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效鋼
(江西省殘疾人聯合會,江西 南昌 330008)
最近上網查自己的資料,看到九江學院學報(哲社版)刊發(fā)的《〈廬山典籍史〉誤解〈史記〉一則》[1](以下簡稱一則),情有所感,心有所動,故遣筆作答,以就教于方家,也與一則商榷。
漢元朔三年(前126年)司馬遷登臨廬山,并在《史記·河渠書第七》中寫道:“余南登廬山,觀禹疏九江”。這雖然是寥寥的十個字,卻至少可以分析得出以下幾點結論:
第一,廬山有文字記載的歷史從此發(fā)端,廬山文化也結束了它的積淀時期而進入新的文字和文獻時代。
第二,司馬遷不加任何解釋,以一種直截了當、脫口而出、習以為常的語氣直呼廬山其名。說明當時廬山并不是處于 “養(yǎng)在深閨人不識”的位置,“廬山”已經是當時普通常用的社會習語。
第三,司馬遷特意指出他是從南面登山的。這說明廬山當時已有了比較方便和固定的登山道路。交通條件在廬山的具備,其意義與“車同軌”的意義一樣重大,這表明廬山的古代游歷活動已經形成的規(guī)模和達到的水平,也標志著廬山已走出蠻荒之境和蒙昧時代。
第四,司馬遷登廬山,是為了考察大禹治水的歷史遺跡。這首先說明在漢初甚或在漢以前,在人們登廬山的動機中,已經具備非常清醒的文化歷史意識,同時也有著明確的社會功利目的。特別是司馬遷以太史令繼任者的身份,來到廬山探尋禹跡,觀察社會經濟文化生活,也體現了廬山在當時有著巨大的文化影響。
第五,司馬遷對在廬山觀察禹疏治九江的情況,抱有很大希望。這說明他也認為早于他兩千年的禹治水時到過廬山,或者應該到達廬山籌劃方案、指揮治水、察看成果,都有可能。不過司馬遷并沒有直接說明“觀”的結果,不知道是已經看到了呢,還是希望看到。因為廬山的南面只有鄱陽湖,所謂“九江”也好,長江也好,也只是擦其肩而過。而在古代,廬山山上并沒有從南貫通北面的道路。司馬遷如果還要仔細觀禹疏九江,就得再北登廬山一次才是。所以,司馬遷在廬山觀禹跡應該是一種泛指更為確切。正因為如此,廬山的歷代文獻典籍,對司馬遷的這十個字都引征的十分頻繁,看待的也十分神圣。可以說,廬山文化的整個歷史,都是在這個的基礎上才開始構筑和書寫的[2]4-5。
一則只抽出上文中的幾句,由此斷論“這些猜測顯然是誤解所關”,既不對這些猜測一一駁斥、亦不屑我輩對司馬遷“觀禹疏九江”及廬山“禹跡”的態(tài)度。
在漢代,極為仰慕司馬遷的班固完成了中國的第一部紀傳體斷代史《漢書》,其中記載了漢武帝“浮江,自潯陽出樅陽,過彭蠡,祀其名山川”諸事。彭蠡湖即今日鄱陽湖,湖濱之“名山”當非廬山莫屬。盡管他明確提到了漢武帝在長江、潯陽(今九江)、鄱陽湖的游歷,并談到了武帝在廬山祭祀的情況,但就是沒有順理成章地直寫“廬山”之名,他在司馬遷已經取得對廬山的認識水平上,大大地退后了一步,這很遺憾[2]6。我們不應該用班固的態(tài)度來看廬山的歷史。
又如,晉高僧慧遠《廬山記略》載:廬山“眾嶺中第三嶺極高峻,人之所罕經也。太史公東游,登其峰而遐觀,南眺五湖,北望九江,東西肆目,若至天庭焉?!盵2]58
古人以五老峰中“第三嶺”為最高,今人以儀器測定漢陽峰為廬山主峰,而此兩峰均在廬山之南,遠公明確說司馬遷“登其峰而遐觀”,而山道險阻,此地已人之罕經,司馬遷也就沒有再從其他方向“若至天庭”的可能和必要了。至于他在廬山“南眺五湖”,理解為他還沒有走到北極、四面皆南也可以,理解為一種泛指的東張西望也可以。
一則分析并質疑說:“顯然,司馬遷這段話是總括他考察的過程,說他考察向南到了哪些地方,向東、西、北到了哪些地方。如果照徐先生的理解方式,“東窺”、“西瞻”等等又該怎樣理解呢?”
一則當然有資格不理解 “徐先生的理解方式”??墒?,遠公比一則走得更遠,連司馬遷自稱的“南登廬山”都不提,只說“太史公東游”到廬山。莫非遠公也有對《史記》的“誤讀”?其實,司馬遷的所謂“南登”、“東窺”、“西瞻”、“北自”以后,還需要更多具體的、相對的對東南西北的辨認和理解,否則不是要一條道走到黑?其實,遠公與太史公是相通的,而“登”也比“窺”、“瞻”、“自”來得更直接,更真實、也更有肯定的價值。
李白在廬山有詩:廬山東南五老峰,青天削出金芙蓉,九江秀色可攬結,吾將此地巢云松。他也是在廬山南面五老峰上觀望九江秀色。對此,我們至多只能猜測這位李家前輩只愛景色,卻不大關心司馬遷心儀的國家水利建設而已。
一則說,“由于徐先生誤讀了此節(jié),他引申的結論——廬山己有比較方便和固定的道路——也就不可靠了”?,F在不妨看看,廬山古代的道路是怎樣的“不可靠”。
廬山南部是古代廬山的中心區(qū)域,而且廬山主峰漢陽峰和最重要的山峰五老峰也都在這個地區(qū),自古以來道路起碼比其他方向方便和固定。
如漢武帝“過彭蠡,祀其名山川”,身為中書令的司馬遷與他一樣,到廬山而沒有道路的可靠則不能想象。
又如唐代高僧熙怡,于大歷五年(766),“躋五老峰、望彭蠡,臨瀑布,乃構凌云精舍為行經之地。旁引泉竇以滌塵垢,近躡幽壑以求清涼?!保ㄌ菩袌蜃?《熙怡大師塔銘》)凌云精舍在廬山南部五老峰東下,三疊泉谷口旁,盡管地處偏遠,山崖險峻,道路崎嶇,然而趨名望景,聞風而至的人們卻不計其數。[2]143
事實上,不是司馬遷先登廬山,然后才有廬山之路 ,而是司馬遷登廬山證明了廬山己有比較方便和固定的道路。因為大禹早于司馬遷兩千年到過廬山,還因為古代廬山道路之牢固,至少宋代就可靠到能夠考證古今寺廟之興廢沿革。
宋陳舜俞撰《廬山記五卷》中有“山行易覽”篇,扼要記敘了廬山南北寺觀間的里程,雖簡略而足資參考。民國時期,江西通志館館長吳宗慈由此而論道:“陳氏所敘,羅羅清疏簡而賅,雖今寺廟之名什九變易,然道路所由一無舛誤。且可因道路而考證古今寺廟之興廢沿革焉。”[2]71
退一步說,即使司馬遷不是從南面上廬山,他也要有其他道路可循,廬山有比較方便和固定的道路怎么就不可靠了?
司馬遷以后的兩千多年來,直到民國時期,廬山的治所多是山南的星子、南康、德化,古代遺跡也多在山南,以至今天,廬山還有“廬山之美在山南”的說法。近代以來,英國傳教士李德立開辟了廬山山北蓮花洞山道、蔣介石亦從此乘滑竿代步上山,新中國成立后,人民政府又修筑了北山公路,山南的道路優(yōu)勢的才慢慢減弱。
廬山文化歷史悠久紛繁,山中故事人物文物古跡、三教九流莫衷一是。明清之際思想大家黃宗羲先生,在其《匡廬游錄》中對此有一句箴言:“然流傳既久,即不足信者,亦為古跡矣”,可稱之為通識之論。當然,此話如出自我等山村野老之口,也只能是貽笑大方的引申了。
所以,廬山文化研究有時候也不必在一些字句的理解上自設樊籬,即使認識有所不同,在廬山也應該用求同存異、甚或信其有,究其疑的方法來對待。
[1] 李勤合.《廬山典籍史》誤解《史記》一則[J].九江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5(3):55.
[2] 徐效鋼.廬山典籍史[M].南昌:江西高校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