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學友

哭喪

□黃學友

下午,王局長在辦公室接到老家的電話,說家中七十多歲的老母突然去世,要他趕快回去料理母親的后事。

王局長攜妻匆忙趕回家時,村里的主事人已經(jīng)給老母親穿好了壽衣,放上了靈床。還在并不寬敞的房屋前扎起了靈棚,擺放了桌子。桌面上早已立上了母親的靈位,燃起了香火,插起了紙幡。局長的兩個弟弟、弟媳正坐在母親的靈床前扯開嗓門,拖著長腔,哭得愁云慘淡,呼天搶地；見在外當局長的哥哥和嫂子回來,更是拉拉扯扯,哭聲響亮?？捱^一陣,大家開始商量母親出殯的有關事宜。王局長問,母親死后報了幾家親戚的喪,扯了多少白布,買了多少香紙？弟媳告訴嫂嫂,婆婆沾了哥哥和她的光,活著時沒有受罪,死了后也能享福,剛上靈床就穿上了七條領的衣裳。按照農(nóng)村的風俗,第二天才是親戚朋友上門吊唁的日子。王局長就吩咐家人先別哭,要吃飽飯,攢足勁,等到明天親戚朋友一上門,就扯開嗓門嚎,敞開眼淚掉,讓他們知道母親活著咱孝順,母親死了咱撕心裂肺。

第二天,吊唁的人攜花圈,持香紙,帶禮金陸續(xù)上門,知己的親戚還要披麻戴孝進靈房哭喪跪拜。這哭喪卻也大有講究,哭者應扯開嗓子,拖著長腔,邊哭邊訴死者生前的種種磨難和種種好處。會哭的人,能哭得有板有眼,抑揚頓挫,聲情并茂,讓聽者難以忍禁。眼下,靈房內(nèi),男女正分跪在死者的靈床兩旁邊哭邊訴,仔細聆聽,有的竟像是在唱,極有旋律。這時從外闖進一中年男人,“撲通”一聲跪倒在靈床前,頭拱地高聲哭喊：“我的親娘啊,你怎么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走了……”周圍的孝子孝孫們卻不認識這是哪門子親戚,都在心里納悶。還是王局長最先反應過來,認出是局辦公室的張強。這張強已在辦公室干了八年,卻仍是一名無品職員。在局長的眼里,他的工作無可挑剔,就是心眼太死,不會來事。這次他能趕來哭喪,是局長萬沒想到的,局長斷定背后肯定有人給他支招。張強的頭還拱在地上,房內(nèi)又跑進一個年輕女人來。她叫王亞菲,不僅是局里的人,還是局長的心肝寶貝,私下里早有人稱她為“第二夫人”,局長的老婆也似有耳聞,只是沒有證據(jù),難和丈夫攤牌。這女人雖然穿一件拖地的白衣,卻依然裹不住她滿身的珠光寶氣?？粗?局長心道：你這不明明是來給我添亂嗎？可王亞菲跑來哭喪卻自有她的道理。她邊哭邊說：“我的親娘啊,你怎么這么狠心,撇下我們把眼一閉就走了哪？你走了,去享福了,可我們怎么活??！”她這一哭,局長的老婆不干了,可在這種場合又不好發(fā)作,就狠狠地在局長的大腿上揪了一把。接著哭道：“我的親娘啊,你可要看好了,別讓小妖精進了咱家的門,要是讓小妖精進了咱家的門,咱全家可就要遭殃了啊。”局長怕老婆的話被人聽清,就把自己的哭聲放大,壓過了老婆的哭訴。局長大聲哭,滿屋的人哪敢不哭,都使出渾身的解數(shù),比賽似的嚎,嚎得天昏地暗,地動山搖。

這時,屋里又闖進一個人來,是財務科副科長馬兵。他已經(jīng)在副科長這個位子上坐了多年,做夢也想把“副”字轉(zhuǎn)成“正”字,無奈一直沒有機會。前不久,正科長退了休,應該說由他補缺是順理成章的事,卻不料有不少人瞅著這個位子,而這些人又都與上邊的頭頭腦腦多多少少有些牽連,這就更是讓他不可掉以輕心。他這次單獨帶著重禮前來吊唁,還毅然跑進靈房哭喪,顯然是為了讓局長加深對自己的印象。只是他跪在靈床前,同樣把頭拱在地上,卻怎么也哭不下淚來。他一邊在醞釀情緒,一邊在腦海里胡思亂想,突然產(chǎn)生了一個古怪的念頭：把這哭喪與喝酒相比。喝酒講究個“感情深一口悶,感情淺舔一舔?！边@哭喪也得假戲真做,哪怕心里對著死人罵娘,眼里也得嘩嘩流淚。他開始想自己這些年來,在單位吃的苦,受的氣,甚至想到了剛剛掏出的那2000元的喪禮,那可是他一個多月的工資,他本來指望它給兒子交學費,現(xiàn)在卻不得不掏出來,為自己鋪個金臺階。他這樣想著想著竟哭得淚水磅礴,傷心欲絕。

靈房內(nèi)已沒有立足之地,男女之間也沒了界線。局里來的人爭先恐后往靈床前湊,大有喧賓奪主之勢?？諝饫飶浡紵南慊饸夂腿松砩仙l(fā)出的各種異味,局長早就受不了了,他假借小解走出屋去。他看到院子里靈棚前兩側(cè)擺滿了花圈,院落外的大路上停放了許多前來吊唁的小轎車,其中有一輛還是警車。局長盯了那警車很長時間,心里罵：“去他娘的執(zhí)法如山?！辈贿^他真的從心里感謝那車的主人能來給自己捧場。

下午,局長的母親出殯,送葬的隊伍順著村道往外延伸。鑼鼓聲、嗩吶聲山響。局長單位來的人也都在隊伍里,也像其他人一樣,佝僂著身子,裝出一副悲傷的模樣。他們都想讓局長看到自己的表現(xiàn),可他們哪里知道,他們的局長一辦完喪事就要被法警請到警車上。那時局長才恍然大悟警車停在自家門前的真正目的?，F(xiàn)在那輛警車就跟在送葬隊伍的后面,許多人還認為是局長的權力所致,動用了警車護送他的母親走向另一個天堂。

送葬的隊伍已走出很遠,可那鑼鼓聲、嗩吶聲卻仍在小村的上空回蕩。

責任編輯 卓 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