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懷帆

能不憶江南？（組詩）

■張懷帆

梅家塢遇茶

清瘦的身子

骨子里是苦還是香

在夜雨的小樓上

在雪舞的泥爐前

什么是今世的煩憂

誰又是前世的知音

在梅家塢

我只是一個訪客

只想抵近茶

內(nèi)心的安靜

一杯茶里

是一座山的沉默

是一個世界的沉浮

我如何能夠不為所動

我若是書生

誰來為我紅袖添香

我若是游子

誰的素手為我撥動箏音

在梅家塢，茶知道我

風塵仆仆的憂郁

吸取天地甘露

又兼食人間煙火

茶，我會在哪里知遇

又如何滲進身體里

伴我一生

靈隱寺旁夜宿

老僧頌經(jīng)

小僧打坐

白日的塵埃

在黑夜里落定

階前的風

殿檐的鈴

隔世的香縷

今世不會散盡

在靈隱寺旁的小店

我聽到院門關(guān)閉

一個腳印

木魚一樣拾級而上

林幽星稀

溪響蟲唱

哪一朵花

在暗處迷惘

白天里我燒過香

黑夜里，我聽見

寺內(nèi)隱約卻堅定的

鐘響

我要把自己安放

從此，我會走路時安靜

就像我遠遠地暸見的

塔內(nèi)的燈光

虎跑泉的甜

它目光如炬

斑紋似燃燒的火苗

它走過時

風追隨而來

它孤獨的背影

內(nèi)心的渴

春雷般的長嘯

讓整座森林靜默

這只大蟲

我原想它胸里藏著大火

藏著壺口

而我看到的只是

一汪汩汩的清泉

那一刻，我看到了它目光的溫柔

內(nèi)心的甜蜜，甚至

和清泉一起涌出的

眼淚

柔軟孕育的強大

大海緞子一樣的水

不要以為虎跑泉只是一個傳說

人心干涸

但從此，我要讓胸間

流淌一泓清泉

舷頭攬西子湖

煙雨里的懷想

明月夜的翹盼

仿佛要赴一場隔世的幽會

我是不是也等了千年

圓月的妝臺，春濕的云鬢

舞動絲綢的霓裳

在四月的煦風里

春心蕩漾

為一場地老天荒的愛情

斷橋上，我的白娘子

遠遠地撐著油紙傘

含情脈脈，望眼欲穿

而我，站在畫舫的舷頭

手握綢扇，衣冠博帶

臨風徐徐靠近，仿佛

衣袂飄飄的書者許仙

在蘇堤想起東坡肘子

在蘇堤上走

暖風果然熏得游人

如織如醉，我卻止不住

想起一道饞人的菜

西湖是多美的一鍋濃湯

漫步，就是文火

湖心島，渾圓的肘

半浮出湯面

三潭，一枚花椒一枚八角一枚姜

畫舫，游離的肘花

夾岸的花樹，鍋沿邊的蔥花和香葉

雷峰塔，自然是大快朵頤時的手柄

這樣想著，我口水都流了出來

西湖美，誰不知道

但的確不知道這么美

美得我想狠狠咬它兩口

好句子都讓蘇堤的主持人寫絕了

我也只有寫這樣的糙詩

氣氣他

還是希望雷峰塔倒掉

我也不喜歡雷峰塔

金頂華袍

威武地戳在西湖邊

讓我總想起法海的嘴臉

但我念想著另外一個人

當許多人爭相以塔為背景

展示倩影和到此一游的微笑

我倚欄尋思，這么多年了

娘子可好

斷橋

也許千年的修煉

并不會換得同舟共渡

也許一生的等待

也不能遇到一世情緣

愛如果有毒

為什么一往而深

情若是傷

為什么直叫人生死相許

我恨一個字

不僅僅恨它無情和殘忍

更因為面對它時的無奈和無望

像一堵無以修復(fù)的塌方

像天之涯路之盡頭

天地茫茫

而斷下去的地方

卻升起了千古凄美的情

萬古不滅的愛

與其雙雙化蝶

不如銷魂一晚

春江水暖版畫/王洪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