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花非霧
深山藏奇寶。茫茫青涼山的梅花嶺出產一種黑地紅花的玉石──梅花玉。
梅花鎮(zhèn)建在進山之路的咽喉上,梅寶成的梅家客店正在咽喉口。
梅寶成的女兒梅玲瓏聽著大道上庭院中的人聲馬喧和屋前的梅樹一起漸長漸大,出落得梅花映雪、光彩照人。玲瓏不僅黹針女工嫻熟,還上過“國民小學”,識文斷字。厚厚一本賬冊,拿算盤一劃拉,是盈是虧,一毫不差。
梅掌柜只此一女,漸漸地柜臺一應事務就交給了她。
有個年輕的“南蠻子”,常在春暖花開的時候,從南方來,在店里落一落腳,便進山去了。大雪封山前,攜了沉甸甸的包袱,搭馬車、牛車從山里返回,又在店里落一落腳,便返南了。
梅家父女是熱誠人,“南蠻子”來,都殷勤接待,寬厚周到。
城中開首飾店的陳善人聞訊來買“南蠻子”的梅花玉器。
“南蠻子”打開包袱,展示一只只晶晶亮的手鐲、玉珠、鎮(zhèn)紙、硯臺等。
梅玲瓏也離了柜臺湊過去看稀奇,被那烏亮材質上一團團天然梅花吸引住,一只只地把玉鐲套手上試戴。白藕一樣的少女手臂,著了黑底紅梅玉鐲,美得眩目。陳善人呆呆地張大了眼睛,合不攏嘴巴。
“南蠻子”卻“刷”地紅了臉,將眼看向別處。陳善人不論價錢,把玲瓏試過的玉鐲盡數(shù)買下。
玲瓏褪下手上的玉鐲,心里悵悵的,怨嗔地看了“南蠻子”一眼,一扭身進了柜臺。想想小客店辛苦經營,沒有多少進賬;再想想母親早亡,父親忙于生計,自己終身無依,眼圈一紅,淚水盈盈欲滴。
“南蠻子”收拾起銀兩包裹,送走客人,回頭看到玲瓏這般情景,想說什么,又不便開口,轉頭回客房去了。
飯罷掌燈,廳堂只剩父女兩人,梅掌柜把一鍋旱煙磕到鞋底說:“這南來的小伙子好是好,只不知家里都有什么人?”
玲瓏聞言怔了怔,氣急地說:“我管他家里有什么人!”一扭頭,大辮子在腰間一擺,挑簾兒進了后院自己的屋。
這晚有月,前半夜把院中的梅樹影兒投在西廂玲瓏的窗上。后半夜又把梅影兒投在東廂“南蠻子”的窗上。
玲瓏起了又躺下,東廂里“沙沙”的磨玉聲牽得她心里七上八下,像一團跳動的火苗。
第二天一大早,玲瓏紅著一雙眼,微低著頭,把一碗荷包蛋端進“南蠻子”房里,看見他已收拾好行李。
玲瓏剛要出門,“南蠻子”“哎”地一聲叫住她:“這副梅花玉鐲就送你吧?!?/p>
捧在“南蠻子”手中的玉鐲質地烏黑發(fā)亮,上面的梅花都成了“氣候”──虬枝百結?;ǘ淙绠嬌先サ囊话?,比玲瓏試過的都好。她一把搶在手中,歡叫一聲拿給爹爹看。
父女一商量,便捧出三十塊大洋,要“南蠻子”收下。“南蠻子”見推辭不過,悉數(shù)收下,搭馬車往南去了。
平時“南蠻子”賣出玉鐲一副不過三五塊銀洋。這一副雖然上等,也不該把三十塊大洋全收下呀。玲瓏見“南蠻子”貪財,竟把心中燥熱的一團火忽悠一下冷下來。
城里的陳善人在一個晴得讓人心里發(fā)空的日子來向玲瓏提親。因是續(xù)弦,梅掌柜怕委屈了女兒,搖頭不應。玲瓏提出過了門要經營那首飾店,還要帶了父親一起過去,陳善人答應了。
大喜之日下雪了,院中梅花在雪中紅艷艷地開放。
玲瓏穿著大紅錦緞襖裙,舉起手臂,把玉鐲跟真梅花比了又比??磋C上梅花天然若生,愛惜地縮進袖中,把一方紅蓋頭蒙上頭。大門外鞭炮炸響,嗩吶使勁吹奏《百鳥朝鳳》……
紅紗帳里,陳善人把了玲瓏玉臂,摸完肌膚摸玉鐲,連連贊嘆:“寶貝!”
聰明絕頂?shù)牧岘囈幌伦泳兔噶嗣坊ㄓ竦钠芳?。一團團云花像梅已極不易,自己手上這種栩栩如生的天然玉髓是百年不遇的無價珍寶,區(qū)區(qū)三十塊大洋如何換得!
有了這塊心病,玲瓏一日比一日黃瘦,懨懨地臥床不起了。
陳善人長吁短嘆了幾天,一跺腳:“看來,兩寶只能得一寶了?!北銛y了一只水盆入內,將玲瓏手上玉鐲擲于水中:“天然生成的如何這般逼真?這梅花本是‘南蠻子用西洋法蝕在玉石上的,你看鹵水一泡就消失了。”
隨著玉鐲上梅花漸隱,玲瓏精神一爽,竟吃下飯,起得床了。
“刀客”打開城那年,首飾店被毀,梅寶成也病逝。
為了逃亡,玲瓏和陳善人躲進山洞里,緊緊相擁取暖。陳善人百感交集,從懷里摸出黑手鐲:“這個你還拿著,磨去表面一層,里面依然是真花一般的梅朵?!?/p>
玲瓏往陳善人懷里偎得更緊些:“早知道了?!?/p>
選自《古今故事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