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盧一欣
離開英倫已近半年。本以為不列顛的記憶會被天那邊的海水稀釋變淡,可它卻一次次縈繞在我的夢里。
印象深刻的是去年十二月去蘇格蘭。下火車時,天剛剛亮。剛下過雪,站臺上依然能感受到凜冽的風,濕漉漉的城市籠罩在烏云底下。雖說是蘇格蘭首府,愛丁堡并不算大。城堡修筑在火山巖之上,逼仄嶙峋。遠處大海,霧氣繚繞看不真切。行人匆忙,也有旅人從容不迫,端著相機輪流拍照留影。
從愛丁堡到因弗尼斯小城要坐四小時的火車。我很晚抵達,拿著地圖尋找訂好的旅店。一對善良的老夫婦過來問我去哪里,然后堅決要把我?guī)У铰玫觊T口才放心離開。一開始我并不知道自己住的是混合房間,推開門有兩個男人。我選了離門最近的下鋪,決定睡覺的時候不脫衣服,把錢包手機都緊緊拽在手里,隨時準備逃跑。
室友都是好人。其中一個驢友Maz,辭掉工作到歐洲各地旅行,獨自在野外生活了好幾年。他給我看他自制的野外生存工具,生火的爐子和煎魚的小鍋,還有各種裝調料的精致罐子。那天晚上我們聊到我實在睜不開眼睛才熄燈睡覺。同屋的另一個男人不太講英文,當晚他跟我打個招呼就出去喝酒了。Maz說這個男人來自芬蘭,在附近的海鮮市場工作,因為外面租金貴,所以住到背包客旅社來。
那人大概總是酗酒,那晚直到我睡著他也還沒回來。第二天早晨在Common Room里見面時,他一手扶著額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跟我打招呼。我下午逛累了沒地方去,去格拉斯哥的火車時間也還早,就轉回旅社,靠著墻,同前臺打工的澳洲男生聊了起來,他給我看他去各個國家的照片,又向我介紹蘇格蘭各處景致的迷人之處。后來我回到Common Room里,只見芬蘭人又醉了,倒在沙發(fā)上不省人事。我坐著看電視,竟不小心睡著了。醒來電視被Maz調到BBC講秦始皇陵的一個科普節(jié)目,他說這是你們中國的東西,你大概喜歡吧。手邊是他已經好心為我泡好了的茶,然后他又到廚房去給我做晚飯。我看著電視里的兵馬俑,悠悠地想念中國。
待在謝菲爾德小城,也有開心的時刻。比如跟朋友去中國餐館吃水煮魚和夫妻肺片,收到圣誕節(jié)的巧克力。The Moor那條街上總有很討人厭的鴿子,隨地大小便,把道路弄得臟兮兮的。而我會在天氣晴朗的下午坐在廣場上好一陣子,把吃不了的薯條分給它們,看那些小東西撲來撲去地哄搶。
倫敦是我最喜歡的城市之一。我買過不少天的地鐵票,拿著地圖像只蒼蠅一樣在這個城市的每個角落里尋找。除了博物館、美術館以及著名的景點,我還從瑞士小舍走到Marble Arch,從牛津街走到維多利亞車站,從國王十字街走到帕丁頓。那都是一條條很長的路,有時要穿過幾個公園,有時需左拐右拐幾條街道,累了餓了就到PRET買個三明治,找個廣場角落里坐下來吃……
第二次去倫敦是為了跨年。旅店房間的價格漲得離譜,舍不得訂,到后來就沒有房間可住。夜晚的倫敦街頭喧嘩,人頭攢動,跨年之后更像似縱欲過度后散場的舞會,到處是站著撒尿的男人和碎了的酒瓶,還有滿頭紅發(fā)只穿內衣褲的女人。我身上披著很薄的一件衣服,瑟瑟發(fā)抖地背著大包握著地圖在地鐵里亂竄。天快亮的時候我乘地鐵到邦德街上的麥當勞買東西吃,吃完就趴下了。睡到八點,被服務生叫醒說不能在這里睡覺。我抱歉地對他笑笑,只得又到街上游蕩,腳已經不能行走,眼睛也針刺般地疼痛?;蔚街形?,又乘地鐵回St. Pancras,蜷在冷風小一點的角落等我的那趟火車。
盡管這種獨自旅行存著危險,我從沒有怕過。我迷戀自己游蕩在那個城市叢林里的樣子。
在倫敦開往巴斯的火車上,斜對面的黑人姑娘大聲放歌,快把整個車廂都掀了起來,我頭暈得幾乎要窒息,卻不敢請她小聲一些。后來,她跟車里幾位英國女人吵了起來,用猥褻的話大罵她們種族歧視。那個無眠的夜的破曉,我站在渾濁的路燈下給國內的親人打電話。腳邊是空易拉罐,不遠處是被人吃剩隨手扔掉的裝薯條的一次性飯盒。海鳥已經醒來,飛過蒼蒼的天。有垃圾車在街道的另一邊緩緩移動,兩個穿工作服的工人彼此配合卻默不作聲。我猜他們是懶懶的,心里抱怨著要早起掃街,不愿說話而已。
在那個島國,我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自己是中國人,跟身邊的外國朋友聊的最多的是自己國家的歷史與傳統(tǒng)。時常會遇到分歧,我也很少為之爭執(zhí)。巨大的自豪和自卑占據(jù)我的內心。
最后的一個月,我每天盼著日出日落,盼早些回家。我想念祖國,想念家鄉(xiāng)的火鍋。留英生活結束后,我回到生養(yǎng)我的土地,看著一張張親切的面孔,聽著一句句熟悉的鄉(xiāng)音,偶爾,我還會想起遙遠的不列顛、小閣樓、淅瀝的雨水、蘇格蘭的大雪和因弗尼斯的陽光與海鳥……一切只儲存在我的記憶里。 (作者系在校大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