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本刊記者 馮嘉雪

在2011年之前，知道潘莊秀華這個名字的人微乎其微，但幾乎是一夜之間，她就成為眾多網友惡搞的對象。在網友惡搞的圖片中，帶有各種表情的潘莊秀華的臉被嫁接在蒙娜麗莎的頭上，令人忍俊不禁……

顯然，潘莊秀華之所以會與達芬奇的名畫《蒙娜麗莎的微笑》搭上關系，是因為她創(chuàng)辦的那家名為“達芬奇”的家具公司。該公司長期為國外眾多“知名”家具公司做銷售代理，每個國外品牌都定位高端，價格也幾近天價，每件售價都在幾十萬左右甚至更高。

然而，達芬奇家具公司也如同蒙娜麗莎的微笑一樣，是個讓人難以看清的企業(yè)。

潘莊秀華是一個十分能干的女人，她的公司獨家代理了眾多意大利、美國“著名”家具品牌。巧合的是，這些品牌的名稱如“達芬奇”、“好萊塢”、“范思哲”、“芬迪”等，幾乎都與中國人耳熟能詳的國際大牌同名。

直到2011年7月，有媒體在中國廣東的一個家具工廠中發(fā)現(xiàn)了與達芬奇銷售的某意大利品牌一模一樣的產品時，人們開始質疑達芬奇代理的這些家具品牌的真實身份。隨著消息的迅速傳播，潘莊秀華也不得不揭開自己的神秘面紗，走到臺前。

然而，原本想通過新聞發(fā)布會澄清問題的潘太在眾人面前卻難以自圓其說，反而使更多的人對達芬奇公司的誠信產生了高度疑問。在短短幾天中，潘莊秀華從氣定神閑到咆哮發(fā)飆，從理直氣壯到委屈淚流，讓公眾猶如霧里看花，弄不清到底哪一個表情才是潘太的真面孔。

而她理屈詞窮時的強裝辯解，又很難讓公眾對她產生信任感，盡管這位潘太堅稱，“我們對政府的核查結果還很有信心，所以，我們希望能重新塑造品牌?！钡诠娍磥恚朔哉撆c其說是達芬奇家具的宣言，不如說是潘太的自說自話。

意外發(fā)端

事情緣起自中央電視臺的《每周質量報告》節(jié)目。2011年7月10日該節(jié)目報道了《達芬奇天價家具“洋品牌”身份被指造假》這一新聞。

節(jié)目以一名消費者的投訴開場，此人表示，自己之前花了280多萬元從達芬奇專賣店購買了四十多件家具。但當這些家具送到家里時，竟然散發(fā)著強烈的刺鼻味道。而她購買的那張價格為10多萬元的單人床，合同中的約定尺寸是1.5米，實際送來的卻只有1.2米。當她和達芬奇專賣店的工作人員溝通時卻被告知：“國內的尺寸和國外的尺寸是不一樣的?！?/p>

該消費者反映，她之所以肯花這么多錢購買達芬奇銷售的家具，就是因為當時銷售人員承諾，他們出售的家具是意大利生產的“國際超級品牌”，而且使用的材料是沒有污染的“天然的高品質原料”。

問題出現(xiàn)后，她要求對方出示證明達芬奇原產地的證明，結果獲得了一份家具進口手續(xù)，但她還是對這些家具的“意大利”身份產生了懷疑。

在走訪了達芬奇位于北京、上海、重慶、成都和深圳等地的專賣店后，記者發(fā)現(xiàn)，達芬奇不僅為眾多意大利家具品牌，如卡布麗緹等做銷售代理，還為好萊塢等美國家具品牌做銷售代理。

幾經周折，記者又得到一條重要的線索：深圳的“金鳳凰家具公司”曾經為達芬奇生產過家具。在到達金鳳凰公司后，其負責人表示，達芬奇公司確實在2004-2005年期間從他們那里“進口”過大量家具。但到2006年之后，由于價格等多種原因，達芬奇公司不再與他們合作，而是在東莞找到了另一個新伙伴。

經過半年的調查，記者終于在東莞長豐家具有限公司的展廳里，看到了幾乎和北京達芬奇家具專賣店中的卡布麗緹雙人床一模一樣的產品。長豐家具公司的總經理彭杰說，這一點也不奇怪，因為達芬奇公司銷售的卡布麗緹家具都是他們公司生產的，為了印證他的說法，他還向記者出示了深圳達芬奇公司給他們公司付款的電子回單。這位負責人還說，這張在達芬奇專賣店賣到30多萬的雙人床，在它們這里只需要3萬元左右。

在之后的調查中，記者揭露了達芬奇家具“意大利血統(tǒng)”的由來：東莞長豐家具公司生產產品，達芬奇拿到貨物后將其從深圳口岸出港，運往意大利，再從意大利運回上海，從上海報關進港回到國內。

新聞播出后的第二天，央視記者在北京的達芬奇公司找到了潘莊秀華。此時的她顯得非常氣憤，舉著雙手表示：“意大利的（家具）品牌從來沒有在中國生產過，從來都是在意大利百分之百地生產。沒有像電視上所說的，在這邊（中國）生產后，在外面轉一圈那樣子。達芬奇可以用我們整個公司團隊的精神和名譽保證這一點…… ”

聲淚俱下

隨著消息的流傳，很多顧客找到達芬奇專賣店要求退貨，潘莊秀華也感到了事態(tài)的嚴重。她找來一家知名公關公司，準備召開新聞發(fā)布會“澄清事實”。

7月13日下午，達芬奇公司在北京召開新聞發(fā)布會，與此同時，廣州、深圳、上海、重慶、成都、杭州也均設分會場，通過視頻直播主會場實況。

發(fā)布會開始前，達芬奇公司向與會媒體出示了厚厚一疊資料，大部分都是意大利文，每隔幾頁會有一小段英文聲明，是“達芬奇”代理的國外品牌家具公司的保證：“達芬奇”所代理的該品牌所有家具均為意大利或美國原產。

當日，潘莊秀華一身銀灰色高級套裝，發(fā)髻高高盤起，顯然準備充足。被她邀請一同到場的，還有16家與達芬奇公司開展業(yè)務合作的歐美供應商代表。

發(fā)布會開始后，潘莊秀華表示：“我向今天所有出席的媒體確認，‘達芬奇’所代理的意大利品牌產品，均在意大利生產、原裝進口。同時，我們所代理的美國家居品牌，包括‘好萊塢’由于都是全球采購，成品產地包括越南、菲律賓、印度、印尼以及中國等等。美國品牌的很多產品，不僅是家具，都不會100%在美國生產?！蓖瑫r她說，達芬奇的銷售人員，也是一直這樣和顧客“溝通”的。

對于新聞報道中指他們和中國家具公司存在的種種關系，潘莊秀華稱：“我們達芬奇跟中國廠家有剝不開的疑問，我們從不在中國購買本地制造的東西運到意大利再賣回來，從不這樣做。希望有關行政部門對達芬奇的全部經營活動予以審核，如發(fā)現(xiàn)問題或違法行為，達芬奇將愿意承擔一切法律責任，賠償消費者，并堅決予以整改?！?/p>

正在臺上的潘莊秀華振振有詞之際，現(xiàn)場一位戴墨鏡的消費者忽然情緒激動地大聲發(fā)言：“到底是你們說得對，還是媒體的調查對？我買了價值1000多萬元的家具出了問題卻沒人理…… ”這位消費者稱，這樣的發(fā)布會沒有任何實際意義，說完后此人起身離場。

此時，潘莊秀華顯得十分尷尬，她終于談起與中國家具公司的合作歷史：“從2002年開始，我看到深圳、東莞制造的家具跟歐式家具非常相似，價格也非常優(yōu)惠。我心想為什么達芬奇不能賣一些中國的產品呢？所以，就跟金鳳凰、長豐（有了）今天講不清楚的問題。有良心的話，我希望長豐可以出來幫我說話?！?/p>

事實上，長豐一直是達芬奇代理的眾多國外家具品牌的生產商。潘莊秀華回憶，當初美國好萊塢家具公司請她推薦中國制造商時，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長豐。但同時，她也向長豐公司的人表示，“不要用達芬奇（的品牌）去賣廣告（招攬生意），否則，會傷害達芬奇的品牌”。長風則表示，“我們跟你們合作這么久，怎么會做傷害達芬奇的事情呢？”

“我真的很天真！”說到這里，潘莊秀華的臉上露出極度委屈的神情。之后，她向所有達芬奇的顧客呼吁：“再給我們一個機會為你們服務。過去幾天，有好幾個顧客到我們店里退貨，我沒有怪他們，這是他們的疑問（表達）?！闭f到這里，潘太已是淚流滿面……

“今天我所講的這些都是發(fā)自內心的。我沒有、我也不想隱瞞。我也希望媒體給我一點時間，如果你們想要做私人的采訪，我接受，但不是在今天，我真的現(xiàn)在情緒很激動…… ”此時的潘莊秀華近乎哽咽，她一邊擦著眼淚，一邊匆忙走下了主席臺……

顯然，這樣的一個新聞發(fā)布會，公眾的疑問不是減少了而是增多了。

難圓其說

實際上，達芬奇的操作手法并不稀奇。他們也不是第一家被揭露的“本土洋品牌”。只是直到今天，潘莊秀華依然表現(xiàn)得十分委屈，她堅持認為，錯不在己，而是她信錯了人——如果沒有長豐家具公司的揭發(fā)，一切就都太平無事。

盡管潘太一直聲稱，達芬奇公司代理銷售的意大利品牌家具絕對是原裝進口，但有一點不能否認，在她玩弄摻雜的游戲時，必然會帶來一個無情的結果——假作真時真亦假。用老百姓的俗話說，就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就在達芬奇東窗事發(fā)前夕，國內某雜志的7月刊發(fā)表了一篇題為”潘莊秀華 忙并快樂著”的報道，其中寫到：“2008年初，潘莊秀華正式接管中國業(yè)務。在她擔任達芬奇中國CEO的兩年半時間里，達芬奇中國的業(yè)務飛速發(fā)展?！钡珜嶋H上，達芬奇家居股份有限公司就是由她和丈夫一起創(chuàng)辦的，因此何來“正式接管中國業(yè)務”呢？

早在1978年，中學畢業(yè)的莊秀華結識了她后來的丈夫潘先生，后者當時正在新加坡做餐具生意，其公司名稱正是“達芬奇”。之后二人一起做生意，莊秀華也成了潘太。1997年，潘氏夫婦認識了在為一家跨國鋼鐵公司作市場顧問的黃志新，三人經過交流后，認為中國內地的高端家居市場非常有前景，于是就在香港注冊了一家公司，其中潘氏夫婦出資51%。

在最初的兩年中，公司的經營狀況一直很差，直到第三年才開始轉虧為盈。2000年，他們在上海成立了貿易公司。2008年，他們計劃上市，就將上海公司更名為“達芬奇家居股份有限公司”，隨后在成都、重慶、杭州等7地設立了子公司。

其間，達芬奇不僅自己生產多個品牌的家具并銷售，還負責代理銷售多個國外的家具品牌。同時，很多國外家具品牌為了降低成本，還通過達芬奇在國內尋找生產商制造家具，這才有了潘莊秀華所言的與長豐、金鳳凰“說不清的”關系。

早在2004年，達芬奇公司就注冊了一個名為“富爾敦”的家具品牌，委托長豐公司進行生產。但由于富爾敦的產品利潤較薄，達芬奇公司于2006年停止了該品牌家具的生產。在合作期間，他們和長豐的關系日益密切。因此當好萊塢家具品牌請他們推薦一家中國制造商時，他們選擇了長豐。

一個值得注意的細節(jié)是，潘莊秀華承認，他們代理的美國家具品牌為“全球采購”，但這并不等同于承認這些家具的產地就是中國，這些美國家具的銷售標簽上，也沒有注明家具的原產地。按照黃志新后來的解釋，“這是一個傳統(tǒng)”，因為某品牌在全世界會有很多代工工廠，“我們怕混淆了，就統(tǒng)一標注為‘全球采購’?！?/p>

而對于達芬奇代理的意大利品牌，潘莊秀華則始終都強調是“百分之百地原裝進口”。至于記者在長豐公司內發(fā)現(xiàn)的和卡布麗緹雙人床幾乎一模一樣的產品，黃志新稱：“長豐是否仿造我們不好說，據我了解，目前意大利公司準備起訴長豐。另外，那批貨最終運到了哪里，我們也希望能查出來，這對我們是最好的證明?！?/p>

如此看來，長豐公司似乎成了誣陷達芬奇的兇手。但當初央視記者在長豐公司調查時就發(fā)現(xiàn)，達芬奇公司為了掩蓋他們從長豐公司購進家具的事實，專門設計了一整套保密流程。此外，他們也在一些細節(jié)上格外留意，例如在對長豐公司的“預付款明細賬”上，他們只寫布板、掛架等小部件，而不注明是家具。而長豐公司的負責人則表示，達芬奇公司從他們那里購買的就是家具，只不過不敢在賬上寫明罷了。

其實，無論是請長豐公司為達芬奇自己的公司生產家具，還是幫助長豐與外國家具品牌建立生產合作關系，這都無可厚非，但達芬奇的所有操作為何都不能公開透明，甚至要故意遮遮掩掩？其中的緣由，可以想象。

盡管目前達芬奇的品牌一落千丈，但黃志新依然在后來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雖然上市的事情會被暫時擱置，但“我們目前的所有考慮都是如何重塑品牌?！迸饲f秀華本人也信心十足地稱：“我們對政府的核查結果還很有信心，所以我們希望能重新塑造品牌?！?/p>

在一片紛亂之中，達芬奇造假事件讓公眾恍然大悟：原來造假可以這樣。顯然，達芬奇事件并非個案，或許它就是進口家具里的“潛規(guī)則”之一。對此需要反省的除了達芬奇，也不排除其他的相關企業(yè)。而潘太本人，在郁悶的同時，或許也該深思一下：誠信之于企業(yè)的價值到底是什么？一個名譽上有污點的企業(yè)，其上市之路該怎樣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