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臺

1

第一次庭審，羅文和小三公然在大眾面前秀恩愛，我瘋了，激烈地廝打和咒罵著，庭審不得不中途停掉。羅文更抓到了把柄：“看到?jīng)]?我早說過她有潛在的精神病，這下大家相信了吧?！?/p>

我徹底失去理智，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和這個男人同歸于盡。就在這個時候，聞訊趕來的他氣喘吁吁地從出租車上跳下來，死死抱住了我。

看熱鬧的人散了，他拼盡全力將我塞進出租車。一疊聲地央求：“好閨女，別鬧了，為了這樣一個男人，不值得。”

我腦子里那轟隆隆的火車還在，被他半攙半抱地拖上樓時，整個人仿佛死了一般。

不知道昏睡了多長時間，再醒來已經(jīng)夜半，寥落的星光下，整個世界寂靜得可怕。跌跌撞撞地爬起來，下床的時候，忽然被地上的什么東西絆到。打開的燈光里，他一臉惶恐地跳起來：“怎么啦，閨女，你要干什么?”

我嫌惡地扭過頭去，冷冷地丟下兩個字——“喝水”，便出去了。可他似乎看不到我的眼神，亦步亦趨地跟著追出來。等我要去洗手間時，他還是緊緊跟在身后。我嘭的一下摔上門，門口傳來他哀哀的請求：“閨女，爸在這里等著你呢?！?/p>

閉一閉眼，一行熱淚落下來，我知道他擔(dān)心的是什么——就在15年前，我的媽媽就是在這樣一個深夜，自縊在衛(wèi)生間的。

媽媽自縊的原因很簡單，他有了小三，堅持離婚。剛烈的媽媽使出渾身解數(shù)還是無法讓他迷途知返，于是，選擇了用死亡來對抗。這么多年過去了，我一直還記得媽媽的那封遺書：“女兒，一定要為媽媽報仇?！?/p>

長大之后我終于明白，媽媽的自殺不止是自毀，更是一種慘烈的報復(fù)。她想用自己的死讓爸爸和那個女人終生不安。可我看到的事實卻是，媽媽死后，他最終還是和梅姨結(jié)了婚。我不知道那么多的暗夜，這兩個人的內(nèi)心有沒有閃過內(nèi)疚和不安，就像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一直牢記媽媽留下的那個使命。

她要我為她報仇，可是，爸爸請的那個心理醫(yī)生卻一直向我灌輸另一種思維：“只有寬容和愛才能拯救靈魂?！?/p>

媽媽去世后，他帶我看了兩年的心理醫(yī)生，咨詢費很貴，貴到要用去他一半的薪水，但他和梅姨一直很堅持。

而他，也果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兩年后，我終于可以放下心中的陰影，再次開口叫他爸爸了。我從沒想過，一直以為的放下，其實并不是真的放下了，自從知道羅文的背叛之后，我的腦海里，媽媽那雙仇恨的眼睛就再次復(fù)活了。

2

羅文和小三的猖狂，讓我第一次切身感受到當(dāng)年媽媽經(jīng)歷的煉獄。憤怒、瘋狂、絕望、無助、哀戚、彷徨，所有這些黑色的情緒就像一個無底洞桎梏住我的靈魂。

這些年所受的教育曾一度讓我認(rèn)為媽媽當(dāng)初的選擇太過偏激，可當(dāng)我親眼看到羅文和那個女人堂而皇之地以愛情之名踐踏我的憧憬和美夢時，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想法比媽媽還要激烈。

我要毀了這個男人!

硫酸毀容、雇兇殺人，甚至是同歸于盡。那段時間，我就像被一個噩夢死死纏住，滿腦子都是這些罪惡的念頭。如果不是他，我想我早就實施了自己的想法?？墒牵瑥耐徎貋碇?，他天天影子一樣一步不離地跟著我。無論我怎么驅(qū)逐和暴怒。他好像一塊膏藥一樣，死死地貼在我的身邊。

他為我做飯，做我從小最愛吃的西紅柿雞蛋面，我一把將碗掀翻：“出去，你給我出去!沒有你，我也不至于有今天?！?/p>

他駝著背打掃地上的面條，聽到這話，整個人猛地一震。我卻覺得自己的憤怒還發(fā)泄得不夠，索性跳到他面前：“都是你，都是因為你的背叛，才讓我的心里有了那樣的陰影。即便和羅文結(jié)了婚，內(nèi)心還一直疑神疑鬼、患得患失?，F(xiàn)在，這些疑神疑鬼和患得患失成了他離開我的理由!你知道嗎?你的自私，不僅毀掉了媽媽的幸福，也毀掉了我的幸福!”

他手中的拖把哐當(dāng)一下落在地上：“閨女，我……”一句話沒說完，一行老淚嘩地落下。

我心頭一顫，但還是硬著心腸，扭頭摔門進了自己的房間。

整個下午，客廳里沒有半點兒動靜。我的憤怒和傷心還在，可眼前反復(fù)閃現(xiàn)出他那張老淚縱橫的臉，以及臉上那種無法用語言可以描述的痛。忽然有點兒后悔自己的口不擇言，這些年來，他對我的好，一幕幕無比清晰地浮現(xiàn)在眼前。

為了我，再婚后的他堅持讓梅姨做掉了兩個孩子，他和我發(fā)誓過，這一輩子只要我一個女兒；為了我，這么多年他和梅姨節(jié)衣縮食省下了一大筆錢，在我大學(xué)畢業(yè)那年，給我買下了一套房子。他已經(jīng)拼盡了老命來愛我，可是，我卻還是將自己的不幸，歸結(jié)到他當(dāng)年的背叛上

這樣的罪，衰老的他還能承受得起嗎?

越想越躺不住，索性推開房門走出來，陽臺上傳來低低的抽泣。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原來他正在啜泣著打電話：“……看到孩子這樣，我真的發(fā)現(xiàn)自己有罪，阿梅，不怕你難過，我說句實話，如果時光能夠重來，哪怕我被那個女人折磨死，也不會做出那樣的選擇……”

我眼眶一熱，低頭迅速走回自己房間門口，然后大聲喊：“爸，我餓了。”

他慌手慌腳地從陽臺上奔回來，眼中還有淚花?？赡樕蠀s滿是驚喜：“閨女，你餓了?好好好，爸爸這就去做飯?！?/p>

他完全忘記了我剛才的指責(zé)。

3

正是因為他帶來的震動，我第一次開始認(rèn)真反思自己這段時間的瘋狂。

羅文背叛，真的只是我的過錯嗎?即便真是我的過錯，那些過錯就真的和爸爸有關(guān)嗎?單親家庭、經(jīng)歷不幸的孩子不只我一個，為什么有的人能收獲幸福，而我就不能?如此一想，我將所有責(zé)任推給爸爸帶來的陰影，太過自私了。

更重要的是。從最黑暗的沼澤蘇醒過來之后才發(fā)現(xiàn)，那些報復(fù)的念頭太荒唐了。愛是一場約定，違約的人的確可恥，但就真的罪該萬死么?即便他真的罪該萬死，我難道就值得為一份已經(jīng)無法拯救的感情放棄自己么?

這個世界，除了羅文，難道就不會再有別的愛情?除了愛情，這個世界是不是還有值得我珍惜的其他感情?

就在慢慢復(fù)蘇自救的時候，梅姨來了。也正是因為梅姨來了我才知道，這段時間爸爸的血壓高得厲害，經(jīng)常頭暈，有幾次甚至還跌倒在客廳里。

梅姨堅持讓他去醫(yī)院做檢查，并保證會替他好好照顧我?？墒牵揪筒环判?，一再要梅姨閉嘴，最后甚至還大發(fā)脾氣。

看著他倔強驚恐的樣子，我愕然發(fā)現(xiàn)，短短的10天時間，爸爸似乎一下子老了10歲。皺紋更深了，眼睛中滿是血絲，背也更駝了。我的眼淚一下子下來了，過去的10天，我掙扎、哀號、絕望的同時，身邊的這個老人承受的是怎樣的折磨和壓力?

我的良心受到了巨大的震撼。

最后，我以絕食的威脅逼迫著他去了醫(yī)院做檢查。送他出門后，梅姨眼含熱淚抓住了我的手：“謝謝你孩子，謝謝你!”

梅姨的動情讓我忽然有所觸動，無論別人怎么議論爸爸和梅姨的生活，有一個事實卻不容忽視——這個世界，她是最最心疼和在乎爸爸的那個人。或許也正是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