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都覺得自己命不好。三歲,她失去了父親;四歲,她差一點因為出血熱而離開人世;五歲,一場百年不遇的洪水沖倒了她家的小屋,靠著漂浮的圓木,才躲過一劫;八歲,母親帶著她嫁了一個司機,直到這時,她才覺得自己的運氣慢慢好轉起來。
于是,她嘗試著與繼父處理好關系。她努力做一個好孩子,知書達理,當她一次次把母親給她吃的東西遞到繼父跟前時,繼父看都不看一眼,只說放在旁邊吧。卻從頭到尾,碰都不碰一下。
讀寄宿學校后,每次向繼父要錢,他的臉都是板得緊緊的,盡管她努力強裝歡笑,但背后卻是抽筋般的疼。六年級,作文題,寫和父親的幸福生活,她交了白卷,老師問她,她說,我的父親已經(jīng)死了,我是個沒父親疼的孩子,所以我一點不幸福,沒東西可寫。卻不想此事被繼父知道了,那一次,他是真的生氣了,拿起鞭子就要打下去。她哭著說,你打吧,最好是打死我,我好去找我的親生父親訴苦。我會告訴他,你根本沒資格做我的繼父。
鞭子落在地上,他黯然離去。那一次,是真的刺痛了他,三個月都沒看到他過來。等再來時,他整個人都瘦了一圈。這以后,雖然他對她好了很多,只是這年少結成的心結,早已根深蒂固。
初三時,繼父希望她讀市一中,她卻偏偏選擇了一所最差的中學;高三時,他希望她能報考本地的大學,因為近,彼此都能有個照應。她卻偏偏跑到了杭州,他氣得跺著腳嘆氣。
大學畢業(yè)后,她選擇到貴州支教一年,她本以為繼父又會反對,但他聽了只是淡淡地說,一個人在外,萬事要小心。
確實是很艱難。她所在的那個小學在深山里,沒電視,沒網(wǎng)絡,甚至連手機信號都沒有。來了三個月,她只給家里打過一次電話,電話里,母女倆哭得稀里嘩啦的。母親說,在外一定要當心啊,你叔叔可擔心著你呢。母親又說,家里的葡萄熟了,你叔叔說要給你留著,舍不得賣。母親的嘴里開口閉口就是叔叔,她也深知母親的心意,那么多年了,該恨的也早已淡了。
不久后,她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門外多了一些野味。開始以為是家長送的,到班上一問,都不知道。后來,幾乎每天早上,打開門,都是一碗熱氣騰騰的辣椒面,那可是她最喜歡的,她的驚訝無以復加。難道是母親來了,可在這荒僻之地,母親即使知道,也難以找到啊。
那日,她想下山一趟,從學校到坐車的地方,足足要走一個小時。因為最近經(jīng)常有人搶東西,她特意選擇大清早出發(fā),卻還是遇到了,是兩個小青年,一把匕首晃得刺眼。她倒是非常冷靜,她想據(jù)理以駁,沒想到兩個小青年根本不理她,就欲撲上來?;艁y中,一個人影閃了出來,片刻間,兩個小青年被打得人仰馬翻。她呆了,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她恨了十多年的繼父。
她說:“你怎么來了?!彼G訥地笑li6NXTfl/9sVxytr4j2gfprosk1xl2wdaT1qBzpo6ss=:“想你了,就過來看你了。”
驚慌失措地回到學校,卻發(fā)現(xiàn),學校里所有的門窗都已修補一新,校長站在門口,拍著她的肩膀,說:“丫頭,你真有一個世界上最偉大的父親,這么遠,居然辭職來陪你,還義務給我們維修?!?br/> 她張大嘴:“你怎么認識我爸爸?”
校長就笑:“你來不久,他就寫信過來了,基本上是一周來一封,信里全是在問你的情況,還多次拜托我一定要好好照顧你,說你在家很少吃過苦,任性又不懂事?!?br/> 她的眼淚再也禁不住束縛,“嘩”地流下來,一路飛奔到村口。在村口,她看見繼父正扶著母親走上來。
事情的真相,是母親后來告訴她的:“其實你一直都誤會你叔叔了,小時候,你給他吃的東西,他都舍不得吃,硬要給我吃。我一直都想告訴你事實,是他不肯。”
知道這里有人經(jīng)常搶劫后,他一直都放心不下,又牽掛著你,于是我倆商量,干脆到這邊來住一年,就當是旅游。
一個真相,讓她心里所有的冰都在頃刻間煙消云散,暖暖的,這些年,繼父并不是不愛,只是這種愛多了幾分理性和沉默。
她忽然想起小時候和繼父去看電影的情景,兩個人就走在滿天星斗的夜空里,她說:“媽媽說,每一個孩子都是星星變的,我想我肯定是那最大最亮的北斗星。你呢,你要做什么呢?”“那我就做那片璀璨的夜空吧,因為有我,才有你的美麗與精彩。”他說。
原來,整整十八年了,他一直都在做那塊璀璨的夜空,千里萬里,也遮蓋不了一個父親如海般的愛。■
?。ㄘ熅?子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