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去街角那家甜品店打工的愿望由來已久,因為每次路過門口的時候總是聞見里面的陣陣香味,是榴蓮香。沒錯,他家的特色不是什么巧克力芒果冰激淋不是什么草莓干層拿破侖,而是各式各樣的用榴蓮做的甜品。比如榴蓮班戟啊、榴蓮芝士布丁杯啊、奶油榴蓮冰糕啊、榴蓮香蕉奶昔啊、榴蓮糯米糍等等。
對于我這樣的榴蓮狂熱者來講,這家叫作“榴蓮?fù)怠钡奶鹌返杲^對是值得朝拜的圣地。老早去大學第一日報道的時候就聞到了那股“臭味”,那是媽媽說的。其時,那一瞬間正巧甜品店的門被一個顧客推開,香味從里面小心翼翼地飄散出來,而我們正巧又在那個時候經(jīng)過。于是媽媽捂住鼻子拉著我的手迅速跑開。
我知道媽媽只是從我6歲那年開始討厭榴蓮的。
6歲那年,爸爸終于找到了自己的爸爸。爺爺過去是個軍官,解放前去臺灣的時候,奶奶剛剛懷上爸爸,說是等,一等就是數(shù)十年世紀,奶奶早些年走掉了,去世的時候就跟爸爸說,你一定要去見見你父親。后來,通過各種各樣的關(guān)系,爸爸終于和他的爸爸聯(lián)系上了,再后來他去了臺灣探親,不久以后回來過一次,然后就又去了。爸爸說,爺爺?shù)纳眢w不好,需要他照顧,他還說,等他在那兒安頓下來,就接我們過去。
期間那次回來,帶了許多水果,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大個的榴蓮,可是那時我偏偏捂著鼻子不愛吃,還拼命地說“臭死了臭死了”。爸爸笑著摸摸我的頭,把我舉起來說,這個可是臺灣的特色水果哎,現(xiàn)在上海還買不到呢!
我還記得那聲音、那臉龐、那力道。它們在那年的夏夜里消失殆盡。而家中擁有的第一只榴蓮因為沒有人吃,久了,榴蓮就腐爛了,味道更加重更加難聞,最后被扔進了垃圾桶。
從此之后,我開始瘋狂底愛上吃榴蓮以及用它做的一切食物。
2
三個月以后,我在那家甜品店的門口看見了一張招聘啟事。有個男生把紙貼出來的時候,我正好路過,等他一進門,我就沖上去看個究竟。那紙上寫著要招聘個小時工,每天晚上5點開始上班直至1 0點下班。于是,我趕忙撕了下來藏在口袋里,跑出去轉(zhuǎn)了一圈買了原本想買的牙膏啊、洗發(fā)露啊什么的,領(lǐng)著一大袋生活用品就推門進去,張口就問,這里要招人嗎?
還沒等旁邊的男生開口,那個打扮妖冶的小個子女孩立馬點頭,要!
那個愣在一旁的男生就是不久前出來帖紙頭的,亦是店里的老板,名叫鄧光郗。而點名要我的女孩子則是他的女朋友,阿矯。
后來鄧光郗說,我其實才不想招你呢?可是阿嬌堅持要你。
你為什么不想招聘我呢?
你第一次來的時候邋里邋遢像是剛起床似的!
那阿嬌為什么要我呢?
我又不是她,怎么會知道!
顯而易見的是,男生想要找個漂亮的女孩子來幫忙看店,偶爾順便乘著女友不在的時候也可以飽飽眼福。而女朋友為了管住自己的男友,硬是要找個引不起他半點興趣的人來。鄧光郗越是不肯,阿嬌就越是堅持,鄧光郗奇怪,那天阿嬌的腦子一定是被門夾過了,固執(zhí)的死去活來。
其實,我的輔修課是心理學,當透過玻璃窗往里看見鄧光郗和阿嬌講話的模樣以及他們的穿著打扮時,大體已經(jīng)有了個底。所以跑去晃蕩了一圈,把原本扎起來的頭發(fā)圈取下來,頭發(fā)被風吹的凌亂些,那日穿了極為中性化的格子襯衣,買了大堆的零食讓阿嬌鄙視我這樣沒有毅力保持自己身材與她抗衡。
于是,我就順理成章地留在了“榴蓮?fù)怠薄?/p>
當然,我本來也沒有對鄧光郗有非分之想,我的目標只是甜品店里的榴蓮。鄧光郗答應(yīng)說,10點下班后如果有沒有賣完的甜品就可以自行帶回去。
3
后來,我才知道,原來店里的榴蓮甜品都是鄧光郗的“作品”。能做一手好甜品的鄧光郗原本是個臺北人,不過比我大了四歲而已。
鄧光郗說,我家就開祖?zhèn)鞯奶鹌返?,因為書一直念得不好上完了國中后就留在了家中幫忙打下手。阿嬌比我要小兩歲,在附近女中念書,放學的時候常常和女伴一同來吃甜品。
那個時候,阿嬌最喜歡吃榴蓮班戟,于是我就跟著我媽學,到后來,她最愛吃的就是我做的,再后來就在一起啦。三年前,她來大陸上大學,我就跟著一起過來了。
扳指頭算一算,這兩人在一起已經(jīng)有6年的功夫,年少的戀愛可以在現(xiàn)今這樣的環(huán)境下保存完好真是令人艷羨。抬頭看鄧光郗,這大男生1 80的個頭,3寸的板寸頭以及黝黑的皮膚,如果不說他是一家甜品店的老板,你一定會認為他是走秀的T臺模特。
阿嬌是學服裝設(shè)計的吧?
是哦,你怎么知道?
看她選男朋友的品味啊。鄧光郗就被我逗樂了。哪有,因為小時候爸媽在臺北打工,所以念小學之前跟著外公外婆在臺南的鄉(xiāng)下度過童年。所以,阿嬌一直說我不像臺北人。
可是正是因為這樣,似乎依舊留著那股重重的臺灣仔的氣息,好像那些臺灣電影和書籍里看見的街頭少年,又高又瘦,短發(fā)汗衫酷夏青春。
很多時候,下午下了課,早早的就去店里和鄧光郗聊天,說起那些種種,他說,梅可怎么那么了解哦。他不知道,我一直在看手邊可以得到的跟那個地方相關(guān)的一切東西,那個人在那個地方生活的怎么樣,吃什么穿什么做什么買什么看什么聽什么,我想象著有關(guān)他的一切,卻終究不過是幻想。
將近傍晚的時候,他便換下工作服,趕去接他的阿嬌。走咯,好好看店。鄧光郗會拍拍我的腦袋,把我當小妹。
嗯,放心啦。
4
鄧光都不在的夜晚,店里就我一個人。生意有時候好,有時候不好。九點半以后通常是沒有什么顧客,我便開始打掃衛(wèi)生,然后把今天沒有賣完的甜點打包帶回去,有時候是布丁杯有時候是冰糕,分給大家嘗,女孩子們對于老板的手藝贊不絕口。
那日,掛上CLOSED的牌子,我一個人坐在店里的桌子上獨自吃兩個榴蓮班戟,卻依舊感覺幸福。前面剛剛給鄧光郗打了電話,報告了今天的營業(yè)情況。今天生意很好。他在電話的那頭只是說了個哦,心不在焉。我聽見電話那頭阿嬌嘻嘻哈哈,背景吵鬧的很。似乎是在酒吧里面的派對,女生定是喝醉了。然后,我就掛掉了電話。
本來就不管我的事情。只是雇主和雇員的關(guān)系。還是省省這個心吧。
突然就聽見有什么聲音,循聲找去,目光落在窗臺上。好像有什么東西在撞玻璃。
我不相信這城市里會有蝙蝠,縱使我媽跟我講她小時候弄堂里會有黃鼠狼出沒,我還是將信將疑的。
可是,今天卻不得不相信了。是只蝙蝠,活生生的。如果我的腦袋沒有出問題,比如失意什么的,那么這就是我20年來第一次見過蝙蝠,書上的當然不算,而我的生物向來在年級里遙遙領(lǐng)先。
剛剛打開窗戶,這東西就等不急地撲騰進來,我“哇”的一下尖叫,那東西還沒起飛,就掉在了地上,灑出來一長排的血跡。捧起來一看,是翅膀上有傷口。急忙找來擺放在柜臺里的急救箱來給它包扎,雖然手忙腳亂但最后還是搞定了。我把那只蝙蝠放在我平時放包包和衣服的儲藏箱子里面,只有那個地方,鄧光郗才不會發(fā)覺。
我不會說鳥語,只好輕聲對那只蝙蝠講,喂,你就呆在這里吧,如果明天我回來的時候你還活著,我會給你帶點吃的東西的。
5
第二天,我從看校門的老伯那兒要了一些鳥食,急急忙忙地跑去甜品店。那天店剛開門,鄧光郗奇怪地看著我,我趕忙說,今天沒課。而他則不屑,別指望我給你多余的工資哈。我才不稀罕,小氣鬼!
說著,就跑去我個人儲物柜里,打開門看見趴在那兒的蝙蝠,還活著。它似乎是聽得懂人話,又也許這生物本身的生命力就極強。我把裝在小罐子里的食物放在它面前,拍拍它的腦袋,別動,吃吧,我等下來看你。
鄧光郗為了報答我的勤勞,決定教授我他家的祖?zhèn)髅胤剑绾沃谱骱贸缘牧裆徧鹌?。于是整一天,我都在廚房和店堂內(nèi)來來回回,壓根都沒有時間靠近我的儲物柜。直至下午四點的時候,他說,好了,今天辛苦了呀,那我先走了,阿嬌的朋友今天生日,我要趕去接阿嬌然后一塊去飯店。
快去吧,晚了就不好了。我忙不迭把他推出去。等門一關(guān)上,我就立馬沖下那只儲物柜,打開一看,血已經(jīng)止住了,傷口結(jié)起痂來,而早上帶來的食物,卻一口都沒有動。
哎,你到底喜歡吃什么東西哦?我沮喪的去用右手觸碰那只動物,沒想到剛碰過去,它就用小嘴吸允我的食指。好奇之余拿起左手來一嗅,充滿了濃郁的榴蓮的味道。
為了驗證這只蝙蝠的奇怪癖好,我跑到廚房去把早晨剩下的榴蓮?fù)诹艘恍∩壮鰜?,擺在那只小東西的面前。只見這家伙試探性的聞了聞,然后就開始進食了。真是只奇怪的蝙蝠啊。
當日的生意非常之好,所有的甜品都全部售罄。等到打掃完店堂,在門外掛上CLOSED的牌子,我才敢把這只小東西給捧出來,放在玻璃制的柜臺上。
原本應(yīng)該是懼怕這樣的動物的,可是當它真的屬于自己的時候,你就把它看成是自家的所有。真是只漂亮的生物呀。我在心里禁不住贊嘆起來。同時,拿出私藏在底下的榴蓮班戟,切成小丁喂給它吃。
那只黑色的生物成了我的寵物,大約有一個星期的光景,我跟鄧光郗說我沒有課,事實上是我逃課了,然后每天早晨去甜品店做全天。那男生奇怪,梅可,你是真的想做甜品師還是怎么的嘛。
我一本正經(jīng)地接口道,哲學家的思維豈是你們這樣的俗人可以想得通的,笑話!鄧光郗被這句話給嗆住了。
偷偷摸摸的,趁他不注意的時候把一小塊新鮮的榴蓮塞進我的儲藏室里面,然后就安心跟著鄧光郗學做各式的甜點,心不在焉的,只會給他添麻煩。第三日,等到我第四次在打奶油時把一整盤雞蛋摔在地上后,他再也忍不住地說,哲學家,你還是去柜臺看看有沒有顧客來吧。
我聳了聳肩,顯出一副可憐的模樣。其實,我倒是無所謂。無論是在柜臺上、桌子邊還是廚房里,我總是一心惦念著我的那只蝙蝠,我把它當成了私有寵物,是心頭上的一塊寶。
6
在我的悉心調(diào)養(yǎng)下,那只小蝙蝠慢慢康復(fù)。一周之后的一個夜晚,我把它照例從儲藏柜里捧出來的時候,它已經(jīng)能夠在屋子里撲騰了。
我記得那日的夜極為清冷,因為忙了一整個晚上,我把窗戶打開透透氣。后來我就后悔,那么冷的天氣開什么窗呢。等我去取了包包回來后,發(fā)現(xiàn)廳堂里已經(jīng)不見了我寵物的身影。
第二日,鄧光郗發(fā)現(xiàn),他的女雇員沒有像往常一樣來上班,而是慢悠悠地拖到了下午五點。他站在那里看著垂頭喪氣的我,說,逃課被老師抓住了吧?阿嬌在一旁噗嗤地笑出聲來。
我狠狠地瞪了男生一眼,你吃飽了撐的吧?然后就去后間換工作服,打開儲物柜看見空蕩蕩的,里面散發(fā)出一陣陣的榴蓮香。沒做夢,是現(xiàn)實,那只蝙蝠逃走了。我聽見外面有阿嬌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地傳來卻聽得分明。
阿嬌說,一定是她喜歡上你啦,所以才借口早上班。你以為現(xiàn)在的女孩都是白癡嗎?不給工錢會那么好白干?
可是,鄧光郗說,不是,梅可是喜歡吃甜品才想學著做的。然后,女生哼了一聲,反正她也不能怎么樣,就她那個樣子,整日戴著個黑框近視眼鏡,也不去化化妝打扮打扮。她一定是覺得你心里只有我,才決定會放棄的啦。反正啊,你給我收著心!聽到?jīng)]!
我塞上耳機,后面的對話,不愿再聽下去。
工作一如既往,沒有再曠過課了。而鄧光郗,待我還是一如既往,沒有任何的越界亦不會有任何的越界,客客氣氣的,感覺像是鄰家的大哥。我們還是會聊天,聊他小時候調(diào)皮搗蛋的事聊他在這里遇到的有趣的人和事,偶爾會談到阿嬌,有甜蜜也有無奈。我知道那女孩子任性,好看的女孩子都是任性的。
可是,你喜歡。
是的,我喜歡。鄧光郗笑的時候,會不好意思,摸摸自己短短的頭發(fā)。他的皮膚一直是黝黑的,說是小時候在鄉(xiāng)下曬的,可是即使后來到了大城市那么多年,依舊還是這樣,白不回來了。阿嬌喜歡白皮膚的男生,這點,我老是被她嫌棄。
擦點美白乳霜或者做做美白面膜,也許會有奇跡發(fā)生的。
7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奇跡嗎?我自己也不確定,或者連我自己部不相信吧。
大一眨眼就過去,等到大二開學的時候,我已經(jīng)把整個大學四年的哲學課給自學完了,然后就等著畢業(yè)論文。沒課可上,我就跟鄧光郗說,請讓我做全天吧。他亦一拍即合,我其實很早就這樣想了,只是怕影響你的學業(yè)。
晚上等人差不多走完了,我按照老規(guī)矩提前一刻鐘打烊,開始打掃店內(nèi)的衛(wèi)生。這時候,就聽見背后有人問我,還有榴蓮甜點賣嗎?
即使是九月,天氣依舊炎熱??墒莵砣藚s是穿著一身黑色的風衣,帶著一頂帽子以及口罩,那打扮像是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債怕別人認出來追殺他似的。如果不是根據(jù)聲音以及輪廓,我恐怕很難辨別出來他是個男生。真是個奇怪的人。
我沒好氣地回過頭狠狠地說,沒有啦,打烊了啦,你進來不會敲門嗎?怎么一點聲音都沒有。不知道一下子哪來的無名之火,劈里啪啦說了一通,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起來。明天來吧,今天太晚了,都賣完了。
于是,那個人才說,好的,請給我預(yù)訂7個榴蓮班戟,打包。明天這個時候我來取。謝謝。
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怎么一回事情,那個人就消失了。
雖然覺得這事兒不怎么靠譜,但是還是手腳不聽理智使喚,第二天上班的時候給那人準備好了七份榴蓮班戟,裝進了漂亮的盒子里,并且還打了一個蝴蝶結(jié)。好像在深深的心底里還是有所期待似的。
忙起來的時候,就漸漸忘記。等到快要下班打掃店堂時,瞥見了躲在柜臺角落的那盒東西,哎,不會來的吧?
我訂的榴蓮班載準備好了吧?正想著,聲音倏忽地從背后傳過來,嚇了我一大跳,回頭看見昨天那個神秘人已經(jīng)站在了自己的背后。
拜托,你不要那么神神叨叨的,進門也得打聲招呼吧?
咦?你們進店買東西還要敲門嗎?這句話倒是把我給問住了,一下子答不上來,只好揮揮手,我的意思是說先生你走路怎么一點聲音都沒有,每次一下子出現(xiàn),總是嚇人一跳。
哎,抱歉,我習慣這樣走路了。
沒有過多的話語,神秘的顧客提了貨付了錢就走掉了,走之前,他說謝謝,明天還是照舊,我老時間會來拿。這句話,在后來的整整一個月里面都會講,每次都是一模一樣,像是用電話答錄機錄好了再放出來。
于是,養(yǎng)成習慣,每天上班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那七份榴蓮班戟留好裝盒放在一邊,等著那個時刻那個人來取。
天氣漸漸冷起來,這神秘人的打扮便不再顯得那么顯眼??墒俏业暮闷嫘膮s慢慢加劇,憋著一肚子的“那么多榴蓮班戟是你一個人吃嘛?你干嘛每天都是這個時候過來呢?”諸如此類的問題。
直至那天晚上遇見一個無理取鬧的女孩子。在將近九點半的時候氣呼呼地推開了門,跑進來朝我哇哇大哭起來。從她斷斷續(xù)續(xù)的哭鬧中我才知道,這姑娘傍晚在店里買了榴蓮布丁吃完之后就跑去和男友約會,可是還沒有接吻,男友卻說她身上有股臭味,就為了這事兒,男生就和她分手了。
她站在那兒哇哇亂哭,一時弄得我有些不知所措。我任由這女孩子站在我對面,嚎啕大哭一刻鐘。然后,極為可怕的事情就發(fā)生了,她突然沖過來使勁搖晃我的肩膀叫起來,都是你都是你,是你存心賣給我榴蓮的。即使是個個子嬌小的女孩子,可是當心中充滿仇恨的時候,力道還是很大的。
我的肩膀被她捏的生疼生疼,差點都要掉出眼淚來。就是那一剎那,另一手按過來,說,放手吧,他已經(jīng)不喜歡你了。
抬頭看見的是張清秀的男生的臉,從外形判別就是那個每晚都過來取走預(yù)訂的榴蓮班戟的人,今天卻突然脫下了帽子和口罩。他就這么輕而易舉的把那個失戀后發(fā)了瘋的女孩子勸住了。我不知道他是怎樣做到的,只是可以隱約感覺到那話里有股隱秘的力量,可以讓最瘋狂的人都安靜下來。
失戀的姑娘被我們倆扶到一邊的椅子上坐著,我聽見那個男生對她說,“你其實是已經(jīng)知道最后的結(jié)局了吧,不是榴蓮的緣故。你們之間早就已經(jīng)有問題了,現(xiàn)在不過是面對現(xiàn)實而已?!彼普T的樣子像是對別人的故事一清二楚一目了然,最后那姑娘平靜地離開,手里還提著他送她的一盒榴蓮班戟,“吃完以后睡個好覺,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p>
我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直愣愣地望著那個每天來取東西卻第一次見了真實面目的^說不出話來。
等到他送走人家轉(zhuǎn)過身來,才笑起來,梅可,嚇傻掉了嗎?不得不承認,這是我這二十一年看見過最帥氣的男生最好看的笑容。也許,那失戀的姑娘也是那么想的吧。
8
我不知道修浩是怎樣知道我的名字的。但是,他就是知道,好像他知道我喜歡穿格子的襯衣和紅色帆布鞋,喜歡早晨睡個懶覺然后隨手抓件大衣扎個馬尾就跑去學校小賣部里買熱咖啡喝,他甚至知道我喜歡在三更半夜看碟片。
后來,我一直在回憶第一次看見修浩的情景,我說像是逃債被人追殺的樣子,然后他就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腦袋,嚇到你了呀。卻始終沒有說原因。哪怕彼此熟識了,這男生身上依舊保持了濃重的神秘感,雖然他不再那樣喬裝打扮自己了。
從來沒有在早晨看見修浩。他依舊保持那些奇怪的習慣,比如每天會預(yù)訂他的榴蓮班戟,不出現(xiàn)在那個時間點以外的任何時刻。
鄧光郗好奇,梅可不論節(jié)假總是每日上班,風雨無阻。他忍不住想要給我放假,并一再承諾是帶薪休假,幾乎到了央求的地步。他說,我可不想有關(guān)部門來找我麻煩說我虐待員工,你去旅游嘛,回來找我報銷行嘛?
而我只是朝他微笑。我沒有告訴鄧光郗,我每天都在等一個人,那個人會過來跟我說一小會兒的話。然后和我一起走出這個店看著我鎖上門,再彼此告別說再見。我往左他往右,即使這樣的接觸不過半小時的時光,依舊讓我沉迷。
新聞里播報,那夜會出現(xiàn)百年難遇的啥雷彗星,我為這件事情興奮了很久,晚上打掃店堂的時候,一邊拖地一邊看新聞,興奮到腳一滑,摔倒在地上。聽見頭上有笑得岔氣的聲音,接著就被一只手有力地拎起來。那是修浩的手,那樣修長的手指簡直讓女孩子都要嫉妒,我看見袖口的手腕處露出一截粉紅色,上面有字樣。
修浩說,梅可,你總是讓人不放心呢。嗯,我跑去把準備好的盒子交給他,把修浩給我的錢放進了柜臺的抽屜里,舉起大大的撲滿朝他笑,你每次都不肯讓我找你零錢,現(xiàn)在已經(jīng)積起來那么多了哎。
就在這個時候,阿嬌他們正巧過來取留在店里忘記拿的物品。我看見阿嬌的眼神,每個女孩子看見像修浩這樣的男生都會是這樣的眼神吧,完美的簡直不像話,除了有些慘白的皮膚,五官就像是古希臘雕塑里的美少年。
然后,那女孩就提出來,一起去酒吧吧。說話的時候,她使勁用手掐身邊的男生。我想鄧光郗真是可憐。經(jīng)不住鄧光郗的邀請,我們終于在大街上攔車去了那地方。
酒吧過于嘈雜,不是我等屬地,于是我只好干坐在那兒喝蘇打水,修浩亦是。而那日,鄧光郗只是獨自叫了一杯雞尾酒,然后任由阿嬌從柜臺上取走一瓶又一瓶酒,獨自奔向舞池。最后一次,她踉蹌著朝我們走過來,噗通一下子撲進了修浩的懷里面,大叫,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那一瞬間,好似時間凝固。然后,那姑娘一激靈地突然站起來,簡直像發(fā)了瘋似地指著修浩大叫,你不是人!她向后搖搖晃晃倒下去,捂住了腦袋痛哭,太恐怖了,他不是人,太恐怖了,他都沒有心跳!鄧光郗只好對我們說抱歉,小跑過去把女朋友抱起來,今天她喝醉了,你們回去吧。
9
修浩提議送我回寢室,而我建議不如走回去。路有點長,這樣才能在一起久一些。
其實我的心里,一直想著剛剛的那截粉紅色,不知為什么,極為熟悉,扭頭看修浩,發(fā)覺他亦在看我。
深夜里的月光很好看,也許可以看到電視里說的啥雷彗星呢。我說。
嗯。還沒有等我開口,修浩終于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他一股腦兒說下去,關(guān)于——只蝙蝠受傷后被一個女孩子療傷的故事,而那只蝙蝠至此之后就愛上吃榴蓮。我突然就記起來,那段粉紅色是甜品店用來包扎禮品盒的綢帶,上面還有著“榴蓮?fù)怠钡淖謽印I斐鍪秩ッ藓频氖?,冰涼冰涼的。把他袖子給挽起來,真的有。
于是,我說,修浩,我也給你講個故事吧。關(guān)于一個女孩子救了一只蝙蝠的故事,她在蝙蝠的翅膀上系上了一根粉色的綢帶,以為這樣這只蝙蝠就專屬于她。
相互注視了一會兒,修浩又問我,你相信吸血鬼的傳說嗎?就是那種專門喜歡吸人類的血的古老生物,只要在獵物的脖子上輕輕地咬上一口即可。
而我回答,是的,只要他們愿意,咬上一口,那獵物也可以和他們一樣永生不老,天長地久。
說罷,修浩向前走了兩步,用手輕輕地放在我的肩膀上,那冰涼的觸感慢慢地往上移至脖子,他在脖頸的某個地方停住,輕輕地撫摩,眼神就定定地看著我,你怕嗎?
不怕。
真的嗎?
嗯,不怕。
于是,月光下的修浩就彎下身子來。即使已是初夏,那感覺依舊冰涼刺骨直達心肺,我緊緊地閉上眼睛,擁抱變得逐漸用勁。我聽見修浩附在我耳邊說,對不起,我想我還是比較喜歡熱騰騰的梅可。
不知道過了有多久,漫長的像是一世紀。睜開眼睛,一切似乎并沒有變化。修浩伸出手來摸了摸我的頭,到了,進去吧。轉(zhuǎn)頭,寢室的門就真的在背后。而剛剛,我們不過是在學校的后門口而已。
10
第二日,鄧光郗沒有來,我只好一個人既做老板又做服務(wù)生還要兼職做采購以及點心師。這樣的情況維持了三天,到了第二周的第一日,我才到甜品店門口就發(fā)覺已經(jīng)開門了。
鄧光郗在后廚房里做布丁,一進去就聞到一股榴蓮味。男生頭上戴著一頂高高的白帽子,看見我進來,朝我笑,快點來嘗味道,新鮮出爐的哦。那個禮拜一,“榴蓮?fù)怠睕]有開門營業(yè)。我們兩個人待在廚房里給自己做了很多榴蓮甜品,一邊做一邊吃。一眨眼一天就過去了。
走的時候,鄧光郗說,我要回臺灣了。噯?你和阿嬌一起嗎?
不是,她會留在這兒。
可是甜品店怎么辦?
交給你啦,我看我不在的時候,你也一樣照料得很好。
噯,鄧光郗。
嗯,當成自己的店鋪來照顧吧。說罷,他揮揮手,晚上九點的飛機,我現(xiàn)在要出發(fā)了??粗潜秤?,我知道,甜品店是鄧光郗的傷心地,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我有和你們說過關(guān)于我爸爸后來的事情嗎,如果沒有,那是因為,后來他就再也沒有回來過。媽媽從來不提及,雖然我們都知道早已經(jīng)失去他,可是,媽媽依舊作出一番等待的樣子自欺欺人。
而梅可從擁有了一家甜品店開始,亦在做這樣的白日夢,期望某個夜晚的十點,那扇門被推開,走進來那個人。
他說,我想我還是比較喜歡熱騰騰的梅可。那日我想笑,卻忍住了。脖子里有冰涼冰涼的液體,我知道是他的眼淚。傳說吸血鬼永生,而我到底還會有幾個這樣的雙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