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石北燕
看完《醉文明——收藏馬未都(貳)》,碰巧有機會去了一趟馬先生的觀復博物館。那兒一如傳說中的偏遠,沿途兩側拆遷留下的斷壁殘垣狼藉一片,放眼望去頗有萬徑人蹤滅之感。但一走進觀復的小院,迎面的一墻字瞬間就把剛才周邊的破敗印象拋了個干凈:“致虛極,守靜篤,萬物并作,吾以觀復,夫物蕓蕓,各復歸其根,歸根曰靜,靜曰復命?!边@是老子《道德經》的第十六章,觀復博物館的名字也正取自于此。宇宙萬物相互運作生長,我們得以觀察到它們的本根源頭;而不論萬物如何變化多端,終會回歸根本?;貧w根本稱作靜,即回歸其自然本性。
環(huán)顧小院,紅瓦綠樹,青石游魚,再映著古訓的智慧之光,一種說不出的文化底蘊真的讓人一下子安靜下來,回歸到萬物的本性之中。
馬先生書中的圖片講解已足夠精彩,但看到實物后還是忍不住嗷嗷亂叫,那種精致、細膩、大氣和震撼是需要你親自站在它面前,用眼、用心去感受的。炫目的百寶嵌龍紋羅漢床、華麗的十二扇人物屏風、黑白青黃紅綠藍各種釉色瓷器、刀劍斧錘棍锏鞭十八般兵器,看得人走不動道,所謂“過癮”也根本都顧不上“大呼”了??粗鴮嵨铮俾撓肫鹣壬跁兄v述的各個背后五花八門的傳奇故事和來龍去脈,寶貝上的紋飾雕工、形制著色,包括某件方瓶圖案上宮女伸出的一只裹足小腳、烏突突的碗上看似隨意的一抹藍,都頓時生動玄妙起來。它們耐過了幾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時光得以呈現在我們面前,有時會讓你恍惚覺得自己成了穿越大戲的狗血女主角,不小心掉進了時間的大窟窿,仿佛下一個從門口進來的就會是位著漢服、戴金釵的飄逸女子;或是蹬馬靴、挎寶劍的蓋世大將軍。
可惜的是,由于博物館正舉辦瓷器主題展,很多其他寶物沒能得以展出。我很想親眼瞧瞧書中所講的龍袍、朝珠、如意、頭簪發(fā)飾等這些在其他收藏類圖書或節(jié)目中鮮有提到的寶貝,看看皇帝穿的“制服”其布料、圖案、織工都怎么講究,看看據說從癢癢撓演變而來的如意上,那么點兒的地方怎么能雕出那么多的“長治久安”、“歲歲平安”、“多子多福”來,看看那些只能在古裝劇中見到的、美女頭上一走一顫的蝴蝶簪——而且只有老電視劇,現在的古裝戲,不論普通百姓還是富家千金,發(fā)型一律超現代,不是絲巾就是羽毛的,發(fā)釵發(fā)簪都省了……
參觀過程中,正趕上馬先生接受媒體專訪,他說文物不該只看它的價格,任何一種顏色紋飾都包含著巨大的社會意義和文化信息,都在述說著當時那個社會和時代的一種生存哲學。而我們現在卻往往只盯著它表面的東西,關心是真是假、值不值錢,最重要的價值反而忽略了。這更多的還是一種“物質消費”,而非真正的“文化消費”。純粹的精神文化消費,是由美學、歷史、文學等諸多領域帶來的愉悅,而不是錢所帶來的滿足。
也許中國人苦怕了,對積貧積困、物質匱乏有著特別的恐懼,人人向往富裕,向往著“門口兩口大油鍋,想炸油條炸油條,想炸麻花炸麻花”的富足和闊綽?,F在習以為常的大手大腳、鋪張浪費,似乎都正是對過去“縮手縮腳”的一種報復。于是我們眼中,收藏更多的成了一種投資手段,一個攀比顯擺、曬富有、秀品位的炫富平臺,而其真正的價值卻反倒罕有人去品味和感受了。(當然,不管如何,人人開始有了古董的保護意識,這客觀上還是大大促進了對古文化的保護和傳承)。
馬先生說,有位藏友看中了一幅古畫,但由于入關等問題,不便個人購買。有家基金會建議,他可把錢捐給基金會,以基金會的名義買下,然后把畫掛他家里,但所有權仍歸基金會。在這個投資時代,大概沒人會同意這么傻的買賣,但在那位藏友看來,能天天對著畫觀賞就滿足了,其目的達到了,又何必在乎這幅畫屬不屬于自己呢?
我想,什么時候藝術品不再是為了投資而是消費,搞收藏不再是起哄、炫耀,而是真的欣賞;進博物館不再只是說旅游途中多參觀了一個景點,而是真的沉浸其中,感受那種歷史底蘊和人文情懷,回歸人們最初進入收藏領域時的那份心靈純凈,那種純粹的喜歡、癡迷和享受,而不考慮其他——那就真的是“文化消費”了吧?
當我再次拿起書,對封底的一句話有了更深的感受——
你不必具備專業(yè)的收藏技巧,也不一定要有多年的收藏經驗。只要你愿意坐下來,靜靜地看上五分鐘,就一定會被其中所蘊含的文化情懷所打動。
在這個物質消費的時代,你是否也愿意給自己留出這樣的五分鐘呢?
中國新時代 2011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