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石榴

谷子和糜子是堂兄弟，搭伙進(jìn)山發(fā)財。

想要發(fā)山里財?shù)娜?，無非四個路子：沙金子，追棒槌，打茸角，割大煙。這的確是來錢的買賣，弄好了一朝暴富。而實際上卻是個萬難的事情。不要說不容易得，就是得了，也萬難帶出山來。發(fā)財夢十個九空。

先說鹿茸角，俗話說鹿“腦袋頂著金錢桌子，屁股蛋子是肉案子”──渾身是寶。打茸角在春季，萬物復(fù)蘇。鹿本來不是個牙爪的東西，可是保不齊你盯住鹿的時候，老虎、黑瞎子早盯上你了。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啊。追棒槌的人多了去了，你看過幾個真的挖到了稀世寶參。在深山老林里偷種大煙，躲開了官家，可是樹敵更多。野豬來糟蹋，胡子來掠奪，還有個莫測的年頭作怪，弄不好血本無歸。那么沙金子呢？不得，風(fēng)餐露宿毀了身體；得了，同伙眼紅心熱，禍起蕭墻，互相殘殺，金子最終還是丟在大山里了。

谷子和糜子是堂兄弟。兩個人十進(jìn)十出大興安嶺，十年時間兩手空空。這是他們第十一次進(jìn)山。照例他們在山腳下的小廟拜了山神。發(fā)了誓言：有難同當(dāng)，有福同享。兩個人進(jìn)山走了七七四十九天，蒼天眷顧，這一次終于得了。他們追到一個人參娃娃。兩個人因為夢想成真而喜出望外，趕緊星夜兼程往山外奔。又走了六七四十二天，剛好翻過一座山的陽坡。有幾塊巖石裸露出來，暖暖的太陽烘得石面滾燙，二人美美地蜷在上面睡著了。谷子一身燥熱地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被五花大綁地捆在巖石上。糜子說，谷子哥，是兄弟對你不起了，你有啥話就說吧。谷子哭了。谷子說沒什么可說的，說也沒用，你給哥弄點水吧，我不想當(dāng)渴死鬼。糜子就去給他找水。糜子去了，谷子就哭得更慘了。哭了一陣子，谷子想哭也沒用，想轍吧。閉上眼睛假寐。糜子回來了，看到谷子睡了，就搖醒他，納悶：你怎么還能睡著呢？谷子說，是這樣，剛才我哭呢，突然一股青煙，地里冒出個一尺高的小老頭來。他說你哭啥？我說我弟弟要殺了我。他說殺就殺唄。我說為什么？他說，上輩子是你殺了你這個糜子弟弟，這輩子當(dāng)然輪到他殺你了。你也別委屈，下輩子又輪到你殺他了。我說，我沒殺糜子弟。小老頭嘿嘿笑了，說，你不承認(rèn)也沒用，我有證據(jù)。你看到那個鷹嘴狀的巖石了沒有？它底下有個空隙，那里藏著你上輩子殺糜子用的刀呢！那里風(fēng)干，刀還沒爛完呢。我說你拿來我看，小老頭說我才沒那閑工夫呢。一冒煙，小老頭又鉆回地里了。聽到這兒，糜子已經(jīng)一臉的迷惑與恐懼。糜子奔到鷹嘴石下，不一會兒拿回一把爛掉了木柄生滿了銹跡的刀。糜子一臉汗水問谷子：你啥意思？谷子說，要殺就殺吧，反正下輩子我再殺你。糜子撲通跪下了，求天求地又求谷子饒恕。兩個人最后七天相扶相持走出了大山，賣了人參娃娃，各自娶妻生子，成了殷實的大戶人家。

好多年之后，谷子在被窩里摟著老婆講了這個故事，老婆說，真有小老頭？谷子哈哈大笑，瞎掰！那刀是我有一次進(jìn)山帶的刀中的一把，木把劈了。那刀刀身長，沒有木把沒法用。當(dāng)時正好走到那兒，就順手插巖縫里了。后來有幾次進(jìn)山出山?jīng)]走這條路，走這條路時又忘了這個事兒，刀就一直沒取。恰恰的老天助我，最后一次全用上了。谷子停了一會兒又說，按說呢，每次進(jìn)山出山都是和糜子在一起，他知道這件事，可是彼時必是貪心蒙了明眼了，他竟然沒有想起這個事兒。

老婆在谷子的懷里半天沒吱聲，后來就貼緊了谷子，抬眼望著他，流露出敬畏的神情，說，老爺真是仁義。糜子這樣對你，你現(xiàn)在對他也沒一個不好。

谷子沉默著，像是沒聽見老婆說什么。

其實，谷子什么都聽見了，只是心里想：在巖石上，我是睡得太實了。如果我先醒來，被五花大綁的人就是糜子了。

選自《小小說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