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一直對我冷冷的，就像我不是她家里的人，而是一個短居的客人。這讓我很不是滋味。不過聽劉讓說，她就是那樣一個人，對人不熱情，甚至有點(diǎn)冷淡。

第一次真正和她相處是在結(jié)婚半年之后。和劉讓一起去火車站接她，得知她竟然在火車站等了我們一個小時。回去的車上，我主動噓寒問暖，她的回應(yīng)卻淡淡的，看得出來，她不高興。

晚上，跟劉讓抱怨，早知道婆婆這么早到，就應(yīng)該提前下班，劉讓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我知道她幾點(diǎn)到的，但她非得讓我下了班再去接?！蔽矣行@訝：“哪有你這樣做兒子的，你就忍心她在車站等這么久？”

吃飯的時候，劉讓笑呵呵地對她說：“你兒媳心疼你呢，怪我讓你在車站等那么久。”她只抿著嘴看了我一眼，連個笑容都不肯給。我心下有些涼，既然她那么冷漠，我也不必對她太熱情，兩個人相安無事就好。

有了這個決定之后，我們倒真像同個屋檐下的兩個陌生人，彼此客客氣氣，沒有親密的舉動，也沒有大的爭吵，好像她對這種狀態(tài)也并沒有什么不滿。我安慰自己，這總比那些天天吵架鬧矛盾的婆媳關(guān)系要好多了。

有天下班我去菜場，卻看見她也提著籃子在那挑菜，還跟賣菜的老太聊天。那人問她：“你媳婦對你怎么樣？”她頭也不抬：“過得去?！陛p飄飄的幾個字，讓人掂不出分量，卻讓我心里莫名難過。其實(shí)，我是想跟她好的，最好能好成母女那樣，是她不肯跟我親近，卻又在別人面前那樣說我。我心里突然對她有些恨恨的。

2

她突然病了，胸口一疼就是好幾天，決定去醫(yī)院那個早上，我故意睡了懶覺，我想，既然我在她眼里只是“過得去”，我也沒必要表現(xiàn)得太好。九點(diǎn)鐘起床，看見她竟然還坐在沙發(fā)上，一只手捂在胸口上。

“劉讓呢，他不是要陪你去醫(yī)院嗎？”她支支吾吾：“單位來電話了，催他去處理事情，他讓我自己去醫(yī)院，可我不知道路?！蔽夷闷鹜馓?，拉起她：“走，我陪你去。”在車上，我不停地責(zé)備自己不該那么小心眼，耽誤了她看病。

在醫(yī)院，她告訴醫(yī)生，胸口疼已經(jīng)好幾個月了，而且期間昏倒過一次。我很震驚，因?yàn)槲液敛恢?，醫(yī)生責(zé)怪的眼神簡直讓我無地自容。

檢查結(jié)果要等兩個小時，中間我去了一趟廁所，給劉讓打電話說她曾經(jīng)昏倒過的那件事，劉讓卻說：“手頭有個事還沒處理完，你等一下?！闭f著他就掛了電話?；氐阶呃?，她依然沉默著，似乎不打算跟我做任何交流。我不想讓氣氛太尷尬，沒話找話：“劉讓想過來的，但領(lǐng)導(dǎo)不讓?！彼龜[擺手：“工作要緊?！比缓螅袷亲匝宰哉Z地說起劉讓讀高中的時的事，那時候公公生病，很嚴(yán)重，幾乎到了下病危通知書的地步，可就算這樣，他們也沒讓劉讓耽誤過一天的功課。拿到心臟彩超的時候，她擠起眼睛來看，臉和單子幾乎貼面，手卻發(fā)起抖來。我想不到她會那么緊張，連忙扶住她。但醫(yī)生說，沒有大問題，可能是太勞累的緣故。她這才松了一口氣。

我把她看單子的細(xì)節(jié)告訴劉讓。他還是沒心沒肺的樣子：“她是大驚小怪了?！蔽蚁胫滋焐n白的臉，突然很憤怒，朝劉讓嚷起來：“你不知道嗎，老人家都特別在意自己的身體，難道工作比你媽的身體還要重要嗎？”劉讓呆呆地看著我，顯然不明白我為什么會生那么大氣。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何突然這般維護(hù)她，想來，是為她抱不平吧。

第二天下班后，在飯桌上，我摔了筷子，對著她嚷：“醫(yī)生不是跟你說過，叫你不要太勞累，下班前我不是給你打過電話，讓你別做飯了嗎！”劉讓和她都目瞪口呆。我就是見不慣她任勞任怨，忍受病痛干活的樣子，丟下飯碗，我又加了一句“好像誰逼著你干活一樣”。

劉讓問我：“你最近怎么了，怎么找起媽的茬來了？”我說不出話，卻已經(jīng)淚流滿面。我不知道自己該怎么面對她，我們的“相安無事”讓我一點(diǎn)都不痛快，好像隨時都想跟她吵上一架。

3

我懷孕了，脾氣變得更暴躁，就把火全撒在劉讓的身上。有一次，跟劉讓吵架，抓破了他的臉，被她看見了。劉讓走后，她嘟噥著怪我下手太狠。我乘勢跟她吵起來，話說得很不客氣又沒道理。劉讓回來后卻不知好歹地瞪了她一眼：“她現(xiàn)在是孕婦，你別影響她情緒?！彼D(zhuǎn)過身去，我瞥見了她眼角的淚光。

有一段時間，我吃不下飯，有一次甚至吐出血來，哭著要去醫(yī)院把孩子打掉。她死命扯住我，說：“女人這輩子不就是為了自己的孩子嗎，吃點(diǎn)苦怕什么？”我說：“將來生個孩子，就像劉讓對你一樣，你病了，對你不聞不問，工作第一老婆第一，你永遠(yuǎn)輪不到第一，吃這么多苦，真的值嗎？”她被我的語無倫次說愣了。

等我平靜下來，她拉我坐下，她說自從有了劉讓之后，她做任何事情的唯一宗旨就是把劉家的這根獨(dú)苗培養(yǎng)成才，上最好的學(xué)校，買最好的書，請最好的家教老師。為了不讓劉讓分心，家里發(fā)生了任何不好的事，都會瞞著他。我這才明白，劉讓的“不懂感恩”并非他有意這樣，而是因?yàn)樗改柑^于望子成龍，忽略了其他方面的教育，這樣的家庭教育模式讓他“學(xué)習(xí)第一、工作第一”的觀念根深蒂固?？蓱z的女人，她在自己的兒子面前，顯然早就沒了自我。

“母愛真的可以不求回報嗎，你生病的時候，他拋下你去工作，你真的一點(diǎn)都不難過嗎？我不希望我將來的孩子是這樣，如果他對我冷漠，不知關(guān)懷，我會傷心難過的。”這是我們第一次談心，以她的沉默告終。

我想我知道該為她也為我自己做點(diǎn)什么了。

4

劉讓摸著我日漸隆起的肚子，一臉即將要做父親的幸福?！暗任覀兊暮⒆映鍪溃乙欢ㄒ屗献詈玫膶W(xué)校，得到最好的教育，將來找到最好的工作?！?/p>

我搖頭：“不，等我們的孩子出世，我要告訴他，最辛苦的是父母，他不必上最好的學(xué)校，不必有薪水多高的工作，但他一定得懂得愛父母，一定要知道感恩。”劉讓怔怔地看著我。那幾天，我把我跟她之間的對話說給他聽，劉讓也漸漸懂得，父母并不是不需要回報，他們只是口頭上那么說，尤其是年紀(jì)漸漸大起來，身心都會變得特別脆弱，這個時候就特別渴望兒女的關(guān)心和愛護(hù)。我問他：“你換位思考想想，如果將來你老了，你的孩子也對你態(tài)度蠻橫，你心里會不會難受？”劉讓頻頻點(diǎn)頭，他說自己雖不是故意這樣對待婆婆，但確實(shí)在無形中傷害了她。

孩子順利出世。小生命的降臨讓家里其樂融融，卻也制造了一些矛盾。她自恃帶孩子有經(jīng)驗(yàn)，常常指責(zé)我的方式、方法，我們因此爭吵不斷，但奇怪的是，這并沒有影響我們的關(guān)系，我們的感情反而越來越好。原來婆媳之間有矛盾并不可怕，相比之下，冷漠和逃避更傷感情。

至于劉讓，他也學(xué)會了很多，在我和她產(chǎn)生矛盾的時候，無論對錯，他會選擇站在她那邊。當(dāng)然這是我們私下達(dá)成的共識。我們喜歡看她占了便宜之后沾沾自喜的樣子。

那天，她突然說她想出去旅游，這輩子她都沒有享受過旅游的快樂。劉讓立刻提出要陪她一起去。她疑慮地看著他：“那工作呢？”“工作永遠(yuǎn)做不完，我們在一起的日子卻有限?！彼鳒I了，劉讓摟住她的肩膀，那一幕，真是感人。

曾經(jīng)有人問我，該怎么處理婆媳關(guān)系。我說：“盡你所能去關(guān)心她?！边@話毫無新意，但卻是最真誠最有效的真理。

責(zé)編/昕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