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憲鴻
春茶
□吳憲鴻
“清明清明茶葉長,
布谷布谷聲聲唱。
楊源人兒忙摘茶,
滿山滿村飄清香?!?/p>
正是春茶采摘的日子,楊源村人吃苦耐勞而又生性開朗,雖然起早落夜,很是辛苦,但到處可以聽見這樣的歌謠。
潘家里的茶葉老板潘榮和上午一出門,歌謠就從對面小山坡的茶棵地飄過來了。榮和滿腹經(jīng)綸,又受到過新思潮的影響,如在往年,是很喜歡聽年輕的村姑唱歌謠的;它們內(nèi)容平實俏皮,聲音動聽悅耳,聽一聽,是一種享受啊??墒乾F(xiàn)在,聽到“茶葉”二字,心里就有些煩。因為這朝兒的茶葉生意不好做?。?/p>
潘家是茶商世家,榮和的老子貴利公繼承祖業(yè),把新安江畔深渡碼頭上的茶葉店“金泰昌”號開得紅紅火火。家底厚了,貴利公給自家捐了個官號,為登仕佐郎。但其內(nèi)心的最大愿望,是要自家的兒子經(jīng)科舉而真正步入仕途。大兒子榮和少時聰明,讀書用功,十八歲即為秀才,家里正指望他再中舉人取進士時,他卻不走科舉登第之路,熱衷于經(jīng)商之道。他為人豪爽,急公好義,頭腦靈活,善于經(jīng)營,那年趁老子體衰多病在家休養(yǎng)時,把深渡的店面一擴再擴,不但經(jīng)營茶葉,還經(jīng)營雜貨,利潤不斷上升。眼見兒子經(jīng)商有道,加之大清王朝又已垮臺,貴利公也就不再在大兒子面前啰嗦讀書做官之事,而是把權(quán)力慢慢地交給了他。二兒子榮善性格溫和,說話慢而做事穩(wěn),就在家里負責收茶和做茶。三兒子榮良被送往上海讀書,貴利公總不甘心,就把讀而優(yōu)則仕的希望寄托在這個小兒子的身上。
潘榮和成了“金泰昌”的大老板后,更放開了手腳。一為方便源內(nèi)各村茶農(nóng),二為增加利潤,他把老屋后院改成炒茶的作坊,開始收茶草、炒毛茶,受到鄉(xiāng)鄰們的歡迎。五年前,他把茶莊分號開到了上海,也做起了通過茶棧賣茶葉給洋人的生意,大賺了幾筆。不曾想到,歐洲列強好戰(zhàn),數(shù)國之間混戰(zhàn)一團,把個好端端的與洋人做的茶葉生意攪得一塌糊涂,利潤急劇下降。
這朝兒是丁巳年(1917年),過了正月十八,榮和就去了上海,除了安排自家茶號的生意(即內(nèi)銷茶)外,主要是接洽與茶棧的生意(即外銷茶)。他在幾個茶行、茶棧之間跑來跑去,一是商定今年茶葉的銷量和價錢,二是商定發(fā)放茶銀(貸款)的多少和利息,費盡周折,才在與昨年持平的模樣上顯露一點眉目。不巧,半個月前,突然接到電報,說他老子中風病危,他吩咐管號如此這般地料理事務,就急急忙忙往家鄉(xiāng)趕。無奈春天江水淺顯,行船緩慢,路上耽擱多日,直到三日前的夜里才回到家。好在老子經(jīng)醫(yī)治大有好轉(zhuǎn),他終于松了一口氣。于是,從昨朝起,他家在村里開始收茶草和毛茶。
榮和常年在外闖蕩,受了不少新派的影響,當年他第一個剪掉辮子回村,話語中不時流露出“民權(quán)”、“民生”一類的新詞,引得眾人好奇觀望,議論紛紛。如今,他一身行頭更引人注目,身穿洋裝,腳著皮鞋,頭戴禮帽,頸掛紅領(lǐng)帶,還有金鏈子露在胸外,不時掏出連在口袋里那扁圓圓金燦燦的東西,說是叫什么懷表,看了就知道時辰;他才三十多歲,走路就撐一根銀光閃閃的鐵拐,又不叫拐杖,說是“文明棍”,洋名叫什么“斯蒂克”。
榮和這朝兒走在潘家里的巷弄里,許多人見到,都點頭哈腰,笑臉相迎。他卻沒了往日的笑容和愛搭訕的習慣,也不說話,只點點頭,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旁人只聽見斯蒂克落地時篤篤篤的響聲。茶銀還沒著落,手頭資金將告罄,數(shù)天后即無錢收茶,還要置辦錫罐、茶葉簍、茶袋,支付工錢,準備運費、納稅、附捐、雜費,等等,等等。怎么辦?最擔心的是茶棧那邊該要多少給洋人的箱茶,價錢如何,如量太少生意無法做,如價錢太低則肯定要折本。
正低頭思考著,吵吵嚷嚷的響聲驚醒了他。抬頭一望,來到了老屋前。門口的小坦場上,圍著許多賣茶草的人。榮和的二弟榮善在這兒負責,與幾個伙計忙著過秤、算賬和付錢。
“三十四個錢一斤,少了點!”
“還是三十五個錢一斤吧!”
榮善慢悠悠地回答道:“一斤便宜一個錢,只一個錢,不算多吧,不算多。要賣就賣,不賣的走開,走遠點!”
“唉!”一個老頭深深嘆了口氣,繼而神情凄慘地嚎叫道:
“茶樹葉子叫做草,
摘茶又要起大早,
辛辛苦苦幾個月,
養(yǎng)家糊口哪夠了?”
榮和走向前,揮舞著斯蒂克:“瞎叫什么?你要干什么?”
見榮和發(fā)火,手中的鐵拐要打下來,眾人愕然,面面相覷,誰也不曾看到過,潘老板會如此咄咄逼人。
老頭滿臉憂憤馬上轉(zhuǎn)為笑容,“潘老板!我唱了玩的,唱了玩?!?/p>
榮和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tài),想想就站到門檻上,向眾人解釋道:“鄉(xiāng)親們,大家靜一下!今年茶葉市場不好,賣給外國洋行的茶葉價錢低,還難賣出去。而敝店不會乘機壓價的,這朝兒出的價錢和昨年相差只兩三個銅錢,也是沒辦法的事,還請大家多擔待一些。隔幾天,茶葉大了,茶草收不收還不一定??!”
聽榮和這么一講,眾人不再吵鬧,自動排好隊,一個接一個地給茶草過秤。榮和翻翻賬本,想知道昨朝收了多少茶草:“一共是……兩千多斤,那有六擔多毛茶……”
“收下吧,收下我的茶草吧!”
一陣叫聲驚動了榮和,他轉(zhuǎn)身望望,一個滿臉紫紅的大漢抱著一大竹簍茶草,嘆息著,哀求著。榮善正摸出一把茶草給大家看:“這些茶草發(fā)紅了,發(fā)紅的茶草不能要?!?/p>
那大漢無奈地說:“昨朝夜里到家暗了,想吃了夜飯再來賣,可喝了點酒就睡著了。收下吧,就這一點……”
“不能要,跟你說不能要的,”榮善告誡那大漢說,“你啊,不要老喝醉。省點錢討個老婆吧!”
唉,這個酒鬼!榮和搖搖頭,轉(zhuǎn)背朝里院走去。
潘家老屋的后院很大,有畝把地模樣。中間是個石灰三合土夯筑的坦場;三邊蓋了平房,內(nèi)砌鍋灶,有十幾只大茶鍋,靠外邊是一排揉茶用的地方——下砌磚垛兩尺多高,擱了平整的石板,上放竹絲編成的茶床。
坦場中鋪了幾條谷簟,上堆小山樣高的茶草。哪家的幾只雞從邊門跑了進來,正在茶草堆邊找東西吃,雙腳不停扒動,尖嘴不斷啄食。榮和見了,氣不打一處來,用力把斯蒂克甩了出去?!翱⒖?、咯”,雞兒飛跑著,最后那只大公雞很不甘心,邊跑邊撒下一泡稀薄的雞屎。榮和恨得大叫著:“哪個管事?哪個管事?”
一個五十多歲的漢子從鍋灶那兒跑過來:“榮和賢侄,你來了?!边@是本家族叔貴華,榮和也不好再發(fā)火,口氣軟和了一些:“雞怎么能放進來?太遢邋了,趕快掃掉!跟你們講了多少遍了,茶草要搞干凈!”貴華先拾起斯蒂克交到榮和手中,再到鍋灶后用鐵锨撮了爐灰撒在雞屎上,然后找來蘆穄苕帚,把臟東西掃進垃什畚箕。他見榮和站著不動,又下了自家的粗布汗巾,蘸些水把那地方擦了又擦,再抬頭望望。
榮和這才開口:“好了,不能有遢邋的東西搞到茶葉里去。叫大家注意點!”
“是,是!”貴華應答后就返回鍋灶間去了。
幾個人在茶床上揉捻殺青后的茶葉,熱氣騰騰,清香陣陣,榮和深吸幾口氣,頓覺渾身爽快許多。
來到一只茶鍋邊,一個赤膊青年剛倒下一畚箕茶草,他看出走來的是潘老板,馬上討好地笑笑,又甜甜地叫道:“榮和叔,你來了,嘿嘿嘿……”因眼睛望著外面,嘴里講著話,他手上的動作不由得慢了下來。
“看手上!”榮和板起了臉,“快點拌,不要焦了!”那青年嚇得弓背低頭,雙手輪流抖動拌茶,一下不敢歇,滿頭大汗也不敢擦。榮和又上前幾步,用斯蒂克戳戳他脖子上的粗布汗巾:“擦擦汗,擦擦汗!”轉(zhuǎn)過身又對大家說,“大家注意,汗是咸的,滴到茶葉里去,泡起茶水來就不甜凈!”
貴華緊接著走來走去地叫道:“老板的話大家聽見沒有?不要把汗滴到茶鍋里去!”
榮和拿出懷表看看,見時間尚早,就沿著院子里的茶草堆,拖著斯蒂克,慢慢地踱著步,走了一圈又一圈。我家祖上有德,經(jīng)營有方,遠祖開始做茶葉生意,一直很幸運;到了太爺手上,雖遭長毛燒殺,幾近滅頂之災,但爺爺經(jīng)村人相助,不僅很快翻身,且蒸蒸日上。這一次,難道輪到我倒霉?不盡然吧!如若西洋平穩(wěn)些,這茶價肯定會上漲,那我店的銷量也會增加的。于是,希望在他的心里不斷升騰著。
冷不丁地,背后一人叫道:“潘老板,潘老板!”是一個伙計,他急促地說著,“上海又拍電報到深渡店里,意思是收量減少,價錢下跌,茶銀也少,利息卻高。我挑雜貨先來,賬房老承先隨后就到!”
榮和揮揮手:“知道了?!彼砻嫔喜粍勇暽?,但心里卻又急起來。剛剛心里萌發(fā)的一點點希望像斷了線的紙鷂,頓時無影無蹤了。茶銀少,是收不了多少茶葉的,利息又高,也不劃算;而外銷箱茶減少,價錢又低,這茶葉生意是無法做了。民國二年,開始通過茶棧與洋人做茶葉生意,頭三年還可以,每年賺萬把塊錢,從歐戰(zhàn)第二年起,價錢下跌,前年只賺兩千塊錢,昨年持平,今年恐怕本都保不住了。不由自主地,榮和的頭腦里也響起了一首歌謠:
“茶葉茶葉兩頭尖,
三年兩頭要發(fā)顛;
但愿來日賣得好,
手中能有幾個錢?!?/p>
這與洋人的箱茶生意要是今年停掉不做,那以后戰(zhàn)爭平息,情況好轉(zhuǎn),再想接上頭重新做,可能又難了?而要硬著頭皮做下去,收購的錢又是一個大問題,還得背著折本的危險。怎么辦?還是暫停收購,跟老承先談談,想想辦法再講。
主意已定,榮和步出后院,他對榮善說:“事態(tài)嚴重,停止收茶草!你再跑去跟榮壽講一句,毛茶也停秤!”
等榮和回到家中,深渡自家茶莊的賬房先生吳承春已經(jīng)坐在堂前西邊的賬桌旁等候。吳承春搞賬是把好手,年輕時就跟貴利公干了,至今已三十多年,他的心算尤其厲害,又快又準。按本地習慣,人們把教書的、看病的和搞賬一類的都稱之為“先生”,如有名氣的則簡稱為“某某先”,而名氣大又年事高的又尊稱“老某先”。自然,“金泰昌”的老賬房先生吳承春就理所當然地被眾人稱之“老承先”。
“老爺,”眼見榮和邁進屋子,頭戴瓜皮帽,身穿灰長衫,臉上架著老花鏡的老承先趕快起身迎接,雙手遞上電報紙,“早上到深渡的急電?!?/p>
這是上海茶莊的管號發(fā)來的,榮和緊緊盯了一會,才輕輕地斷句道:“茶七、價九、銀兩萬、利五分,速回音。”
“箱茶是昨年的七成,昨年銷了兩千擔,今年是一千四百擔;價錢是昨年的九折,昨年每擔五十塊,今年每擔只有四十五塊;茶銀給兩萬塊,月利息為五分,每月要付一千塊?!崩铣邢刃睦锼阒?,嘴里說著,連貫不停,一氣呵成。榮和則望著電報默默無語。
一丫頭端兩碗茶來,放置八仙桌兩邊。榮和先坐下,他指著另一碗茶對老承先說:“坐吧,喝點茶。”
老承先側(cè)身坐下。榮和輕掀碗蓋,吹吹茶沫:“四十五塊一擔,要折本?。 彼麤]喝茶,順手把茶碗重重地放于桌上。
老承先跑了三十里路,正是口渴,端起茶碗,掀掉蓋子,邊吹邊喝,半碗茶水下肚,一串數(shù)字就報了出來:“毛茶平均二十塊一擔收進,做成箱茶打六五折,箱茶一擔就要合到三十一塊。再加制作成本,我粗略算了一下,物料費一塊六角五,工錢兩塊四,包裝費七角,運輸費七角五,秋捐九角四分,工具折耗一角七,一共就要加上六塊六角一,總計三十七塊六角一分?!?/p>
“這還是深渡起運前的成本價?!崩铣邢葎偼W∽?,榮和立馬接著說道,“運費我已問過,上船到上海今年起碼要一塊三。嗯——還有沿途費用堪憂啊!”
“是的,就按昨年的模樣來看,有嚴州保商捐、浙江落地捐、塘工工錢、杭州出口稅、上海進口稅、江蘇落地稅,等等,一共是三塊七角六?!?/p>
“到上海后,各種捐費數(shù)不勝數(shù),保安費、檢驗費、飛機捐、公安捐、共濟捐、教育捐、商會捐、堆善堂費、思恭堂貧病院費、保安隊費……”榮和報一樣,彎下一只指頭,最后雙手十個指頭全都彎下,他搖搖頭再也算不下去了。
“昨年上海那些費用是三角五分四,還有棧租、打包費、修箱費、過磅費、貼力費、商務律師費、出棧費,外加九九扣樣、茶樓品茶,等等,一起是八角二分六。”老承先真不愧記憶力好,默算又快又準,“全部加起來,每擔要四十三塊八角五分?!?/p>
榮和掀開茶碗蓋,緊盯著里面微微浮動的茶葉,好一陣才說:“還不知各種捐費漲了多少,落地后茶棧那邊如何扣、如何算,再加一塊錢的雜費開支,如兩個月內(nèi)能結(jié)束,得付兩千塊的利息,這筆生意肯定折本了!”
“那——”老承先小心翼翼地試探道:“就不做箱茶生意,收一些自家茶號里賣賣算了。深渡那邊,好幾個茶莊昨朝都停止收購毛茶了。鑒于此,我來時也叫本店停秤再講。你看呢?”
“剛剛我也把這兒的停掉了。”榮和說出此話,心里有些沉重,“可茶葉沒店收,茶農(nóng)無處賣,以后它就成了真正的草啦!茶農(nóng)憑茶為生,而賣不出去,又不能當飯吃,何以為生?”
“自家都要虧本了,那些不是你所能管得了的?!崩铣邢认雽拰挊s和的心,“當務之急,是少收茶,少賣茶!”
榮和搖搖手,對老承先推心置腹地說道:“我的祖輩都是做善事的,在上海我也看了不少書報,接受了一些新的思潮,就想既秉承祖訓,又為了民權(quán)民生而竭盡全力?!?/p>
“多少年來,你祖上筑河壩、鋪道路、修祠堂、稽譜牒,善事多多;這些年來,你修水口、蓋路亭、賑饑民,買賣公平,在百姓中口碑很好。”
榮和雙手搭在桌上捧著腦袋,似乎有些痛苦的樣子:“我如坐視不管,就更對不起鄉(xiāng)鄰百姓了。”
“老爺,大可不必?!崩铣邢葎窠獾溃皻W戰(zhàn)影響所致,大家會曉得的?!?/p>
“那——要是此次外銷箱茶不做了,以后情勢好轉(zhuǎn),對方把腳蹺得老高,不再理會,如何?”榮和畢竟是老板,看得遠些,思慮周全。
“東方不亮西方亮,茶棧、洋行多的是,又不在一根樹上吊著,別管它!重中之重是不能折本!”老承先自恃老一輩之人,東家又很信任,說話就較為直爽,“而今把自家的茶號和雜貨鋪經(jīng)營好,蓄勢以待,歐戰(zhàn)一結(jié)束即新打鑼鼓重開張。等賺了錢,行善有的是機會?!?/p>
榮和站了起來,一手下帽,一手用指頭梳梳頭發(fā),又理理西裝領(lǐng)子。他已狠下了心來:“好,那只能這樣了。老承啊,你吃飯后即回深渡,發(fā)電報下去,暫停跟茶棧的接觸。我把這里的事情處理一下,隔兩天到深渡去。等我老子痊愈了,我再去上海也不遲?!?/p>
“好的。代向老太爺請安,祝他貴體早日康復!”老承先也站起來,“我回家看一下就來。”
榮和站立堂前,仰望照壁枋上懸掛的匾額,“善德堂”三字赫然入目,心中不免產(chǎn)生一絲愧意。他閉上眼睛,長嘆一口氣。
“老爺,”一丫頭從上堂東邊房里出來,“老太爺叫你進去。”
潘老太爺貴利公中風跌倒,已迷迷糊糊好多天,吃水藥,打針灸后,漸漸好轉(zhuǎn),除反邊手腳不大能動外,其余尚好,人還算清醒。此時,他的耳朵很靈,斷斷續(xù)續(xù)地聽到一些榮和與老承先的談話。
“爹!”榮和進房,扶起父親靠在兩床被上。
“承春怎么來啦?是不是茶葉難賣?”貴利公問兒子。
“爹,沒事的,管你養(yǎng)病好了。要喝水嗎?”榮和示意丫頭拿過小茶壺?!安灰?,不要!”貴利公阻止道,“剛剛我已聽到一點,外國人的茶怎么不做???”
“算一算,賺不著錢。”榮和聲音有些哽咽,“近兩年生意沒做好,是兒子無能,有違父親指教?!?/p>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君子失財,去之有理?!辟F利公循循善誘地說道,“不能賺不著錢,就不管四鄉(xiāng)八村茶農(nóng)的茶葉了。你莫記啦?打從你遠祖德旺公起,家里開始做茶葉生意,在深渡開了茶莊。正興旺時,忽遇長毛造反,你太爺見店面被燒,財產(chǎn)損失殆盡,幾世心血付之一炬,當即口噴鮮血而亡。時移世易,家道中落,你爺爺二十郎當歲,這以前只是跟著你太爺買賣過茶葉,其他營生一概不知,家中諸人,何以生活?”講到激動處,貴利公咳嗽幾聲,喘息粗重,停了一會,他繼續(xù)說下去,“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之際,是楊源各祠議定,第一年各戶貸其茶讓你爺爺去做生意,賣后回家再付錢,第二年貸其茶后先給價十之二,第三年先給各戶茶價十之五,余者都是賣后再算清。有了楊源各村人們的鼎力相助,我家茶莊才能起死回生啊!家業(yè)興旺,源在鄉(xiāng)鄰支持;鄉(xiāng)鄰有難,吾當出手幫忙!”貴利公激動地咳嗽不停,榮和忙為他撫胸捶背。
“爹,大勢所趨,兒子無回天之力。”
“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何況此事關(guān)系村民饑渴溫暖之大事?”
“爹,做人當知恩圖報,我不曾忘記村人的恩惠……”榮和慢慢地尋找著合適的語句,“可是,做了洋人的茶葉生意近年是篤定要折本的?!?/p>
“生意自有賺折,誰也不是神仙,哪能筆筆生意都賺?財自道生,利緣義取。我家年年都收四鄉(xiāng)八村的茶葉,如今怎能停秤?就是茶棧與洋人那邊,因歐戰(zhàn)影響,價錢低了,我們面對村民豈能棄而不顧?近年生意是不佳,待來年有了轉(zhuǎn)機,價錢好了,我們與洋人的生意還做不做?”貴利公抬頭望望兒子,接連發(fā)問道。
聽見父親如此說著,榮和心里反而坦然些,這跟自家以前的想法是差不多的,他接著回答道:“爹,道理我明白的,只是事關(guān)重大,不敢隨便做主……”
“榮和啊,這朝兒店里是你當家,你按規(guī)矩去辦就是。祖上定的金泰昌商訓——”貴利公拖長聲音道。
榮和恭恭敬敬地站好,字正腔圓地背起了自家商號的商訓:“以德立身,以信為贏,以誠待人,以義取利!”眼見父親凝神莊重,他又自責道,“兒子有違祖訓,思慮不周,行事倉促,請父親責罰!”
貴利公的眼眉舒展開來:“榮和啊,我知道你是有良心而明事理的人,只是緊急關(guān)頭,不能貿(mào)然行事,當三思而后行。不見利忘義就好,不見利忘義就好!利人者,人亦從而利之。人心是桿秤,這一頭賺錢輕了,那一頭被眾人看重了。如此權(quán)衡輕重,豈不是值得?值得??!”
“爹,我記住了?!?/p>
“還有,你不是講過,北平、上海的新派人物老說什么民權(quán)、民生嗎?這可不是掛在嘴上說說而已的,這朝兒村人的賣茶葉就是大大的民權(quán)、民生?。 ?/p>
“爹,你講的真好,兒子如醍醐灌頂,豁然開朗,心里更有數(shù)了!”
“做洋人的箱茶生意,可以把鄉(xiāng)鄰們的茶葉銷掉,虧就虧點吧。過兩年,歐洲一太平,再把它賺回來就行了。你去安排安排?!?/p>
榮和遲疑不決:“可是……”
貴利公忙問道:“還有什么難處?”
“茶棧給的茶銀少,而利息高,資金尚差一大截。而首要之事,乃籌集利息低一點的資金!”
“怎么個算法?”
“收茶、制作、包裝、運輸、開支,總共需要七萬塊錢。店里自有資金兩萬三千塊,茶銀貸兩萬塊,尚差兩萬七千塊?!?/p>
“你打算怎么解決?”
“找深渡、徽州府的幾個錢莊貸一些,籌集萬把塊錢問題不大。我自家還有一千多點的銀票,昨夜跟秀芝講過,先拿出來用用。我掛的金懷表和花籃玉佩都比較值錢,能當個幾百塊錢。再就是……”榮和欲言又止。
“還有什么,快說!”貴利公催促道。
“秀芝她把嫁資都拿了出來,有四根小黃魚(一兩重的小金條。其時一斤為十六兩),三百塊銀洋,還叫我把她的珍珠頭面、金釵、金手鐲、金戒指、金耳垂等首飾都拿去當了用。”
“秀芝是個賢惠的媳婦,難得,難得!可不能把吳家給她的嫁資隨便用掉。這樣吧,先不要動,萬一急用,把小黃魚和銀洋交柜上收訖,開出字據(jù),茶葉賣出結(jié)賬后即還給她;至于首飾,不能動用,萬一出了岔贖不回來,我潘家豈不要給吳家人笑話?”
“是的,我記住了?!?/p>
“哦,還有,花籃玉佩是你遠祖剛做茶葉生意賺錢時置辦的,金懷表是你爺爺傳下來的,也不能拿去當?shù)簟缘脝???/p>
“曉得了,我一定保管好!”
貴利公示意要喝茶,榮和把小茶壺端到他嘴邊,小心地喂著。他喝了幾口,咂咂嘴巴:“這茶葉不錯,是黃山毛峰吧?”
“是的,我的朋友從湯口里面帶來的,地道貨?!?/p>
喝了幾口茶,貴利公從枕頭下摸出一個布包,叫榮和打開,原來是四根大金條。貴利公輕輕擺擺順手:“這四根大黃魚(十兩重的大金條),是我預備過老的。今朝店里急用,你拿去吧!”
“不!爹爹,還是你留著,其他的我去想辦法。”榮和把布包包好,準備放回枕頭下。
貴利公阻止道:“拿去用吧,多一個好一個。叫柜上記清楚,算我投進去的,以后你兄弟三人都有份。哦,老二家桂蓮那里,別去說秀芝出了錢,她脾氣不大好,老二也難做主的,算了?!彼肓讼?,繼續(xù)說下去,“不管以后生意如何,老三在外念書,你要照應好,但愿他能有個出頭之日?!?/p>
“爹,我記住了!”榮和把布包塞進洋裝的里袋中。
這朝兒,外院人聲嘈雜,似有多人進來。榮和出來一看,乃是老承先隨同本源幾個大姓的族長及圖長甲長(圖、甲為當時的基層區(qū)劃單位)等六七個人。
“幸會,幸會!”榮和抱拳相迎,熱情地說,“各位賢達前輩,請坐,請坐!”
老承先和一個丫頭忙抬開八仙桌,放好椅子。
榮和一面讓座,一面吩咐丫頭說:“快泡茶,新的毛峰,冰雪滾水!”
潘家族長富明公穩(wěn)坐上橫頭大邊后,就開口說道:“榮和,你父親好些了嗎?”
榮和算是富明公的孫子輩,就畢恭畢敬道:“多謝富明公的關(guān)心,托你老的福,他好多了!”
“別凈講好話,不要學得油腔滑調(diào)的?!备幻鞴笪W?,突然厲聲發(fā)問道,“為何停秤不收茶了?鬧得到處人心惶惶的!”
“這個……實出無奈,眾所周知,西洋打仗,生意不好做……”榮和吞吞吐吐地說。
老承先擺好茶碗,正從一個精致的錫鼓里往外抓茶葉。他見自己的老板難以明說,就幫著解釋道:“剛送到上海來的電報,賣給洋人的茶葉出價太低,無法做下……”
“你插什么嘴?不可造次!”坐在富明公邊上的吳家族長永旺公斥責道。
按輩分,老承先是永旺公的本家侄子,他只得立馬住口,退避邊上不敢再說話。
丫頭摜來了銅壺,榮和自己接過來,一一為各位沖水:“三九天的冰雪,密封在地窖的壇里,這朝兒燒開了泡茶,茶水清冽敗火,吃口更好。”
“嗯!”胡圖長清清喉嚨,說了下去,“榮和老板,你家一停秤,村民怎么辦?”
“來來來,吃茶,吃茶!”榮和攤開雙手,熱情地招呼道。
富明公不滿地說:“我們不是來吃茶的,也算為民請命吧!”
“不敢當,不敢當!”榮和趕快解釋道,“歐戰(zhàn)打了幾年,茶價急劇下降,今年已收了靠千擔茶,出手后肯定是賺不到錢的。不賺錢猶可,最主要是茶棧那邊的茶銀前些日子沒給,今朝電報中又說給得少且利息高,敝小店這朝兒已無錢多收了。”
“這茶棧也太欺負人了!”程家族長順福公憤憤地說。
“主要緣由不在茶棧?!睒s和接著說,“我在上海已跟幾個茶棧接觸過多次,他們都說是洋行方面乘機壓價?!?/p>
“哼,這洋人自家打得一塌糊涂,還要在茶葉生意上大賺我們的錢,大發(fā)打仗財,太可惡了!”順福公氣得八字胡抖動不已。
永旺公見狀緩和語氣說道:“你家是積德人家,以前修橋補路造涼亭,善事多多,這朝兒村民無處賣茶,你不能視而不顧,該為村人想想。”
“理所當然,理所當然!”榮和忙不迭地應答道。
“榮和啊,早年全村各祠各姓都為你家店號的生意出過力,不能忘懷?。 备幻鞴恼Z氣軟中帶硬。
“沒齒不忘,沒齒不忘!”榮和趕快表示道,“我正在想辦法,一旦貸到錢,馬上開秤,馬上開秤!”
胡圖長搖搖頭:“茶草不能等,一天都不能耽擱的。當然,個人自家能炒炒毛茶,問題是你要收毛茶?。 ?/p>
“這個……”富明公提議說,“大家都想想辦法,想想辦法看看?!币魂嚦聊?,眾人不語,陷入深深的思考之中。
“有了!”胡圖長忽然叫道,“我們學學老輩人的做法,店家收茶,先付一半的錢,余下的中秋前付清,如何?”
“對??!”“好的!”“就這樣辦!”同來的數(shù)人紛紛稱道這是個好主意。
“榮和啊,你看如何?”富明公顯然是贊同這個主意的,“大家互相幫襯吧,不要讓洋人把我們看扁了!”
榮和停秤原本于心不忍,與其父親談話后即想重新開秤,眼見源里幾位主事的頭面人物這樣一說,很是感激:“恭敬不如從命!諸位前輩賢達如此為村人著想,如此為本店打算,榮和感激不盡!”他隨即畢恭畢敬地向眾人鞠了三個躬。
“能把村人的茶葉銷掉,大家該感謝你啊!”胡圖長拱手作揖道,“這筆生意將使貴店折本,那真對不起了!我代表楊源十八村的茶農(nóng)向你表示歉意!”
“大可不必,大可不必!”榮和回禮道,“富明公剛剛說得好,不要讓洋人把我們看扁了!我們下午即開秤!”
“好,好!”富明公臉上烏云散盡,露出了笑容。他掀開茶碗蓋,喝了一大口,再示意大家道:“茶色蒼綠油潤,滋味甘醇,香氣高爽,來,吃茶!”其他幾人端碗喝茶,都說此茶吃口好。
旋即,胡圖長先起身,對大家說:“走吧,大家再把剛才的意思傳到各村各戶?!?/p>
送走了各位族長、圖甲長,榮和覺得心里輕松了一些,他對老承先說:“老承,你叫個伙計去兩個收茶的地方講講,飯后重新開秤,先付一半的錢,另一半開出余款中秋前歸還的字據(jù)。”
老承先站著不走:“老爺,恕我直言,收得多,賠得多!當三思而行!”
“不管這些了。情勢所迫,道義所為。收茶本錢我再設法籌措。但等有個五六千的,深渡店里也就開秤!”
“難得啊,難得!”老承先情不自禁,仰天大叫兩聲。
榮和望望上橫頭的自鳴鐘:“就要吃飯了。你吃了飯,趕回深渡發(fā)電報,就說同意!”他想想又說,“哦,你年紀大了,上晝來下晝?nèi)ィ叩锰量?,還是坐我的轎子去吧。到后,叫他們兩人馬上回頭,明朝我要去徽州府的幾個錢莊看看?!?/p>
“好,謝謝老爺!”
吃過中飯,潘榮和來到一里之外的楊源村中街上。這兒有座橫跨東源溪的石橋,把村子上下兩片緊緊地連在一起,橋兩邊開了多家店鋪,肉店、豆腐店、雜貨店、裁縫店,剃頭店,等等,比較熱鬧。自家的收茶點門口,擠了二三十人,或竹簍,或布袋,排成一線,等候賣毛茶。
榮和的堂哥榮壽在看茶。一只簍裝了滿滿的茶葉,他穿下手去,從中間抓起一小撮茶葉,攤在手心,仔細看看,吸氣聞聞,沒發(fā)現(xiàn)什么毛病,就示意過秤。司秤的用桿秤約后,高聲叫道:“連伙十八斤半!”一個伙計把這簍茶搬去屋里倒掉,然后給司秤稱茶簍。司秤的又叫道:“除伙六斤,茶葉十二斤半!”
這賣茶的看見潘老板來了,點頭笑笑,就去桌邊算賬,榮和隨之跟了過去。賬房先生邊撥算盤邊叫道:“毛茶十二斤半,兩百個錢一斤,計銀洋兩塊、銅錢五百個;現(xiàn)付銀洋一塊、銅錢兩百五十個!”賬房先生和幾個伙計看見潘老板來了,都笑著打了招呼,接著顧自做事。
“姆媽,我餓了,我要吃!”一個五六歲的女孩站在竹簍里哭叫著。她的母親才二十多歲,卻面容憔悴,衣衫襤褸,還背著一個兩三歲的小男孩,他也哭叫不停:“我餓,我要吃、吃飯……”這女人用衫袖擦擦臉上的汗水和淚水,然后晃動雙肩,搖動竹簍,嘴里卻充滿希望般唱道:
“女嫚乖乖寶,姆去摘茶草,
男嫚乖乖人,姆去賺錢銀,
摘茶草來賺錢銀,
供大供細顧成人?!?/p>
潘榮和走上前輕輕地問榮壽說:“這是哪個家的?”
榮壽回答道:“是下方里觀正家的,觀正幾個月前得病死了,留下女人和小鬼,日子也難過的?!?/p>
榮和不忍心再看那兩個哭哭啼啼的小鬼,就走進屋里。谷簟上堆了十幾擔毛茶,靠墻堆了幾排已用白色苧麻布袋裝好的茶葉。他蹲在茶堆邊,抓起一把茶葉看看,又撿幾個茶葉放進嘴里嚼嚼,覺得還可以。突然,從外面?zhèn)鱽硇[聲,他轉(zhuǎn)身慢慢踱出,站在邊上只看不說。榮壽在反手手板心攤了幾個茶葉,用順手指頭撥弄著:“你看看,這茶葉有黃眉眼,焦了,不能要!”
那方觀正家的老婆聲音有些哽咽了:“一點點,不礙事吧,請收了吧!”
榮壽端過來一只茶碗,把里面的茶水倒干凈,再把她的茶葉放了幾個下去,從火爐上摜來茶壺,沖了大半碗水蓋上,然后對她說:“好,開湯再看,你等一下!”等下一戶的毛茶收好后,榮壽掀開茶碗蓋,看了看、聞了聞,才對她說道:“你自家看看,茶水發(fā)黃,焦味濃厚?!彼职巡杷疂У?,撈起茶葉攤在桌上拍拍,“你看你看,葉片邊上許許多多黃白點,不是焦掉了嗎?怎么賣得出去?”
她望望半袋茶葉,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往年都是觀正做的,這個死鬼不在了,我又做不來。前幾日,你家又不曾收毛茶,我只好自家試著炒茶草。行行好,就收了吧!”
“我收了打官堆,就是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粥,害得全部都賣不出去了。走、走、走,下一個!”
方觀正的老婆急得不知怎么才好,她向周圍的人作揖求救道:“大家?guī)臀抑v講,幫我講講,請店家收了我的茶葉!”她轉(zhuǎn)過來轉(zhuǎn)過去,忽然看見了后面的潘榮和,馬上跑過去撲通跪下,“潘老爺,你行行好吧!我家里沒吃的了,靠它去買點米?。?
榮和嘴上說著“起來起來”,人朝司秤的走過去:“稱稱看,有多少重?”
司秤的鉤起青色粗布袋稱了稱:“連伙十斤七兩!”
“除伙算十斤,怎么樣?”榮和和顏悅色地對那女人說:“一次性算給你,一百五十個錢一斤,十斤一起一塊銀洋五百個銅錢,差不多吧?”
“今朝碰巧遇上潘老板,真是我們的福分!”方觀正的老婆一面流著眼淚,一面咧開嘴笑道,“好好好,多謝潘老板,多謝榮和公!”
“好!”“好得很!”“榮和公真是好人!”“快多謝榮和公!”賣茶的人紛紛向榮和講起了好話。
榮和走過去對伙計說:“這袋茶葉不要打官堆,倒到邊上,以后和在老茶殼里,哪個要就送給人家過年煮雞蛋用?!被剞D(zhuǎn)頭,他又對榮壽說,“給她的錢算我個人出,記我賬上!"
榮壽不滿地咕隆一句:“榮和啊,你這樣的好人做不完的,何況這朝兒自家也有難處呢?”
榮和笑了笑:“救救急吧,救救急?!?/p>
“你啊,”榮壽擺擺手,苦笑道:“難事當頭了,還要笑?”說完,他又看茶去了。
說實話,我是難事當頭了,榮和想道,可大家都在幫我忙,我就要千方百計設法闖過這個難關(guān)。我剛剛是笑了,又開秤收茶了,能夠為村里人做點事,我就要笑起來。經(jīng)商一方,當造福一片,為了桑梓,哪怕折本,我也心甘!
榮和見門口秩序井然,村民們滿懷希望、滿心歡喜地排隊賣茶,他的心里也漸漸舒暢起來。拿出懷表看看,該回家了,他戳著斯蒂克往家里走。他又想,要多派幾個水客到外面去跑跑,打開窨花茶的銷路。還要干什么呢?對,辦酒坊、醬坊,總能賺點錢吧,以此來補補上海方面做箱茶生意的損失,盡量少虧一些。想至此,他的臉上露出淡定而從容的微笑,步伐隨之輕松起來。
來到潘家?guī)X上,榮和聽到茶棵地里又飄來清脆的歌謠聲:
“春天里來好風光,
小妹摘茶哥插秧;
月下老人紅線牽,
期盼來日喜洋洋!”
責任編輯 肖 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