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學偉

北宋歷史的悲劇

□張學偉

前人讀宋史尤其是北宋歷史，有“宋鼻涕”之說，仔細嚼來，耐人尋味。

原來，北宋歷史有一個顯著特點，叫做“君明臣良而國弱”。你看，北宋自太祖、太宗開國定制后，中間歷經(jīng)真宗、仁宗、神宗等，直至徽宗以前，沒有一個昏君，哪一個皇帝都是聰穎絕慧，勤于政事，明于大體，頗具民主之風。宋太宗時，寇準上殿奏事，忤逆上意。宋太宗怒而欲走，寇準上前，一把扯住他的衣角，把他拽回座位上，對他說；“哎！我還沒有說完呢！”太宗不但不怪罪，反而當眾夸贊道：“朕得寇準，猶文皇（指唐太宗）之得魏征也！”如此寬大之心，恐怕連今天的一些領導也趕不上。現(xiàn)實生活中，有幾個平頭百姓敢在領導面前提意見？當領導不愿意聽，拂袖而去的時候，又有幾個敢去扯他的衣角？

誠如《宋史》所言：“宋至仁宗時，承平百年”，“而人才亦成盛矣”。北宋雖人才濟濟，可惜的是，“名將多而戰(zhàn)功少”。從楊業(yè)、狄青，到后來的李綱、宗澤等，哪一個不是歷史上的著名將領？但是，他們的戰(zhàn)功在哪里呢？有幾個不是以失敗而告終呢？歷史上的文臣中，北宋的名臣最多。文學方面，僅唐宋八大家，北宋就占了六位，其他如寇準、包拯、范仲淹、晏殊等，都是我們再熟悉不過的了，然而，“名臣多而政績少”。北宋名臣，除了一連串失意遭貶的記錄外，大多沒有什么顯赫的政績。

按理說，北宋君明臣良，應該使國家充滿活力，走向富強，卻為什么事與愿違，導致“國弱”了呢？究其原因，實與當時的具體國情有關。

北宋自太祖建國以來，到了仁宗時代，官僚機構大，吃皇糧的人繁多，土地兼并嚴重，社會財富越來越往少數(shù)人的手里集中。按照韓非子的說法，國家好比是一駕馬車，君主好比是車夫，臣子好比是拉車的馬。耐人尋味的是，北宋臣子坐車的積極性遠遠高于拉車的積極性，雖然其中也涌現(xiàn)一些肯拉車的賢良臣子，但好比是車夫的趕車技術挺不錯，也很希望車子跑得更快些，很遺憾，屬于良馬拉破車——車太破了，國家體制出了毛病，以致越來越多的馬都擠到了車上，變?yōu)榍逡簧摹俺塑囎濉?。其間縱有車夫揚鞭催進，怎禁拉車良馬不堪重負，即便累死，也前進不了多遠了。有鑒于此，北宋自仁宗以來，一直致力于“修車減員”事業(yè)，尤其是到了宋神宗年代，皇帝為了支持王安石變法，更是傾注了全部力量。當時朝廷之中，不管是誰，凡是阻礙改革變法的，通通拿掉，即使像韓琦、富弼、司馬光這樣的貴重名臣，也不例外，決心不能說不大，力度不能說不強。但社會之弊積重難返，大伙都愿坐車，使得改革阻力重重，難以推廣。王安石變法圖強的主張，得不到權貴階層的理解，因為這，他不知得罪了多少親朋好友，包括當年引薦過他、把他帶入政壇的文學領袖歐陽修。

客觀地講，王安石的變法主張有很多局限性，因為他只是站在中小地主階層的立場上，試圖緩解一下社會矛盾。他所觸及的，僅是大地主、大官僚階層特權中很小的一部分，孰料竟遭到朝野上下如此多的人的反對。他若是代表了廣大下層人民的利益，會是怎么樣呢？還不早被鬧翻了天？

反對王安石變法的大臣中，如韓琦、富弼、司馬光等，他們的政治能力、文化修養(yǎng)和個人品德，勿庸置疑，在歷史上都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然而，他們所代表的那個上層集團，實在是太吝嗇了，舍不得犧牲一點既得特權，哪怕稍微讓利一些給下層，以維持整個社會的平衡發(fā)展。他們的這種吝嗇，使得當時世上貧者愈貧，社會的畸型傾斜愈演愈烈，失去控制，從而導到國家負擔沉重，活力衰竭，民不堪苦，政亡人息。

這就如同對于北宋這臺破車，王安石試圖通過修修補補，裁減乘客，使它能夠繼續(xù)使用，而眾多上層權貴都不愿下車，又為了不出或少出修車費，堅決拒絕修車，致使王安石的修車計劃幾經(jīng)挫折，終歸流產(chǎn)。公元1127年，完顏兀術帶著金兵南下，俘獲徽、欽二帝，滅掉北宋，等于金兀術掄起大錘，把這臺破車擊得粉碎。雖然說趕車的和拉車的不再是當年的原班人馬，但誰能不說這不是北宋歷史的悲劇呢？難怪后人論及北宋，總愛用“宋鼻涕”三個字。國事如此頹廢，面對遼和西夏、金的外族入侵，自然顯得力不從心，不堪一擊了。今天賠錢，明天割地，能不老流鼻涕嗎？

研究歷史，是為了昭示未來。北宋歷史告訴我們：任何社會改革，都要求每一個參與階層具備相應的承受力，如果只讓老百姓做出犧牲，連權勢階層的一點特權都不愿觸及，那么，這場改革是注定沒有前途的，不管改革者的決心和魄力有多大，最終只能像莊子所說的喝酒一樣，一本正經(jīng)開始，稀里糊涂結束。北宋歷史的悲劇，足以說明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