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小妮
老人叫賀興桐,是原深圳市的宣傳部副部長。他與賀龍是一個大家族的,按輩分,他應(yīng)該稱賀龍爺爺,但全國解放后,賀龍收養(yǎng)了他,兩人間更多的是父子情。
賀興桐出生在湖南省的芭茅溪,在他很小的時候,父母就跟著賀龍鬧革命了,他成了沒人管的野娃。正好有一戶人家有個和他年齡相當(dāng)?shù)呐?,于是他就被領(lǐng)回去做了上門女婿,那個女娃叫仙云,不知是名字沒取好呢,還是怎么的,沒過兩天,她就真的“云游”去了。賀興桐被趕了出來,他在街上遇到一個老尼姑,“她認識我,我也認識她,我們都哭。”
老尼姑叫向媛姑,是賀龍的原配夫人,賀興桐該稱呼奶奶。南昌起義時,她被蔣介石抓進了監(jiān)獄,日寇入侵時把監(jiān)獄的城墻炸垮了,她就跑出來了。但她不能去延安,因為國民黨不準,后來她就回到老家了。偶遇賀興桐,奶奶把他帶回了尼姑庵,相依為命多年。
1949年,向媛姑走完了辛酸的一生。臨終前,她對他說:“我見不到解放軍了,也見不到他了,以后你見到他,告訴他我做了我該做的,不該做的是老天爺不讓我做了……”
1951年,賀興桐的叔叔回到老家,準備把他帶到北京讀書。路經(jīng)重慶時,在曾家?guī)r見到了賀龍,賀興桐把奶奶的話帶給了他。“那天夕陽西下,晚霞照在老人的臉上,我能看見他眼中的淚花?!辟R興桐說。
除了賀興桐,賀龍還收養(yǎng)了10個孩子,有不少是烈士遺孤。加上自己的4個子女,一家人生活很艱苦。到1954年,國家出臺了一個文件,說烈士子女可以找公家撫養(yǎng),但賀龍不讓,賀龍說:“他們的娘老子都是跟著我干革命犧牲的,我現(xiàn)在有飯吃了,我不能讓他們?nèi)ビ戯?,更不能向國家伸手啊。”在這樣艱苦的環(huán)境下,賀龍也沒藏過私心。一個蘋果,他會平分成15份,讓孩子們一人一塊。直到現(xiàn)在,賀興桐每次看到蘋果就會想起賀龍,他說,賀龍雖然是個大老粗,卻很慈愛。
1957年的一天,高中生賀興桐突然接到通知,讓他到大坪紅樓去,說周總理和賀老總來看他了。
他到的時候,重慶市委書記任白戈正在給周總理和賀老總作報告。他一跨進去,任白戈就說:“這是興桐,是我管的學(xué)生。興桐啊,你想考哪個大學(xué)?”賀興桐只笑沒吭聲。賀龍說:“你說嘛,考什么大學(xué)?”“考北大,中文系?!辟R龍一拍大腿,“興桐,你龜兒是不是想當(dāng)作家嘛,我就是作家,但是我沒上過大學(xué)。”
幾天后,賀龍回到北京,記者采訪他時問他,“聽說賀興桐想考北大,當(dāng)作家?”“是啊,他想考北大,我就讓他去北大荒。想當(dāng)作家,我就讓他先種莊稼?!本褪琴R龍的這句話,賀興桐被派去了北大荒種莊稼。
“我當(dāng)時雖然不高興,但也得服從命令?!辟R興桐說賀家人都跟著賀龍干革命,他指到哪,他們就走到哪。
也是這一年,賀興桐的父親突然被抓了,罪名是用馬刀殺死了一名共產(chǎn)黨員?!百R老總沒有跟我劃清界限,他告訴我,‘興桐,你要跟著黨走,你要相信我們黨不會放過一個壞人,也不會冤枉一個好人?!鬯椤娜藥汀?,我父親才平反,因為這個被殺的人還活著?!彼f,就是從賀龍身上學(xué)會了堅韌和不屈,他才度過了那些苦難的歲月。
1958年,賀興桐到了北大荒,天天吃蘑菇和紅薯,他覺得雖然艱苦卻很幸福。1960年,賀龍生日前夕,他寄回去一個熊掌。沒過幾天,賀龍的秘書打來電話,說賀龍喊他回家過年。吃完團年飯,賀龍問他,“北大荒好不好???”“好?!薄坝惺裁聪敕▎幔俊辟R龍又問。賀興桐想了想,“沒什么想法啊,十萬官兵在那里,吃得好啊?!?/p>
賀興桐沒有想到,他前腳一到北大荒,賀龍后腳就找到農(nóng)業(yè)部長王震,“王胡子,你這個人不簡單啊?!蓖醪块L不知就里,只是睜大眼睛盯著賀龍。賀龍哈哈大笑,“我們賀興桐以老革命的思想要考北大,當(dāng)作家,老子硬要他去北大荒勞動,現(xiàn)在不回來了!你給老子把他抓回來?!?/p>
于是賀興桐報考了莫斯科大學(xué)。但當(dāng)時中國和蘇聯(lián)的關(guān)系破裂,這所大學(xué)不再招收中國的高干子弟。無奈他又報考了人大中文系,一考考了個狀元。接到錄取通知書后,他被安排到北戴河。到的時候賀龍正在釣魚,賀興桐給他穿魚餌,兩人拉了好半天的家常。賀興桐說那是他最幸福的一天,因為賀龍始終在微笑,他從他的眼中看到了慈祥。
賀興桐大學(xué)畢業(yè)被分到新華社國際新聞部。他很高興,騎著自行車,吹著口哨就回去了。在離家?guī)装倜走h的地方,碰到正在散步的賀龍,“興桐,你怎么這么高興???”“今天分配了?!薄胺值侥牧??”賀龍關(guān)切地問。賀興桐有幾分得意,“新華社國際新聞部?!辟R龍輕輕地“哦”了一聲繼續(xù)往前走,賀興桐把自行車鎖好后,繼續(xù)吹著口哨朝家門口走去。
這下不得了啦,賀龍立馬回家,喊他的秘書王部長給人民大學(xué)新聞系應(yīng)屆畢業(yè)生分配小組打電話。王部長很詫異,“怎么了?”“問問他們哪里最艱苦?”王部長打完電話,說甘肅最艱苦。賀龍煙一滅,說:“我看賀興桐到甘肅去比較合適,分配個工作都吹口哨,小人得志啊?!?/p>
賀興桐便去了甘肅,“我很不高興,可后來想想,他講得有道理啊,我是吹了口哨啊,是小人得志的表現(xiàn)啊。”
與賀興桐同去的還有賀龍的親兒子賀鵬飛。在賀興桐眼里,賀龍不是一個把子女裝在口袋里精心呵護的人,而是把孩子放在最艱苦的地方去打磨,讓他們體味真正的人生。
1969年,賀龍被迫害致死,聽到這個噩耗時,賀興桐在甘肅,“那一整天,我都是恍惚的?!闭f到這里,他哽咽了,眼中閃爍著淚花。
那一代共產(chǎn)黨人的精神和情懷,讓后人崇敬和緬懷,而他們對后代特殊的關(guān)愛方式,卻隨著年歲日增體會愈深。“沒有賀老總,我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辟R興桐肯定地說。他從政、做慈善、寫詩、鉆研書法……每一件事,都會想一想,賀老總會怎么看?爺爺不罵他,就是最大的獎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