了不少腳:“哦,蘇林,我剛才不是有意踩你肩膀的,我沒看到你跟一個土豆一樣埋在土里。”他們一個個向我禮貌地道歉,然后又是一腳,跨過我,向著心中的向日葵沖去,嘴角流著口水,臉上泛著虛幻的笑容。
然后我看到他們前仆后繼地倒在我身邊,以壯烈犧牲的方式,雖然嘴角還是掛著兩條可疑的液體。我扭了扭脖子,往后望了望,激動人心的時刻終于到了!阿炮扛了一堆設(shè)備,終于出場了。他不知道從哪里還找了一副墨鏡,竟然弄得很有氣勢,然后他打開了音響,里面洋溢出“兩只老虎兩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的音樂,我的嘴角抽了抽,阿炮委屈地朝我遞了個眼神:“我只找到了這首歌,將就著跳吧?!庇谑撬汩_始和著音樂的拍子扭動起來,姿勢怪異,讓我覺得他在抽搐。
當然這不是我誹謗他的時候,這個時候,我作為伴舞,也是應(yīng)該閃亮登場了,然后問題出現(xiàn)了,剛才因為被其他同伴踩了很多腳,我被似乎更深了,掙扎了幾下,我都沒能從土里爬出來,力氣倒是用了不少,臉憋得通紅。
好在世界上還是有好心人的,這時候有一只白皙的手臂伸到我面前拉了我一把,我終于像拔蘿卜一般被拔了出來,站在了地上,我連忙低頭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兄弟,謝謝你??!走吧,你一起做伴舞僵尸吧,我們一起去吃向日葵,我?guī)滋鞗]吃飯了。化食欲為惡魔!”然后我抬起頭。
陽光有些刺眼,我瞇了瞇眼睛,對面站著的赫然是楊勛,他也朝我瞇了瞇眼睛,然后慢吞吞地說:“你確實餓了好幾天了。”我知道他指的是我每場必輸?shù)臉I(yè)績,潛臺詞是你今天還會繼續(xù)餓著。
我突然就有點腿抖,往四周一看,戰(zhàn)場上除了迎風搖曳的植物之外,全是倒著的僵尸們,阿炮也正齜牙咧嘴地躺在一邊,離向日葵還有三步的距離,我看他咬牙切齒,表情猙獰。我瑟縮了一下,看來這場我們遇到的玩家又是楊勛,這可不是個妙事,我往后退了幾步,楊勛如今是來解決最后一個活口的了。
他果然從背后準備掏出什么,我一個害怕,之前張美麗也和我說過,有些同學(xué)小小年紀不學(xué)好,十分的崇尚血腥、暴力,最喜歡用火暴辣椒或者櫻桃炸彈把你炸飛或者用大嘴花吞掉你的腦袋,她還特意強調(diào)了她被大嘴吞吃的苦難經(jīng)歷:“啊,那些大嘴花有口臭!口水黏了我一臉,太惡心了!簡直呼吸困難!”
這么一想,我便立刻英雄氣短了,當場便雙腿無力地往地上一跪:“別用大嘴花,別用大嘴花。給我點人道的死法吧!楊勛,雖然你當初毫不留情地拒絕了我,但好歹看在我給你寫過二十幾封情書的分上給點人文主義關(guān)懷吧!我不怕死,但我怕痛!”
說完我便閉上了眼睛,只聽面前一聲植物栽種入土的聲音,預(yù)期的疼痛卻沒到來。等我偷偷睜開眼,眼前并非是任何殺傷性的植物,而是一棵大花盤的向日葵。
“你不是要餓死了嗎?我正好多一棵向日葵,你吃掉吧?!彼倚α诵Γ俺缘袅宋以偈帐澳?,不急的?!?/p>
我慢吞吞地吃著向日葵,溢滿陽光的味道果然十分美味,然而對面站著楊勛,用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看著我,這讓我多少有點食不下咽,想到吃完之后他就要解決我,更是有點胸悶。然而他確實是很有人文精神的,我吃完后他又允許我散了半個小時的步,在陽光里懶洋洋地打了個飽嗝,這才拿出一個倭瓜,送我飛升了。
這天回僵尸大本營以后阿炮非常生氣:“蘇林你這頭豬!以后出去別和人說你是我表妹!你今天離楊勛這么近,為什么不咬他?”
我嚅囁道:“他給我吃了一棵向日葵。”
阿炮繼續(xù)暴跳如雷:“你如果咬死了他,吃了他,你就通關(guān)了!通關(guān)了!你知道什么意思嗎?!你能回現(xiàn)實世界,以后都不用吃這種什么向日葵,你可以吃你喜歡的紅燒肉!而且也能和咱們家人報平安,說不定還能想出辦法救我救大家?!?/p>
我默默地低下頭去看地。
第三章
我沒料到第四場我和阿炮又被分配在同一場地,又再一次遇到最為強勁的對手楊勛。然而這次雖然仍是常態(tài)的白天模式,我卻被安排去泳池困境里服務(wù),即便說,我必須游泳或者潛水經(jīng)過水道,才能進到楊勛守護的房子里。
阿炮丟了一身比基尼給我:“快別傻眼了,穿上吧,游戲馬上就要開始了。”
我拿著這件色彩艷麗的泳衣,有些無奈,扭扭捏捏才在換衣間脫下了我的大紅棉毛褲,抖著腿換上了泳衣,這春寒料峭的,穿得這么暴露,不僅有傷風敗俗的風險,更是不利于身體健康。被冷風一吹,我很應(yīng)景地打了兩個噴嚏。手里更抓緊了鮮黃色的救生圈。即使剛才在混亂中搶了這個鴨子救生圈,作為一個從來不會游泳的人,望著波光粼粼的河水,我仍然是愁苦的。
被后面沖鋒陷陣的僵尸一腳踹下泳池的時候,我還沒做好準備,只覺得右眼皮一直在跳。這一栽下去,果然就嗆了一口水,好在這里畢竟種了很多植物,光合作用大氣循環(huán)得很好,生態(tài)平衡,水很干凈,我扒拉著鴨子救生圈,拼命地往前劃水,身邊是各種僵尸們奮勇前進而劃開的水花,一個個打在我臉上。我眼睜睜地看著吳大力用奧運會運動員一般的速度,如火箭一般從我身邊躥過,朝著彼岸挺進。
看到吳大力被分配到泳池來時候,我是有點幸災(zāi)樂禍的,畢竟他因為童年一次意外落水差點溺死,因此對游泳有著長期精神恐懼和陰影,此番搶輔助工具時他又連個救生圈都沒拿到。我本來抱著“好歹有吳大力墊底”的心理,卻沒想到逆境果然激發(fā)小宇宙,吳大力竟然在這種緊急狀況里自學(xué)成才了。
阿炮在岸上一邊用鐵柵欄抵擋豆子的攻擊,一邊鼓勵我:“別灰心,要知道,現(xiàn)在的情況永遠不是最壞的?!?/p>
是的,不久之后我就體會到了阿炮語言的犀利,剛才的情況確實不是最壞的,因為最壞的還在后面。
我劃水到一半,鴨子救生圈突然開始變軟變憋,它漏氣了!而我的正前方還放著楊勛用來防御的一株水草……
最后,我只記得我四肢扭曲地在水里掙扎,水草纏住了我,有一股力氣把我往水里拖,頭發(fā)飄散在水面上,我開始像條魚一樣吐泡泡,區(qū)別只是魚不會死。
而等我醒過來的時候,阿炮正關(guān)切地看著我,我條件反射地坐起來,撞得阿炮頭上起了個包,他關(guān)切地問我:“你沒事吧?”
我摸了摸腦袋,搖了搖頭:“但是剛才是誰在水里抓我的頭發(fā)?”在沉底前,我總覺得有一股力量非常猛烈地把我往上拉扯。
阿炮聽了我這個問題,竟然扭捏起來,吞吞吐吐,我盯著他看,他才終于說出口:“你不記得了嗎?是楊勛跳下水把你撈起來的?!?/p>
我繼續(xù)看著他,阿炮挪了挪屁股:“其實,我本來是想救你的,但是,怎么說呢,楊勛這個時候還不忘記用一個倭瓜把我砸死了,我只能躺在地上無助地看著他把你撈起來進行人工呼吸……這真的不是我的錯……”
“人工……人工呼吸?”我頓時目瞪口呆。
阿炮大概是看我臉頰緋紅,眼神有點不聚焦,很尷尬地咳了一聲:“蘇林,不是我說你,這種境遇里,你千萬別總是有不切實際的幻想?!比缓笏麌烂C起來,“你剛才被他救起來時明明沒有昏過去,只是動作遲鈍,其實那時候如果你反擊,咬一口他攻擊他的話,說不定能挽救剛才游戲的輸贏!”
我解釋道:“我被撈起來時候確實沒完全昏過去,可是你知道我天生反射弧長,等楊勛人工呼吸時候我因為刺激太大就真的昏過去了……我不是有意的……”
阿炮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地瞪大眼睛,恨鐵不成鋼地對我教訓(xùn)起來。
我喪氣地垂著腦袋,阿炮終于罵得有些累了,轉(zhuǎn)身跑到自己的墓地睡覺去了,我也只好洗洗睡了。心里充滿了感傷和哀怨??上г绞沁@樣想,晚上越是輾轉(zhuǎn)難眠,凌晨時候,我終于還是按捺不住,從屬于我自己產(chǎn)業(yè)的墳?zāi)估锱懒顺鰜怼?/p>
夜里的草地有很大的野風,非?;臎觯@片作為我們僵尸宿舍的墳場,為了區(qū)分,還每個門牌號上立了一個標著數(shù)字的十字架。我爬出來,跑到大樹那里躺下,就這樣仰望這片空曠的星空,想著這樣奇妙而悲苦的不知道盡頭在哪里的際遇,溺水、饑餓,不知道是不是要永遠生活在游戲里,不能再見自己的父母,不禁悲從中來不可斷絕,我伏在草地上號啕大哭。
哭了一會兒,便有一雙手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給我披了件外套,我以為是阿炮,便沒回頭,只是聚精會神地繼續(xù)沉溺在自己的悲痛之中。
“別哭了,你當初被我拒絕的時候不是也沒哭過嗎?”
我猛地抬起頭,楊勛的臉便出現(xiàn)在我面前,我很憤慨:“這不一樣,給你寫情書本來就抱著被拒絕的心理,但是我從來沒打算突然莫名其妙地跌進游戲次元而且還出不去??!”
說完我便覺得有些逾越了,畢竟就楊勛來說,他是堅信以自己的能力必定是能出去的,而我的境遇,卻也不可能是他關(guān)心的了,于是我便摸了摸鼻子:“唉,算了,你估計不會有我的麻煩的。比如你以前,不可能會理解為什么有人會背不出英語單詞;為什么做不出代數(shù)題;為什么有人會要去打工賺零花錢,或者不能理解為什么有像我這樣的人。唉,總之你以后出去了好好兒珍惜生活吧!”說完我又加了一句,“謝謝你上次的向日葵,雖然倭瓜最后砸得我很疼?!?/p>
然后我們之間便神奇地沉默了。只聽到風呼嘯而過的聲音,遠處有飛舞著螢火蟲,我們都盯著看了一會兒,楊勛終于開口:“如果你出去的話,我就和你在一起。”然后他安撫般地加了一句,“會沒事的,我們都可以出去的。你要努力?!?/p>
我對這種發(fā)展,突然覺得一陣眩暈,比我穿越到游戲次元更不真實,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個耳光,濃重的耳鳴才讓我有種腳踏實地的感覺。
“你給我寫過二十三封情書,每封情書平均一百個字里有二十個錯別字,有幾次你還寫錯了我的名字,你每天下午放學(xué)都要在學(xué)校門口堵我,告訴你每一個認識的人,你喜歡我。蘇林,你總是強勢地闖到別人的生活里來?!睏顒卓戳宋乙谎?,但語氣里并沒有厭惡或者責備的意思,“而現(xiàn)在,你沒法這么頻繁地出現(xiàn),我倒是不習慣了?!?/p>
第四章
這之后我迷迷糊糊地爬回來自己的墓地,和楊勛揮手告別的時候他俯下身來親了親我的額頭,再三告訴我,在下面的五場比賽里,一定一定要贏一場,然后加了一句“不要再溺水了”。我對他用力地點了點頭。
然而隨著時間的繼續(xù),很多玩家的作戰(zhàn)方案也得到了顯著提高和升級,作為僵尸的生存環(huán)境實在堪憂,下面幾場我都沒被安排到和楊勛對戰(zhàn),這讓我感到非常高興,因為這意味著我們不用自相殘殺。
可惜我高興得還是太早了,第六場到第九場,我沒有一場取得了最后的勝利,世界在改變,人也在改變著去適應(yīng),連隔壁那個堅持原則只種向日葵的王胖子也進化了,在草坪上種滿了豌豆機槍射手,我甚至沒突圍出一層就被那些豆子打死了,不得不讓我佩服達爾文的“適者生存”原理確實是精辟的。
阿炮在第八場時候終于贏了,歡天喜地地回到了現(xiàn)實世界。獨留下我一個人還在戰(zhàn)斗,雖然張美麗也還留著,但當我有一天坦白當年沒有幫她向楊勛傳遞情書,因而破壞了她的姻緣時,她便果斷地不理我了。
無論如何,第十場,成了我奮力一搏的最后一個機會,在出場前,我就不停地給自己打氣,然而當看到對手是楊勛時候,我的整顆心都涼了。于我,這是生死一搏,于他,這也是通向結(jié)束解脫的最后一個關(guān)口。他已經(jīng)贏了九場,這是最后一場,保住十連勝,他便能回到現(xiàn)實世界里了。
當他看到我時,眼里滿是驚訝和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然后他只是愣了愣,下手的時候并沒有手軟,放地刺,放豌豆射手、寒冰射手,我身邊又有不少僵尸們哭號著被打倒,只有我這條道路上,楊勛放了一連排的向日葵,我美美地飽餐了一頓,但是對將來確是擔憂愁苦的,楊勛可以選擇在最后干掉我,就如阿炮說的,愛情不能當飯吃,尤其是楊勛,他不缺愛慕者,少我一個不少,病樹前頭萬木春,回到現(xiàn)實對于他來說,意義確實比我更重大。
然而他確實也在躊躇。雖然之前他一直沒有在我的路上放有殺傷力的武器,我慢悠悠地往前行進著,終于離他的房子只有幾步之遙了,這次他沒有再看我,而是打定主意般地拿了一個豌豆射手種下來,那綠色的小植物開始工作,我感受到豆子打在我身上的疼痛。不用過多久,我知道,這一切對我就都要結(jié)束了。
我抬起頭想對楊勛笑一笑,告訴他,這是人之常情,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可是手和身體都很累,嘴巴張開來也是干澀的聲音,力量和生命在迅速地流逝。
當我以為我終于要死的時候,那些疼痛卻突然消失了。我好奇地抬頭,力量也開始回流。
我看到楊勛站在那里,他倚著一把鏟子,腳下是剛被他鏟掉的那株豌豆射手。
“你過來吧。”他幽幽地說,“蘇林,我說過你能回去的。”然后他偏了偏頭,“可惜答應(yīng)你的事情,我要失約了,對不起?!?/p>
他和我只剩下一步的距離,我知道,只要我再走過去,突破他的防線,我便贏了,他卻要付出沒法回去的代價,我不知道迎接他的會是什么。我想停下腳步,然后系統(tǒng)設(shè)置讓我仍然緩慢但不間斷地往前走去。
我聽到躺在邊上的僵尸們的歡呼聲,我聽到游戲里特定的勝利的音樂,仿佛宇宙所有的元素都來向我道賀,但我卻一點也不高興。我會回到現(xiàn)實,卻是楊勛不在的現(xiàn)實。
第五章
我從悶熱的午后醒來,動了動因為保持坐姿而酸痛的身體,牽動了小指,上面?zhèn)鱽淼囊唤販囟茸屛矣X得安心。
我抬起頭,眼前是楊勛的睡顏。他的手指還鉤著我的,不大愿意放開的樣子。我推了他一把,他這下終于徹底從睡夢中醒來:“要到站了嗎?”
我點了點頭。他站起來,我便順從地跟在他身后一起下車,手牽著手。
距離那次郊游已經(jīng)過去一個月了,我和楊勛如今已經(jīng)是校園里本年度最不可思議配對的情侶榜上的第一名。
如今想那時的一切,真的就像是一場夢。
我記得當我眼含著淚水在大巴上醒來,還想著為了我留在游戲里的楊勛,卻發(fā)現(xiàn)所有人都安全地在車上,還和當初一樣唧唧喳喳談天說地,互相八卦吃著零食,和任何一場普通的郊游一樣,仿佛那些“植物大戰(zhàn)僵尸”都是我一個人憑空臆想出來的。
我回頭,在原來的座位上發(fā)現(xiàn)了楊勛,他仍然穿著休閑的衣服,耳朵里塞著耳機,頭斜斜地倚在窗玻璃上,隨著車子的行進看著外面的風景,一臉云淡風輕的樣子,他周圍的女生和他說著話,他禮貌性地笑了笑,如往常一般偶爾搭話,某個時刻,似乎閑閑地往我這里瞄了一眼。阿炮也還在后座睡得昏天黑地。
一切都沒有變,我很疑惑。
然而雖然楊勛并沒有如游戲里一般對我有什么特殊的感情,但比起大家都安全,我覺得這才是最好的結(jié)局。
“到站了,到站了!大家排隊下車,之后的活動自由組合、自由行動,下午三點集合就好,別遲到?。 苯虒?dǎo)主任剛大聲吆喝完,便已經(jīng)有不耐煩的學(xué)生帶頭躥下了車。
我也默默地下車,手卻在背后被人拉了一下,然后楊勛的氣息便靠了過來。
他說:“蘇林,我說過我們一起回來了就在一起的?!?/p>
我驚愕地抬頭,只看到他琉璃色的眼珠在陽光里折射出非常美的亮度:“你不高興嗎?我和你一起回來?”
我有點語無倫次:“不是,只是…只是…我以為見不到你了,我以為你把通關(guān)的機會讓給我之后,你就再也回不來了?!?/p>
楊勛瞇著眼睛笑了:“你走以后,我確實也以為自己要永遠留在游戲里了,但有人在一個墓地里挖出了作弊器…所以你看,大家都安然無恙地回來了?!?/p>
然后他拉了拉我的手:“下車吧,下面是自由活動時間了。”我順著他的目光也抬頭看了一眼天空,此時陽光正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