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玉貞常常在人面前感嘆自己是個操心勞碌的命,里里外外、大小事情,沒有一樣不讓她勞神費力的??蓜诹松?、費了力,還討不來好,根本沒人領情。說這話時,她好像是在抱怨,但言語中又透著幾分掩飾不住的驕傲,那驕傲里又分明夾雜著些許委屈。
蘇玉貞是一家小型民營企業(yè)的辦公室主任。在這種地方,權力是牢牢掌握在總經理手中的,那些技術骨干也有一部分話語權,像蘇玉貞這種一沒技術二沒背景的行政人員,說好聽點是主任,其實也就管些后勤雜務。
但在家庭中,蘇玉貞絕對是大當家,一切都是她說了算。大到房屋裝修、家具購買,小到一日三餐、油鹽醬醋,全是她拿主意。在她所在的大家庭中,姐姐再就業(yè)、姐夫的生意、外甥的入學、妹妹的婚事,都是她一手操持的。老公那邊,大姑子開店、小姑子買房、小叔子找對象,樣樣都是她做主。兩家父母的生活、衣食也由她全權安置。
朋友圈里,蘇玉貞也是當仁不讓的“領袖”。每一次組織聚餐、郊游都由她定時間、定地點。帶不帶家屬、開不開車、帶不帶酒、帶什么酒,都由她決定。朋友結婚、生子、喬遷、升職等,她都忙著張羅。如果哪位朋友有了不幸的事,或出現(xiàn)家庭矛盾,也是她去調停。
所以,蘇玉貞成天腦子不閑、手腳不空。躺在床上,捶著酸痛的腰,她還要盤算著婆婆家的蹲式廁盆是不是要換成坐便器,大姑子的女兒牙齒不齊,一定得送去矯正……老公問她:“你整天這么忙活累不累,煩不煩???”她卻說:“累死煩死也得兜啊,誰讓咱是主心骨呢!”內心里,她真的不覺得煩,相反,越是忙碌,她越覺得有成就感。
其實,小時候的蘇玉貞是個不招人待見的小丫頭。姐姐和妹妹都個子高挑、皮膚白皙,偏偏她又黃又痩,頭發(fā)像枯草一樣。她穿的衣服、用的書包,都是被姐姐淘汰下來的。妹妹生日總能收到漂亮的布娃娃,她只有偷偷眼饞的份兒。自卑的她,對自己的地位是不滿、不服的,所以總是無端地發(fā)火。一個丑丫頭還有著一副壞脾氣,那就更不討人喜歡了。一天夜里,她聽到母親對父親說:“老二這樣,以后怎么在外面混??!”父親沒吭聲,只是重重地嘆了口氣。
姐姐20歲那年進了當?shù)赜忻膰?,并很快就成了“廠花”。追求她的男孩排成了隊,說媒的踏破了門檻。姐姐挑肥揀瘦,最后嫁給了廠里有文化、有技術又帥氣的“男一號”。姐姐結婚前夜,蘇玉貞忽然提出無理要求,要姐姐把姐夫送的水晶吊墜送給她。姐姐很為難地拒絕了。第二天,她堅決不參加姐姐的婚禮。結果,姐姐在大喜的日子為之流淚。妹妹自小能歌善舞,高中還沒畢業(yè)就進了區(qū)里的歌舞團,并很快成了臺柱子,還拍過廣告。
相形之下,蘇玉貞的經歷就有些暗淡了。雖然學習很努力,卻只考了個不入流的大專,學的是不吃香的專業(yè)。畢業(yè)后遲遲找不到合適的工作,最后只能到民營企業(yè)做了個打字員,比文秘還矮了大半截。婚姻也馬虎,嫁了個沒多大能耐的司機。她不滿不服但也無奈,老公就成了她的出氣筒,孩子出生后也成了她的另一個撒氣對象。她想,難道自己這輩子只能這樣過下去嗎?
世事難料。姐姐所在的廠說垮就垮了,姐姐和姐夫雙雙下崗。偏偏小外甥又大病了一場,心力交瘁的姐姐一下痩了十幾公斤,憔悴得不像樣子,與先前的光鮮亮麗判若兩人。妹妹也有同樣的遭遇。紅火一時的歌舞團一落千丈,慘淡經營了一段時間后無以為繼,只得解散,眾人只好各謀生路。
蘇玉貞這邊卻是風景獨好。當打字員的第三個年頭,一次偶然機會,她被總經理看中,調到了公司辦公室工作,后來竟做到了辦公室主任。工資漲了好大一截不說,關鍵是有了地位。公司里外的關系網也建立起來了,托人辦事易如反掌。老公也爭氣,從普通司機做到了運輸科長,且對她一如既往照顧體貼。女人心情一爽,外貌也跟著靚麗起來。以前又黃又瘦的她,竟變得豐滿白皙。朋友們都說她越長越年輕了??粗R中神采飛揚的自己,她想,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啊。想到姐姐和妹妹的遭遇,有些心酸,但這酸里又有點甜。她不知道是為她們惋惜,還是為自己慶幸。
揚眉吐氣的蘇玉貞把父母接到了自己家里住,還為父母添置了許多衣物。而后,她又托關系把姐姐安排在一家酒店上班,再幫姐夫做起了保健品生意。妹妹談戀愛高不成低不就,婚姻問題成了老大難。她把公司一個喪偶的人事部經理介紹給妹妹,并一手操辦了他們的婚事……父母看她的眼光與以前大不一樣了。父親逢人便說:“我們全家都享了二丫頭的福?!蹦赣H也眉開眼笑:“沒想到,咱家老二這么有出息,還越長越水靈?!苯忝孟嗑蹠r,她明顯地感覺到姐姐和妹妹有點仰視她了,那目光中除了感激,似乎還有了幾分敬畏。這使她自豪不已。
蘇玉貞在當家作主的過程中忙碌并享受著。漸漸新的問題產生了。姐姐和妹妹似乎跟她有了距離,對她不再那么親密了。大姐和三妹之間走得挺熱乎的,可她倆都極少跟她聯(lián)系。一次母親生病,她們來看望,姐姐順便說起她的孩子上學擇校的事,意思是讓蘇玉貞幫著疏通一下。她當時一邊給母親削蘋果一邊說:“我身上背著三座大山啊,一座是父母,一座是姐姐,一座是妹妹。有什么辦法,誰讓我愛操心也能操心呢?!蹦赣H和姐妹都沒有接腔,當她將削好的蘋果遞給母親時,母親卻搖頭不要,姐姐眼里似乎有淚花,妹妹的臉色也很不好看。她扔下蘋果就出了門,自己招誰惹誰了?幫你們那么多,還不允許發(fā)兩句牢騷?
婆家那邊對蘇玉貞也有些意見。小姑子和小叔子說她過于干預他們的生活了,公婆也覺得這個媳婦有些跋扈、專制。大姑子倒是沒說什么,但跟她的來往也比以前少了。最可氣的是那幫朋友。她苦心經營那個圈子,花時間、花精力,有時還花鈔票,可他們越來越不領她的情。好幾次她安排得好好的,他們這個要求改時間,那個提出換地點,她一不同意,就落下一大堆埋怨。不久前,他們居然瞞著她聚會了一次,據(jù)說都很開心。她知道后難過得一晚上沒有合眼。這是怎么了?自己操心勞力,卻換來眾叛親離,難道盡心竭力為大家辦事錯了嗎?
專家點評:
蘇玉貞喜歡當家作主,甚至成癮,表面上看是出于自信和強勢的表現(xiàn),實際上卻恰恰相反,此種心癮源于自卑。小時候的她因為其貌不揚被人忽略,又因有漂亮的姐姐和靈秀的妹妹這兩個參照物,她自慚形穢,變得不自信和自卑起來。她無奈地接受了生活的安排,所有的不滿、不服和不甘,都被埋在心底。
后來,三個姐妹的命運發(fā)生了逆轉,也喚醒了她壓在心底的怨氣。她有了揚眉吐氣的感覺,同時產生了要補償自己的心理。于是她利用自己的能量,重新安排曾讓她艷羨不已的姐姐和妹妹的命運。在當家作主的過程中,在父母的贊賞和姐妹的仰視下,她的自卑得到了補償,并產生了滿足感。于是,她又把當家作主的作風延伸到朋友圈中,為此成了大忙人??梢钥闯觯陬^上假意抱怨,心里卻得意不已。然而,她的過度干涉卻使得家人和朋友不舒服,出現(xiàn)了她費力不討好的局面。
心理學認為,童年時期缺乏父母的愛,孩子的自我價值基礎往往不夠穩(wěn)固——這便是蘇玉貞的不幸。她要意識到,當家作主、樂于擔當不是壞事,關鍵是以什么樣的心態(tài)去當家作主,以什么樣的心態(tài)去操持擔當。一個人無論過去如何慘淡都無法改變,卻可以重新認識過去,正確地構建未來,重塑自我。她還要意識到,自信心的建立不能僅靠別人的評價和肯定,自我肯定才是最重要的。一個真正自信的人,一個擁有正確自我價值觀的人,外界的評價與反應很難使她心理失衡,他也不會過于在乎別人的關注與肯定。
責編/宿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