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煥彪自幼聰明好學(xué),可謂是飽讀詩書,滿腹經(jīng)綸,只因為朝廷考官舞弊,幾次進京趕考都名落孫山,最后心灰意冷。在父親的勸說下,他在濟南城北開了個茗緣茶社,做起了茶樓生意。
這天,茗緣茶社忽然來了一位商人打扮的人,帶著伙計來到樓上,選了一張臨窗的茶桌坐下來。
跑堂的一看來了茶客,趕忙跑過來招待,他如數(shù)家珍一般介紹了茶樓的名茶,問商人想喝什么茶。商人微微一笑,要了一壺大紅袍。跑堂的拉著長音:“好嘞——大紅袍一壺!”提著茶壺下樓去了。
跑堂的剛下樓,一位白須飄然的老員外在眾人簇擁下,款款走上樓來。老員外打量了商人一眼,在他右手的一張茶桌坐下來。這時跑堂的提著茶壺來到商人面前,手腳麻利地給主仆二人各斟上一碗茶,笑笑說:“大爺,讓您久等了,請用茶。”茶水一入碗,一股清香頓時彌漫開來。商人擺擺手讓跑堂的盡管去忙。
跑堂的很快又返身回來,手里卻多了一把長嘴銅壺,這把長嘴銅壺锃明瓦亮,那細長的壺嘴,看上去大約六尺有余,粗不過一管大狼毫筆桿,越往前越細,遠遠一看,就像鳥兒的尖嘴。商人瞪著眼看著這把壺。
只見跑堂的倒退五六步,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將銅壺高高舉起,手腕一抖,一股冒著熱氣的清流,白練般在空中劃出一道彎彎的弧線,淙淙有聲地注入老員外的茶碗中。原來茶碗中事先放有茶葉,茶水在碗中翻滾如沸,卻無半點外溢。轉(zhuǎn)眼之間,桌上所有客人的茶碗都斟好了茶,小二精湛的茶藝博得了滿堂喝彩。
商人身邊的伙計發(fā)現(xiàn)主人一臉不悅,趕緊把跑堂的叫來,說:“你這勢利小人,怎好這樣對待客人,為何不用這長嘴壺給我家老爺斟茶?難道怕我們給不起茶錢嗎!”
跑堂的賠著笑臉,說:“這位爺,您有所不知,小的只是個端茶送水的下人,給誰斟茶還不是一樣,怎敢有貴賤之分。只是掌柜的讓我給哪位客人用這長嘴壺斟茶,我遵命便是,萬望大爺海涵寬恕才是。”
伙計還想再說什么,商人一擺手,說:“這位小哥,麻煩你把掌柜的請來,就說在下有件事要請教他?!闭f著,向身邊的伙計使了個眼色?;镉嫊猓R上拿出一錠銀子給了跑堂的,說這是賞給他的傳話錢。跑堂的收起銀子,樂顛顛地下樓去了。
工夫不大,跑堂的引著楊煥彪來到商人面前。他打量了商人一眼,一抱拳,說:“在下楊煥彪。請問先生有何吩咐?”
商人見楊煥彪這么客氣,也抱拳還了一禮,笑道:“在下有一事不明,還請老板賜教。為何不讓跑堂的伙計用那長嘴壺給所有的茶客斟茶?難道這茗緣茶社把茶客分成三六九等不成?”
楊煥彪說:“請先生恕罪,我們開茶社的,講究的是,喝茶、品茶、論茶。有道是,不懂茶道莫問茶,卻從不小看每一位茶客?!?br/> 商人聽茶樓老板如此說,一下子來了興趣。他請老板解釋一下,何謂喝茶、品茶、論茶。楊煥彪說,所謂喝茶,即口渴之人飲茶止渴;品茶,乃閑情逸致,或風(fēng)雅之士所為,這類茶客,喝茶是假,談古論今,彰顯才情是真,茶只是個因由,以茶消遣罷了;論茶,定然是識茶之士所為,識茶者明志,茶碗雖小納乾坤,所以,能識茶者,也以長嘴銅壺相待。
商人聽罷,越發(fā)顯得興奮不已,說:“習(xí)與善人居之,不能毋正,猶生長于魯不能言魯言也,喜茶者亦然?!彼姉顭ū胍恢惫ЧЬ淳吹卣驹谒媲榜雎?,指了指旁邊的一把椅子讓他坐下,接著說,“學(xué)不必博,要之有用;仕不必達,要之無愧;茶不必味,要之止渴。老板以為如何?”
楊煥彪沒想到這位看似很普通的中年人,居然說出這么一番話來,頗有感慨。自己總以為滿腹經(jīng)綸,相比之下,卻自愧不如,慚言道:“先生有所不知,在下也是個讀書人,原以為自己識茶,別出心裁,用長嘴壺給識茶者斟茶。沒想到,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上驳氖?,在下一句粗俗之言,竟引出先生如此高見。看來萬事俱無止境,這開茶社也可造就一方凈土!”
商人聽罷開懷大笑,說:“就是嘛,笑看方寸地,竟把世人迷呀!人不要小看了自己,更不能小看別人,只要用心來喝茶,誰都可以品出茶的本源之香!”
商人的一番話,勾起了楊煥彪幾次進京趕考不中的煩愁。他站起身來,給商人深鞠一躬,讓跑堂的馬上把茶碗撤下去,給主仆二人拿出收藏的青花茶碗重新泡茶。
跑堂的很快提著長嘴壺回來,擺好了三只青花茶碗,用銀匙把茶葉盛在碗里,然后倒退七步有余,忽然又轉(zhuǎn)過身去,背對茶桌站定,擺好了架勢準(zhǔn)備斟茶。跑堂的這舉動,不但讓商人感到吃驚,鄰桌的眾茶客也感到奇怪,背對茶桌怎么斟茶?大家噤聲屏氣,一齊站起來看熱鬧。
但見跑堂的,左手背于身后,右手將長嘴壺高高舉起,手腕輕輕一抖,一股彎彎的水流直奔商人的茶碗,水至七分戛然而止,然后再給楊煥彪和商人的伙計各斟了一碗。斟茶已畢,再看茶桌上,居然沒有一滴水珠。跑堂的說:“自古斟茶七分滿,留下三分是人情?!闭f罷,鞠躬退步而去。楊煥彪端起茶碗,對商人說:“晚輩以茶代酒敬先生了,這種烹茶法是我茶社獨門絕技,敬請先生品評賜教?!?br/> 商人遂端起茶碗,微微呷了一口,果然不同凡響。此茶沾唇滿口生香,且回味無窮。商人欲開口要說什么,楊煥彪?yún)s面帶歉意地開口道:“請先生原諒在下失陪,因生意繁雜,實在是身不由己,還請見諒。今日先生光臨,令小小茶社蓬蓽生輝,在下不勝感激,茶錢就免了,還請日后多多光臨?!?br/> 商人本想再跟楊煥彪聊一會兒,見楊煥彪急著要走,只好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楊煥彪走后,商人覺得楊煥彪免了他的茶錢,有點過意不去,品完了茶,臨走前,他用一根指頭蘸著殘茶,在折扇上題了幾個字,讓跑堂的轉(zhuǎn)送給楊煥彪留作紀(jì)念,隨之下樓離去。
楊煥彪喜歡舞文弄墨,平時也常收到茶客贈送的小禮物。他聽說那位與自己論茶道的茶客臨別送給他一把折扇,接過來隨意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這是一把極為普通的扇子,扇面上用淡淡的茶水寫著“永安茶社”四個字,不禁恍然大悟,怪不得呢,原來他也是個開茶館的,是永安茶社的老板!想到這兒,對跑堂的說:“這把扇子你拿去用吧。”隨手給了跑堂的伙計。跑堂的因為打雜很忙,出了汗隨手用毛巾一擦了事,不習(xí)慣用扇子,于是就把扇子轉(zhuǎn)送給了楊煥彪的妹妹婉瑩小姐。
一晃半年過去了。這天,跑堂的匆匆跑到楊煥彪房里,興奮不已地告訴他,說半年前乾隆爺來喝過茶!楊煥彪大吃一驚,說:“你這是聽誰說的?真有這等事?難道我們茶社真的來過大清的皇帝!”
跑堂的說:“掌柜的,小的可不敢撒謊,我有個朋友在衙門里當(dāng)差,他今天來茶樓喝茶,無意中說出來的。他說乾隆爺微服私訪,身邊只帶著一個大內(nèi)高手,他到咱茗緣茶社喝過茶。我一想,可不是嘛!送咱扇子的那個人,搭眼一看就非同一般,這就趕忙來稟告。掌柜的,這么說,皇上給您的那把扇子,那可是無價之寶??!以后就是縣太爺也要敬您三分!”
楊煥彪聽跑堂的這么說,趕緊讓他下去取扇子,跑堂的說他早就把扇子給了婉瑩小姐。
婉瑩小姐得知那把扇子是乾隆皇帝所賜,一下子就慌了,她說半月前,家里來了一個老叫花子,當(dāng)時她懶得去灶房取干糧,就把那把扇子拿出來給了他,讓他拿去換幾個銅錢用,根本不知道那么珍貴。楊煥彪一聽,妹妹把扇子給了叫花子,當(dāng)時就傻眼了。
這天晚上,一家人都為丟了寶扇痛惜,下人突然來報,說門口來了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口口聲聲要見府上的婉瑩小姐。婉瑩讓把小姑娘叫進來,問她有什么事。小姑娘說:“小姐,三日前,我來討飯的時候,無意中把一只玉兔丟在了府上,那只玉兔看似平常,那可是個寶物,它的兩只眼睛是由兩顆紅寶石鑲嵌而成,價值連城,請小姐務(wù)必還給我?!?br/> 大家一聽是這么回事,當(dāng)時就笑了。楊煥彪說:“你這小女子,怎么敢信口開河?哪有手里攥著萬貫家財出來討飯的道理!再說,那么貴重的東西怎么會隨便帶在身上?如果你缺錢,我們給你便是,你可不要訛人?!?br/> 小姑娘聽楊煥彪這么說,“撲通”一聲就跪下了,說那東西是他干爹的遺物,干爹曾是皇宮里的太監(jiān),已經(jīng)過世了。她也不知道玉兔那么珍貴,丟了才知道。如果找不回來,她就不活了。楊家人聽她如此說,一下子都驚嘆不已。楊煥彪見小姑娘哭得可憐,又問了妹妹婉瑩一遍,說不管玉兔值多少錢,那畢竟是人家的財寶,讓妹妹把玉兔還給人家。
婉瑩說:“我以為那就是一個小玩物,差一點扔了,我還給你就是?!闭f著就回房里取回了那只玉兔。小姑娘接過玉兔看了一眼就笑了,說剛才她是與小姐開玩笑,這只玉兔根本不值多少錢,是只普通的玉兔,她就是要證明一下楊府的人是不是心善之人。如果她拿不回玉兔,楊家就別想拿回皇上御賜的扇子,這是她父親讓她這么做的。
小姑娘說著,從包袱里拿出一把扇子遞給了婉瑩。楊煥彪從妹妹手中接過扇子一看,果然是那位商人所贈之物,趕緊向小姑娘道謝。
小姑娘說,父親是個開書畫齋的,他為人耿直,不畏強勢,不知得罪了什么人,家里被地痞縱火燒了個一貧如洗,只好流落街頭討飯。半月前父親得了小姐給的一把扇子,后來發(fā)現(xiàn)這竟是一把當(dāng)今皇上御賜的扇子。父親考慮再三,還是決定把扇子送回來,所以三日前她以討飯為名,故意把那個普通的玉兔丟在了府上。
聽小姑娘說完,楊煥彪感動不已,馬上請藏寶齋的藺老板鑒定。藺老板看過扇面上清晰可見的字跡,驚得目瞪口呆,倒頭便拜。藺老板說這扇面上的字,的確出自乾隆皇帝之手,要小心收藏,萬萬不可遺失。
為了感激這父女二人,楊煥彪出資為他們重新修建了住房和書畫齋,隨后花重金刻了“永安茶社”的匾額,選了黃道吉日,把茗緣茶社,更名為“永安茶社”。
這永安茶社的生意從此更加紅火,聲名遠揚。后來,各地茶館紛紛效仿永安茶社,不惜重金制造長嘴壺給客人斟茶,不到三年時間所有茶館都用上了長嘴壺,而且給客人斟茶的方式也五花八門,只有永安茶社斟茶技藝無人能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