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去天津看張幼麟老板是在端午節(jié)前,天氣還熱。但是仿佛一晃,八月十五就到了眼前。
日月如梭吶。
宋人有好詞說,能幾日又中秋。這是個有關想念的節(jié)日。前幾天聽魏龍豪說“在我們老家北京啊……”
心動,我突然想起和他一樣去了臺灣的唐魯孫。
唐魯孫先生晚年一直在臺灣,沒有去美國。他退休之后寫了一系列追憶與講述過往的文章。與其說是寫給別人看的文字,不如說是一位老先生對于逝去的美好歲月的喟嘆。
那與我等,不過是明知美味而永遠觸及不到的美饌甘醴,可是先生自己,午夜夢回也許更加孤單。
唐魯孫是生活在回憶里的人。他記憶里的北平,永遠是西四鼓樓大柵欄兒,天棚石榴大魚缸。永遠不能再相見,可是越覺得美,越記得清晰,這就是鄉(xiāng)愁吧。這思念有時候有關一座城市,有時候想的,是再不能有的過往。
再不能有的卻愈發(fā)想念。
有人對我說,他在美國唱《四郎探母》,唱“老娘親請上受兒拜,千拜萬拜也是折不過兒的罪來。”四面八方的華僑老人都蹣跚著趕過來坐在臺下,定定的,仿佛想起了無數(shù)前生。
那皮黃的聲音,似乎永遠能和思想里的某種情態(tài)發(fā)生共鳴,翻江倒海,繞梁三日,余音不絕。
那種聲音,是想念的聲音,讓人無從著力可是心揪成一團,無聲地流下淚來。
我有一個友人在遠方。有一天我說“芳草明年綠,王孫歸不歸?”
她不說話。
我也很久不說話。
有一種感受,會因為某些事情而被濃重的勾起來。然而任何生花妙筆卻又描摹不出,所以不會被勾兌,只屬于每個人自己。
“賴是丹青無畫處,畫成應遣一生愁?!比羰钱嫴怀龀?,愁,就更濃了。
月亮就那么圓圓的掛在天上,亙古如冰盤??墒侨松鷦尤鐓⑸蹋芏鄷r候,只余遙遠的思念。
過節(jié)了,我本不該這樣悵然吧。
八月十五,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一個給過不上節(jié)的人設立的節(jié)日,一只供思想休息懷念的墊子。
舊京有許多小玩意兒是很富有舊北京哲學味道的,比如說,兔爺兒。
兔爺兒只在中秋前后應時當令的出現(xiàn),就像祭灶吃糖瓜,過年賣皇歷。每當中秋節(jié)前后,它們就穿紅著綠,欣喜地出現(xiàn)在店鋪柜臺上,等待一只只歡喜的手把它們捧回家。
無非是一些高高矮矮的黃泥捏的小兔,卻像是一個微縮的社會:穿黃袍的、穿戲裝蟒袍的、戴眼鏡虎頭帽的……有時候,甚至還有些時髦的,穿西裝皮鞋,趾高氣揚地翹著三瓣兒嘴。
也許捏兔爺兒的人覺著,有時候所謂角色變化,無非是兔爺兒們換了不同的行頭,總有各歸其位那天。
媽媽們年年舉著兔爺兒,告訴寶寶們遙遠的月亮上有怎樣輝煌冷清的殿宇,偷溜下界的玉兔,哀傷美麗的嫦娥與永遠砍伐桂樹的仙人吳剛。
中秋以及中秋附帶的一切意象,就這樣融化進吃著月餅的懵懂寶寶的血液里,直到他們長大了,學會封印起很多情感,卻發(fā)現(xiàn),中秋是開啟這封印的一把鑰匙。
篤的發(fā)現(xiàn),又是半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