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 剛
(華中師范大學 歷史文獻所,湖北 武漢 430079)
張舜徽學術生平與治學志趣綜論
許 剛
(華中師范大學 歷史文獻所,湖北 武漢 430079)
按學術歷程來看,張舜徽一生大致可分為四期。其之所以取得世所矚目的成就,從根本上說,最主要的是他追求會通的學術志趣所使然。
張舜徽;會通;學術歷程
張舜徽先生(1911-1992),湖南沅江人,當代著名歷史學家、歷史文獻學家。生前曾任中國歷史文獻研究會會長、名譽會長,華中師范大學歷史文獻研究所所長、名譽所長。一生勤奮治學,博涉四部,在傳統(tǒng)學術的諸多領域造詣精深、創(chuàng)獲甚巨,留下大量著作。他對學術界的重大貢獻和成就,使其成為學貫古今的海內外公認的國學大師、通人大家。
張舜徽出身于書香門第,家學有淵源,從小即嗜書好學,恣情披覽,故其終生以學術為業(yè),與典籍相伴。按學術歷程來看,其一生大致可分為以下四期:
(一)少時(十七歲以前):啟蒙之時志于自學
張舜徽出生于辛亥革命爆發(fā)的這一年,與外界的政治風云、社會動亂相比,他的少時較為安靜地獲得了良好而得法的家庭教育與學術訓練。他幼承庭訓,七歲發(fā)蒙,習文字之學。稍長,又涉覽群書。其父張淮玉終身未應科舉考試,一心埋頭鉆研樸學,尤長于天文算法。既重舊學,又樂于接受新知,不僅為張舜徽親授課業(yè),而且在治學方法上也給予了悉心指導。這和他的自學成功經歷與自信,都給了張舜徽很大的幫助及影響。張舜徽后來在《自傳》中說:“父親一生自學的精神,給我的影響很深。他常教我說:‘凡是用文字寫成的書,只要肯專心鉆研,沒有看不懂的。我早年用功于天文算法,便是無師自通。’我聽了這幾句話,受到很大鼓勵,便決心走自學的道路?!盵1]P75又說:“我一生堅決走自學的道路,刻苦鉆研中國文史,是和家庭提供的讀書條件和父親自學精神的感染分不開的。”[2]P626皆表明父親是他一生決心自學和堅定治學的引路人。①先生自其父家學所獲治學經驗方法,往往貫穿其一生,影響甚巨,如分類法初學《說文》,經史部以《尚書》與《史記》比讀,書本與實驗相結合等,皆于其著述中授予后學,一無保留。前輩大師之無私風范,俱見于斯!今人茍能循此勤加用功,雖不敢曰即如先生般之國學大師,然而左右采獲,自在眾人之上,要亦可知。剛以為先生此等治學經驗之法,亟宜裒錄為一冊,廣為刊布,以嘉惠學人。而研究先生學術思想者,于此特為拈出,引歸己用,尤學術史研究外最大之收獲。
十多歲時,張舜徽已經在父親的指導下打下文字學的扎實基礎。這時,他讀到張之洞《書目答問》中的一段話:“由小學入經學者,其經學可信;由經學入史學者,其史學可信?!被腥活I悟到做學問是有次第步驟的,應循序漸進,不可躐等、不可急躁。為此,他對文字、聲韻、訓詁之學下了大量功夫,然后才以此為初階,進入到經傳子史與文辭的誦習。初治《毛詩》,后及《三禮》,鉆研鄭學,鍥而不舍。十七歲那年,張舜徽撰《爾雅義疏跋》,為一生自述心得、撰述考證文字之開端。不幸的是這一年父親因患肺結核病,醫(yī)治無效去世,此后張舜徽便離家外出求學,開始了奠定一生治學規(guī)模和志趣的奮發(fā)時期。
(二)青年(十七歲至三十八歲):授課之余堅持自學
十八歲后,張舜徽孤身負笈出游長沙,尋師訪友。先師從孫文昱先生,受聲韻學。后應四姑父北京大學教授余嘉錫先生之邀,旅居北京并住于其家。時余嘉錫先生任教數所大學,名重一時,與之交往的學者專家甚多。經余先生介紹,張舜徽博訪通人碩學,多識長者,諸如陳寅恪、陳垣、張爾田、高步瀛、吳承仕、沈兼士、馬衡、孫人和、駱鴻凱、黎錦熙、楊樹達、錢玄同等名流,他都虛心請教,或稱贄稱弟子,左右采獲而為益無方,學問由是日有長進。又自朝達暮赴北海圖書館讀書,日有定程,為一生讀書進展最速之時。
1931年,張舜徽二十歲,與金詠先女士結為伉儷,其后終生治學甚得襄助之力。年二十一,乃自京還湘,先后于長沙文藝、兌澤(后遷至臨澧)、雅禮等中學高中部任文史教員。授課之余伏案讀書,堅持自學。湘中老輩諸儒,亦時有獎掖與誨導??谷諔?zhàn)爭爆發(fā)后,從1942年起,年方三十一的張舜徽開始在大學任教,先應馬宗霍先生之請,任國立師范學院(即藍田國師)中文系講師,教授“基本國文”,繼而任北平民國大學(南遷至湖南寧鄉(xiāng))中文系教授,并曾任系主任。在三十四歲那年,《廣校讎略》刊行長沙排印本,這是張舜徽平生第一部著作??谷諔?zhàn)爭結束后,張舜徽應蘭州大學校長辛樹幟先生之邀,至蘭大中文系任教,為諸教授中年齡最小者。旋任系主任,兼任西北師范學院教授。《積石叢稿》五種刊行蘭州排印本。
這一階段,張舜徽教學相長,始終沒有放松自學,“那時兼任幾個學校的課,授課鐘點雖多,但是年紀輕,精力強,下了課堂,便自伏案讀書”[1]P75。他以“讀書如克名城”的精神攻讀大部頭典籍:七月之時讀《通鑒》、十年之時校讀廿四史、五十日涉覽《皇明經世文編》,都是在這一時期。雖戰(zhàn)事紛擾,執(zhí)鞭屢遷,仍無妨張舜徽亂世向學。《八十自敘》所謂:“年十有七,遽傾嚴蔭,于是負笈出游,求師覓友。及旅居燕薊,博訪通人,公私藏書,得觀美富。弱齡還湘,為中學師,講授之余,伏案不輟,教學相長,期于積微末以至高大?!盵1]P78正是這一時期的簡約寫照。而厚積薄發(fā),稍事著述,像《廣校讎略》之刊布,大可借見張舜徽四十歲前的學術思想。其中校讎學名義及封域論、漢唐宋清學術論等,均已成熟精洽,既被他平生堅持不棄,亦復為學者所津津稱道。而他對鄭玄經學、司馬遷與鄭樵史學的推崇,更表明他在這一時期即已樹立了治學務求會通的博大志向。1949年,三十八歲的張舜徽至中原大學教育學院任教授,后隨學校并入華中大學。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的歷史背景下,張舜徽的學術人生自此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
(三)中年(三十九歲至六十五歲):排除干擾著述不斷
1950年,三十九歲的張舜徽入華北人民革命大學政治研究院學習一年。從1951年開始,在華中師范學院歷史系任教授,其后一直在該校(1985年改名為華中師范大學)工作。盛年的張舜徽極其關心學校建設,事業(yè)心強,當華中師大從曇華林遷到桂子山之際,作為建校委員會的成員之一,他努力工作,為在荒山野嶺上建成桂子飄香的學府作出了自己獨特的貢獻。他循循善誘,教書育人,成效卓著,深受學生愛戴和崇敬。1957年以后,政治運動接踵而來,而且越來越“左”。知識分子的處境日益艱難,張舜徽由于樹大招風,更成為華師歷史系的主要批判對象。但所有這些政治上的沖擊,連同三年經濟困難時期的生活窘迫,都絲毫沒有影響他治學的沉潛與著述的勤奮。這一時期,張舜徽著述不斷,長期的累積相繼付諸剞劂,共出版成果六部(《廣校讎略》與《顧亭林學記》再版不計)。這些著作開始在學術界產生影響,“舜徽先生的學術業(yè)績遂為國人所理解”[3]。如1949年后出版的第一部專書《中國歷史要籍介紹》,由于他對史籍的極其熟悉,介紹既帶知識性,又帶學術性,出版后深受高校文史學科師生和社會歡迎,“文革”前再版達七次之多,香港也有翻印本向海外傳布,不但為不少院校所采用,并且服務面也更加擴大。《中國古代史籍校讀法》則“成為歷史學、文獻學的必修書目”,“在文獻學方面獨露鋒芒”[4]P141。此書是為指導后輩校讀古籍而作,力求通俗簡明,“全書寫作的初衷雖只是普及文獻學知識,但持論謹嚴,內容豐富,在文獻學理論的研究上(如辨?zhèn)屋嬝糠郑┯兴l(fā)展。故當時學者稱贊此書‘綱舉目張,索微顯隱,為初學引導正路,諄諄以教,苦口婆心,俾其于摸索之中,得見明燈’”[5]。而尤以《清人文集別錄》最著。這是一部罕見的匯集清人文集精華的提要性質的佳作,以致出版后,受到學術界的交口稱贊。武漢大學劉永濟先生評價是書說:“非有淵博之學,弘通之識,不足以成此書。觀其評騭學術,論而能斷,即足見其有學有識也。況其文筆雅健,又非常人所能逮;今人具此根柢者甚罕,能讀此書者已不多矣?!盵6]P19著名學者顧頡剛先生則說:“先生所作諸書,示學者以途徑。啟牖之功,實在張香濤《輶軒語》、《書目答問》之上。然彼二書,對我輩之效用已極巨。先生別白是非,指明優(yōu)劣。上紹向、歆之業(yè),下則藐視紀昀之書,其發(fā)生影響之大,固不待言也?!盵7]P406這樣的稱美,實在是夠份量的了。它與《顧亭林學記》、《清代揚州學記》一同構成了此時期張舜徽清代學術研究的重要成果。同時,“在古代漢語研究方面,張舜徽的文字學研究方面體現了獨特的治學方法,即既繼承清代乾嘉以來考據學之實證遺風,又具有鮮明的時代特征”[4]P170。他緊密配合文字改革的基礎研究,發(fā)表了《古代漢字在構造和運用中相反相成的原則》,《從祖國文字發(fā)生、發(fā)展、變化的史實說明今日實行字體簡化的必要和可能》等論文。當然,時代的政治因素也開始在他的學術研究中露出印記?!吨袊氛撐募肥沼袕埶椿?949年前后所作十篇論文和十篇論文書札,內容相當廣泛,涉及到政治史、社會史,而以文化史為主,是張舜徽這一時期學術研究工作的結晶。其中如《關于研究中國古代史的材料問題》,對古史研究中材料的運用提出了系統(tǒng)看法,尤其是拈出《墨子·節(jié)葬篇》的記載,提供周代有人殉制度的實證,在學術界引起廣泛重視。但他也強調史學研究應以馬克思主義觀點為基點,將史學考證工作集中到勞動生產生活中來,其后《中國古代勞動人民創(chuàng)物志》的寫作,某種程度上即有此因素在內。
1966年,史無前例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爆發(fā),十年浩劫開始。在那政治動亂、舉國上下激進的年代,學者多被卷入其中,張舜徽由于過去出版了幾本書,被人目為沖擊的重點對象,進行無情的大批小斗。但是他沒有怨天尤人,奮而述作,靜觀風云而筆耕不輟,堅信我國數千年的歷史文化,決非一二跳梁小丑可斷送!在此理念支撐下,張舜徽最終彰顯儒士氣節(jié),于艱難中繼續(xù)他的學術研究①李學勤先生《讀〈清人筆記條辨〉札記》一文即強調:“《條辨》一書序成于‘文革’時期的1974年,更足以體現張舜徽先生的志向學行。”參見《華中師范大學學報》(哲社版)一九九七年張舜徽先生逝世五周年紀念專輯,第5頁。,從而在文革后接連推出晚年的一部部堅實巨作。(四)晚年(六十五歲后):不知老之已至而融匯博通
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是學術界歡呼進入“科學的春天”的時期,張舜徽恰好在此時進入到他學術研究的豐收季節(jié)。他自強不息,壯心未已,以耄耋之年,繼續(xù)為學術事業(yè)的繁榮勤勤懇懇地工作。這一階段,他與學界同仁1979年4月初于桂林發(fā)起成立中國歷史文獻研究會,推動我國古籍整理事業(yè),并在會上被一致推舉為首任會長,以后連選連任達十年之久,一直到1989年。退下來以后,仍被推為名譽會長。在中國歷史文獻研究會的初創(chuàng)階段,張舜徽不僅以其卓有成效的組織工作領導有方,而且與他的諸多同事一道奔走呼號,嘔心瀝血,殫精竭慮,以精到的學術造詣、在文獻學方面的權威地位為研究會贏得了重大聲譽。這是研究會蒸蒸日上、不斷發(fā)展壯大的一個基本因素。如今文獻研究會已成為在國內外產生巨大聲望和深遠影響的一個學術團體,入會者遍布全國各高等院校、科研單位和新聞出版部門。這一切都與張舜徽做出的極大貢獻密不可分。他指導創(chuàng)辦的學會刊物《中國歷史文獻學研究集刊》,是中國歷史文獻學研究會的大型學術年刊,為此他親赴北京、上海等地,聯系有關事宜,征集20世紀以來大量的名家文稿,使會刊得以問世,并得到了顧頡剛、謝國楨、張政烺、胡厚宣、尚鴻逵、鄧廣銘、周祖謨、何茲全、趙光賢、楊伯峻等文史學界巨子名流、親朋友好的積極支持,不僅使得《集刊》的出版在內容質量方面得到保證,而且其在學術界的聲望和影響也大大提高,行銷全國各地、港臺等處,頗受歡迎,歐美各國也有不少訂閱者,對推動歷史文獻學的研究,促進海內外學術交流起到了積極的作用。①先生創(chuàng)建中國歷史文獻研究會之重大貢獻,可進一步參見崔曙庭先生《張舜徽先生創(chuàng)建中國歷史文獻研究會的重大貢獻》一文,載《華中師范大學學報》(哲社版)一九九七年張舜徽先生逝世五周年紀念專輯,第27頁。為了培訓學術隊伍,提高歷史文獻工作者的素養(yǎng),1981年張舜徽利用暑假時間專門為研究會廣大會員選編并出版了《文獻學論著輯要》一書,起初排印2000部,以供取用。未幾而聞風函求此書者紛至,以大專院校及大圖書館為最多,乃至無以應之,對于提高文獻工作者的理論素養(yǎng)與專業(yè)技能起了非常好的作用。1983年3月,張舜徽的《說文解字約注》三大巨冊出版,并創(chuàng)辦華中師范大學歷史文獻研究所。他為所內的人員配備和基本設施,多方奔走,花費了大量心血。在其帶領和指導下,華中師范大學歷史文獻研究所自成立以來,以整理研究古代文獻為主,出現了一批歷史文獻學專家,建成了一支比較合理的學術梯隊,承擔了一些國家級的大型古籍整理項目?!耙詺v史學家張舜徽為學術帶頭人的華中師范大學歷史文獻研究所是武漢地區(qū)歷史文獻研究機構中的突出者,在全國產生了很大影響,張舜徽被稱為中國歷史文獻學的奠基人之一?!盵4]P417他為歷史文獻學的學科建設和發(fā)展作出了重大貢獻,以他為學術帶頭人在全國率先創(chuàng)建了歷史文獻學這門學科,國務院學位委員會評定他為全國首位歷史文獻學專業(yè)博士生導師。隨后,又被評為首批享受政府特殊津貼的專家。他在教書育人,培養(yǎng)研究生工作中,傾注了大量心血,為培育國家建設人才獻出了自己的全部力量。張舜徽對中國歷史文獻學學科及其研究機構的創(chuàng)立和發(fā)展,是功績昭然不可泯滅的。
晚年的張舜徽老而彌篤,余勇較諸壯年毫不遜色,像《周秦道論發(fā)微》、《中國文獻學》、《史學三書平議》、《鄭學叢著》、《中國古代勞動人民創(chuàng)物志》、《清人筆記條辨》、《舊學輯存》、《說文解字導讀》、《漢書藝文志通釋》、《愛晚廬隨筆》、《清儒學記》、《讱庵學術講論集》等代表作,均成于他在世的這最后十余年,“舜徽先生的學術生涯進入最為輝煌的時期”,“一代國學大師的風貌遂展現于海內外”。但他依然勤奮如故,每天早晨四時許必起,“書房兼臥室的燈光閃爍于濃密的夜色之中,仿佛導引桂岳眾多年輕學人奮力前進的北斗星”[3]P2。到80年代初,各種舊作整理出來后,《中華人民通史》的撰述工作擺到了張舜徽面前,他開始擬定提綱,商榷體例。正式的寫作從他七十三歲時即1984年動手,歷時三載,于1987年初完稿。1989年5月,《中華人民通史》出版,張舜徽實現了自己一生的最大心愿。他一生學術研究的精華,不少匯入到了這部書中。會通之學,暮年渠成。正如他自己所說的:“我一生治學,沒有急于求成的思想,總是從容不迫埋頭苦干;但問耕耘,不問收獲。等到積之既久,自然水到渠成。古人所云‘欲速則不達’,真是千古名言!”[2]P6331991年8月5日清晨,金夫人突患腦溢血,入院急救無效,7日下午四時棄世,終年七十有八。25日,張舜徽悲傷不已,撰《八十自敘》以追憶往事,兼敘夫人懿德多能。1992年11月27日凌晨五時許,張舜徽因心腦血管疾病突發(fā)而猝然逝世于寓所臥榻,享年八十二歲。在留給了世人文史哲領域千萬余言的學術著述,充實地走完了他的生命歷程后,一代國學大師安祥地離我們而去。
縱觀張舜徽的學術一生,可以說是勤勤懇懇、鞠躬盡瘁的一生,是孜孜不倦、自強不息的一生,他以教育和學術事業(yè)為生命,以傳道授業(yè)解惑為己任,淡泊寧靜,甘于寂寞,不追求名利地位,不貪圖安逸享受,誨人不倦,著述不輟,生命不息,工作不止。就在他逝世前十天里,還為朱祖延先生主編的《爾雅詁林》撰寫了典雅凝練的題詞,又為歷史文獻研究所內最大的集體項目《資治通鑒全譯》,工工整整地撰寫了六千字的長篇序言,對史學巨著《資治通鑒》的價值和特點,提出了不同尋常的見解,這同時也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篇文字,可謂“真正做到了嘔心瀝血,竭精殫慮,為中華文化的綿延發(fā)展奉獻終身!”[3]P2他的已出版書籍24部(含50多種著作),超過850萬字,內容涉及小學(文字、聲韻、訓詁之學)、經學、史學、哲學、文獻學等方面,有創(chuàng)新發(fā)微之作,有集成總結之書,有首倡奠基之著,總的說來多為獨樹一幟,成一家之言的學術佳作,可謂成效卓越、著作豐碩,是他留給后人的寶貴文化遺產和精神財富,為祖國文化教育事業(yè)增添了光彩。他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思想,以“辨章學術,考鏡源流”為研究宗旨,其著作涉及領域之廣,戰(zhàn)線之長,成果之豐碩,探討之精深,在當今文史學界的名家中是實不多見、屈指可數的。不少著作獲得湖北省和國家級獎勵,其中,《說文解字約注》、《中華人民通史》都獲得湖北省社會科學成果一等獎,《中華人民通史》還獲得 1990年“中國圖書獎”一等獎。他博治四部,冶經史子集于一爐,繼承前人成果而不囿于成說,勇于創(chuàng)新而不鑿空立論,于傳統(tǒng)學術文獻,闡幽發(fā)微,常予人以新的啟迪,其學術影響,受到學術界的高度評價,而且遍及港臺、日本及東南亞地區(qū)和歐美等國,斐聲海內外,被譽為當代中國成就卓越的歷史文獻學家、國學大師。
張舜徽之所以取得如此重大的成就,固然與他嚴格遵循清儒由小學而經學而史學這一治學途徑密不可分,但從根本上說,最主要的是他追求會通的學術志趣所使然。這在《自傳》中有明顯說明,同時也鮮明地體現在他的每一個研究領域和每一部學術著作中。以他的清代學術研究而言,他獨具慧眼地發(fā)掘、提出并表彰揚州學派,認為揚學在清學中較之吳派和皖派,最為博通,而這一點也恰恰是他肆力對其研究的內在原因。他說:“清代揚州之學,以廣博繼吳、皖兩派以起,由專精匯為通學,一救乾嘉諸儒固隘之弊,而清學始大。余往者特撰《揚州學記》以表章之,所以張其恢廓之功也?!盵2]P47在《清儒學記》“揚州學記”中闡論道,揚州學者治學的特點,首先在于能“創(chuàng)”,像焦循的研究《周易》,黃承吉的研究文字,都是前無古人,自創(chuàng)新例;其次在于能“通”,像王念孫的研究訓詁,阮元的研究名物制度,汪中的辨明學術源流,都是融會貫通,確能說明問題,這都是吳、皖兩派學者們所沒有,而是揚州諸儒所獨具的精神和風格,強調我們今天對揚州學派所以還有重視的必要,道理便在這里。又指出揚州學派所以能極一時之盛,不是偶然的,他們治學的規(guī)模、次第和方法,集吳、皖二派之長,但是又有他們獨具的特點和風格,遠非吳、皖所能及。并綜括揚州學派在各方面取得的成就和獨特精神,用“能見其大,能觀其通”八個字來總結他們的學風。
學派如此,學者亦如此,他對顧炎武極為推崇,為之專門作學記,又于清儒王夫之、朱彝尊、錢大昕、孫詒讓等頗為贊賞,也都是因為他們治學廣博,是通人之才。再如與清代學術研究共同構成其治學綜合體系的漢代學術研究,亦復如此。許慎博通五經,張舜徽乃對其《說文解字》精加研究,對他的學術成就作一總結;鄭玄遍注群經,張舜徽尤為宗儀,不但私淑為鄭學傳人,更就博雜的鄭學予以整理,在《鄭學叢著》一書中給鄭學來了一次千余年的總結。特別像司馬遷,張舜徽不但在著述中極力表彰,而且發(fā)揚其編撰通史的弘愿,在晚年以古稀之齡、一人之力撰成《中華人民通史》,可以說為他的會通之學劃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同本世紀以來所有的通史著作都不同,這部書打破王朝體系,分為《地理編》、《社會編》、《創(chuàng)造編》、《制度編》、《學藝編》、《人物編》六部分。各部分的內容皆可顧名而思義,體現了通史之全面:即所謂“通”,既為古今縱向之“通”,又系事物橫向之“通”。很顯然,如果沒有通人之識、會通之學,是很難創(chuàng)此新體、撰就此書的。①參見拙稿《論張舜徽先生文獻學與史學思想之會通特征》,《宿州教育學院學報》,2005年第2期,第6頁至第9頁?!斑@里,體例絕不僅僅是個形式,而反映了豐富的內容思想?!盵5]P24會通之義真正在這里得到了精湛的體現。
此外,像漢儒劉向、揚雄,宋儒朱子、鄭樵等,都是張舜徽所推崇的會通之人,因而在著作中,屢屢給予了充分的表彰。特別如《顧亭林學記》自序中,針對有人認為學貴專精的說法,張舜徽指出這僅看到問題的一方面,而沒有考慮到多方面。他強調,學問博通的學者,由于治學范圍比較寬,知識領域比較廣,在某些專門研究的工作方面,實際已做了發(fā)凡起例、開辟途徑的工夫,給專精的學者們指出了研究方向和下手方法,這種功績是不可湮沒的,明確地表達了自己對博通與專精二者的看法。趙吉惠先生曾說:“張舜徽學術最基本的特點是‘博通’,這可從兩方面去看:一個是學術求通,一個是走廣義文獻學之路,這兩點歸結起來就是一個‘通’字。作為一代學術宗師,張舜徽以‘通才’著稱,像他這樣博通‘經’、‘史’、‘子’、‘集’四部學問并且對于每部學問皆可以名家者,在當代學者中確是屈指可數、寥若晨星?!薄爸灰钊胝J識、理解張舜徽學術的‘博通’特點,其他特點都可以聯系起來得到說明。”[8]這個分析,是很精辟的,一語道出了張舜徽治學的志趣及其學術成就之關鍵。他早年在蘭州大學、晚年在山東大學、揚州師范學院為文史兩系諸生作演講,主題只有一個,就是“博通”。這是張舜徽畢生汲汲以求的治學志趣,也是他對青年學子今后成長的殷切矚望。
[1]《張舜徽先生紀念集》編輯委員會.張舜徽先生紀念集[C].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1994.
[2]張君和.張舜徽學術論著選[C].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1997.
[3]章開沅.往事雜憶——紀念舜徽先生逝世五周年[J].華中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一九九七年張舜徽先生逝世五周年紀念專輯,(1).
[4]簡永福,張篤勤.武漢社會科學發(fā)展史[C].武漢:武漢出版社,2003.
[5]周國林.張舜徽先生治學的求實精神與博大氣象[J].華中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一九九七年張舜徽先生逝世五周年紀念專輯,(18).
[6]張舜徽.舊學輯存(下)[M].濟南:齊魯書社,1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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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趙吉惠.張舜徽與梁、錢鼎足而三的清學史研究——評劉筱紅《張舜徽與清代學術史研究》[A].周國林,劉韶軍.歷史文獻學論集[C].武漢:崇文書局,2003:45-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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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2219(2011)11-0001-04
2011-08-20
許剛(1977-),男,山東煙臺人,華中師范大學歷史文獻所副教授、碩士生導師,貴州大學中國文化書院兼職研究員,武漢大學歷史學院博士后,主要研究方向為歷史文獻學、近現代學術史、《孝經》與中國孝文化、國學普及。
(責任編校:傅宏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