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高鈺/文

淡蕩簡遠 秋意無盡
——賞讀王石谷《水村圖》

Readingthe water villageby Wang Shigu

楊高鈺/文

清初“四王”畫派領袖人物之一的王，學習、師承古人和經(jīng)典作品不遺余力，有著扎實的基本功、精湛的筆墨，在長期的摹古中尋求突破和變化。他又曾因朝廷的需要，感受和描繪過大自然，將平生所學、所練，天衣無縫地“集大成”于自己的畫風中，取得極高成就。其師古人、師造化嚴謹認真，對筆墨技巧精益求精，對古人經(jīng)典的優(yōu)長廣泛吸收并融會貫通、化為我法的習藝精神，是值得我們重視、總結、學習、繼承并發(fā)揚光大的。

摹古 變化 融會貫通

據(jù)載，王石谷年輕時，繪畫水平就相當高。比他年長34歲的江蘇太倉人王鑒（字圓照）看到王石谷的畫，大驚，嘆曰常熟竟有如此年輕的繪畫高手，多方尋見并經(jīng)過一番交談后，收為學生，后又引薦給當時畫壇盟主王時敏。王時敏亦收王石谷為徒，將家藏的唐以來歷代名畫盡數(shù)提供給他觀摩臨習，還帶上他游歷大江南北。每到一處，當?shù)氐氖詹丶叶紩⑺詹氐臅嬅魈峁┙o師徒二人觀摩鑒賞。這樣的臨摹、學習、游歷生活長達20年，讓王石谷眼界大開，技藝日臻成熟、完美。

康熙時期，由王時敏舉薦，王石谷奉詔以布衣身份被提拔為內(nèi)廷供奉后，與當時的一批畫壇高手隨康熙帝南巡。沿途，王石谷畫了很多單幅的分段“寫生”草圖，回京后，又被康熙命為《康熙南巡圖》主筆。許多海內(nèi)畫壇高手還在徘徊不前、猶豫不定的時候，王石谷大膽地、灑脫地根據(jù)眾多“寫生”草圖，一邊講一邊示范，沿途千里之景，終于在他筆下匯總而成《康熙南巡圖》初稿?？滴鯇忛喓?，極為贊賞，稱該圖“善”。然后眾多高手繪成正圖，為后世流下了千古名跡。

康熙四十三年（1704年），王石谷倦游返鄉(xiāng)，雖然仍有不少人上門求畫，但遠離京城和是非之地，生活畢竟清靜了許多。晚年的王石谷，優(yōu)游翰墨，寄情山水，身心健康而愉快，將中青年所學、所練，天衣無縫地“集大成”于自己的畫風中，取得極高的藝術成就。

王石谷品德高尚，謙虛謹慎，有自知知明。他早年認為自己的詩文與繪畫相比顯得遜色，往往畫成后請好友惲南田題寫款跋，畫史上曾流傳著“王畫惲題”的珠聯(lián)璧合的美談。晚年的王石谷一方面全身心地投入繪畫事業(yè)中，一方面學而不倦，老而彌篤，努力補讀、學習詩文。他晚年的書畫作品，無論是摹古還是創(chuàng)作，更加嚴謹認真，心態(tài)更加平靜。因而筆下不僅絲毫沒有糜弱老態(tài)，反而更加蒼勁神逸、朝氣蓬勃，更多了一層文人氣息和書卷氣息。終于在其生命的最后階段，“集大成而自成機杼”（清·秦祖永語），在“四王”畫派中脫穎而出，創(chuàng)立了分支“虞山派”，繼之者甚眾。后有評之者曰：“古今筆墨之齟齬不相入者，（王石谷）羅而置之筆端，融冶以出。畫有南北宗，至而合?！?/p>

《水村圖》是王石谷78歲時的晚年精品之一。畫中題款注明，此作是仿趙大年（趙大年，即趙令穰（rng），北宋著名山水畫家，宋太祖趙匡胤五世孫），所繪平遠山水《水村圖》屬傳世經(jīng)典之作，宋以后有不少名家仿此圖。元代書畫大家趙孟所仿《水村圖》，也為中國畫之精品。

王石谷以“仿大年水村圖”題畫名，其實從構圖到筆墨都是自出機杼——趙為平遠橫披長卷，王為豎式平遠中堂。若仔細品味該畫，其神韻能直逼趙大年。遠景的平遠山和水，巒頭圓渾，水面平靜，均一層一層地向極遠極開的無窮無盡處蕩開，真可謂“目光有多遠，風景就有多遠”（胡西林語），給人以江天山巒無窮無盡的意境聯(lián)想。中景處，坡陂平坦高出水面，兩大片湖水圍繞著坡陂和一大片重疊山巒，坡陂上樹木蔥蘢中掩映著幾間茅舍。兩條彎曲跌宕的溪流、山泉，使中景的湖水天然相連接。溪流和泉水下游處有無數(shù)浮出水面的大大小小石塊，給平靜的湖面又增添了變化和情趣。

然意境如此的蕩開，如此的無窮盡，如此的幽遠，重要原因之一是憑借著湖水、雜卉、山巒、村落、樹木、漁舟等的精妙、雅致、工細、逼真?？唇?，在圓渾、遒美、高低錯落的山坡、巒頭間，有一條若隱若現(xiàn)的、彎彎曲曲的小路，通向臨水村舍和草亭，幾間茅屋組成的村舍掩映在林木樹干下。令人拍案叫絕的是：“生長”在鋪水的坡角、坡石、山巒上的一叢叢、一株株種類繁多、姿態(tài)各異的樹木。樹與樹之間高低錯落，疏密有致。樹的姿容千姿百態(tài)，樹干或曲或直，或聚或散，或正或斜，或長或短，或疏或密，虬曲遒勁，枝丫屈曲若蟹爪、若曲鐵、若鹿角……這些樹木枝干都用極其精細、奇妙的中鋒細線勾出，并輔以干筆線皴。所以樹干、樹枝、樹葉質(zhì)感極強，極為逼真。王石谷筆下的樹木既美妙動人，又耐人尋味，這也是他繪畫技法的過人處之一。

樹下、林間行人優(yōu)游，水面小漁舟上漁翁垂釣，鴨群戲水，湖水、樹林上空群雁飛翔；近景處村落、茅舍、草亭、樹林，與中景處林泉茅舍、翠竹，遠山巒頂點染的叢林，形成開合呼應之勢；湖岸邊水草、蘆葦給湖光山色更增情趣……好一幅清新的、美不勝收的江南水鄉(xiāng)夕陽高秋圖，使人越讀、越品，越覺得韻味幽長，思緒連綿。這可能就是經(jīng)典作品的神逸魅力給觀賞者的藝術享受吧。

筆墨精良、細致、雅潔，但筆筆入木三分，力能扛鼎，再敷以極淡的赭石色，所以筆雖凝練、緊結、干凈，卻給人以潤澤的整體感和立體感。這是王石谷高妙技巧的又一過人之處。

畫幅右上方用清純挺秀的行書揮寫的兩則題跋也很耐人尋味。一為充滿江南水鄉(xiāng)情趣的七言絕句：“點點沙鷗下渚田，荒荒漁舍隱溪煙。夕陽柳岸收漁網(wǎng)，秋水蘆花放漁船。”這使畫面更增加了幽曠遼闊的秋高意境。二為一則畫論：“董文敏（明末著名書畫家董其昌）題大年湖莊卷，稱王晉卿（北宋著名畫家王詵）筆尚有蹊徑，而無淡蕩之致；不若大年之超軼絕塵。蓋大年用意簡遠，凡見真本皆不為崇崖疊嶺，只取煙林一曲，以淡蕩勝；趙法出于惠崇，故兼師之。耕煙次日再識?！薄跏纫詾樽约旱漠嫾嬗汹w大年、王晉卿之優(yōu)長并自出機杼。兩則題跋之首還鈐蓋“上下千年”圓形朱文閑章。這方閑章在王石谷傳世的畫作中是不多用的。所以說，他對該畫是非常滿意、非常自信的。

該畫面上還有一大耀眼處，即鈐蓋了“怡親王寶”的巨形朱文印。怡親王，是康熙的第十三子胤祥，和雍正關系極密切，曾幫助雍正登上皇位，雍正時期曾為軍機大臣。王石谷在京城時，因繪畫水平很高，又受到康熙的賞識，所以達官顯貴、皇室宗親，乃至富戶大賈，收藏其畫者很多。該《水村圖》曾為怡親王收藏，再一次證明該畫的精妙絕倫。

王石谷師古人、師造化嚴謹認真，對筆墨技巧精益求精，對古人經(jīng)典的優(yōu)長廣泛吸收并融會貫通，化為我法，終成大師。正如他自己所論：“以元人筆墨，運宋人丘壑，而澤以唐人氣韻，乃為大成”。這一點，是值得我們重視、總結、學習、繼承并發(fā)揚光大的。

[1]李文奎.繼承、借鑒與創(chuàng)新——王石谷之再認識.《美術大觀》.2008年8期

[2]陳履生.《擷唐宋之精英 漱元明之芳潤──王石谷的藝術分期與成就》.《藝術探索》. 1995年2期

[3]趙國英.《摹古高手王石谷》.《中國企業(yè)家》.2002年7期

[4]李普文.《集其大成:王石谷對唐宋元明四朝山水畫的總結》.《貴州大學學報》 (藝術版).2007年1期

楊高鈺，男，1977年出生，湖北大學藝術學院院長助理，視覺傳達設計系主任、講師。研究方向：藝術設計與中國書畫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