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暗流涌動的宦海掙扎的官員們,將自己的仕途交給了“風水”來祈福保佑,到頭來卻往往因“風水”而翻船。
10月間的中國輿論被。風水”震撼著。甘肅貧困縣“搬石轉運門”,和重慶江津“風水門”成為人們熱議的話題。
無獨有偶。地處東南亞的泰國總理卻也如同中國的官員一樣,為“風水”而癡狂、吃苦。不僅僅是中國,“風水”早已跨出國門,走向了世界。為什么“風水”能風靡世界呢?
泰國的“風水總理”
“阿披實下臺!阿披實下臺!”太陽炙烤下,包圍泰國總理府的紅衫軍們吶喊著。裝有從無數(shù)“紅衫軍”身體里抽出的鮮血的幾十個大塑料桶在晃動,他們準備“血染”總理府,盡管此時總理府大門緊閉,而且戒備森嚴。
紅衫軍首領乍都蓬在和軍警交涉后,和十幾名“紅衫軍”提著血罐子從一個小鐵門進人總理府外圍通道。在人群的歡呼聲中,只見鮮血從總理府的正門和左側門門口流淌進總理府。
盡管“紅衫軍”在后來表示,對阿披實宮邸潑灑100萬毫升基層民眾的鮮血,目的是令“內閣官員踐踏人民鮮血”,向政府施壓,迫其解散國會,但在深諸泰國國情的分析人士看來這無疑是一場“血腥”的“詛咒”。很多從農(nóng)村而來的紅衫軍更相信“黑色迷信”,潑血會給阿披實總理帶來不祥的“降頭”,勝利最終會屬于紅衫軍。
總理府里早就部屬了很多醫(yī)務和衛(wèi)生人員,在紅衫軍撤離后,醫(yī)務人員立即對傾倒的鮮血噴灑消毒劑,防止血液中可能含有的細菌和病毒危害總理的健康。在2010年3月份的政治風波中,焦頭爛額的阿披實似乎真如某些風水“大師”根據(jù)他的“八字”所算的那樣:今年是犯了“日柱克沖”,在“金木交戰(zhàn)”的大勢之下,只能落得兩敗俱傷的結果……
身為泰籍華裔客家人的阿披實雖然畢業(yè)于牛津大學,但終究免不了俗套,忘不了紅衫軍血液中的某種“不祥”。
在泰國動亂平息后的6月間,一位馬姓華人“風水大師”成為總理府的座上客。在“大師”羅盤的指點下,總理府的工作人員迅速在總理府大門對面一棟叫泰古法大樓前的草地上擺放了6株黃色和綠色的盤栽植物??偫磙k公室的屋頂還安置了一尊彌勒佛, “泰古法”大樓的好幾個地點則以許多圓大理石彈珠(擋煞)加以點綴。
“中國宇宙論的認識強調,明亮的顏色,如同黃色和綠色會增加好運,營造團結,同時能召來貴人,提升領導人的魅力。”一家泰國媒體引述大師的話說道。在泰國這樣一個擁有大量華裔人口,同時風水已經(jīng)被政府合法化的國家,總理的行為并沒有引來太多的爭議,何況人們也希望泰國也能得到好運,國家迅速安定下來,遭受重創(chuàng)的旅游業(yè)能重新繁榮起來。
這位姓馬的“風水大師”是泰國著名的風水顧問,曾經(jīng)“指導”過泰國駐英國大使館、渣打銀行總部等建筑。他1941年出生在中國,他的祖父曾經(jīng)擔任過蔣介石的“風水師”,而且“成功”地預言了國民黨的潰敗。在共產(chǎn)黨獲得政權前,在祖父“未來預測”下,他們舉家遷往到了泰國。
“馬大師”名聲在外,為能給阿披實“轉運”,總理母親曾經(jīng)“三顧茅廬”邀請“馬大師”出山來改變總理府的風水。或許是“馬大師”對總理府布局的小打小鬧,無法平息泰國國內的不滿情緒,也無法讓總理阿披實內心感受到安寧。
在主人的堅持下,馬大師被迫改變了自己最初的意圖。10月份總理府大院的風景再次被“改頭換面”,一個月前栽種下的幾十棵棕櫚樹中的13棵和全部33棵英國梧桐被移走。
“我不知道為什么要折騰,把我們的樹移走,樹都是按照最初的要求準備的,沒有任何問題?!睘榭偫砀峁淠?,名為依儂園藝公司的負責人無奈地向媒體抱怨道?;蛟S最初小規(guī)模的改動民眾還能接受,但總理大費周章地對總理府“風水”進行改良的做法,開始讓很多人為之反感。
“國務院大廈內一再進行所謂的風水調整,栽植的樹木也是換來換去,顯示出阿披實總理和民主黨所主導的政府過于迷信風水,且毫無根本立場及缺乏專業(yè)的管理能力。”作為反對黨的為泰黨首先發(fā)難,隨后關于“風水總理”的指責呼聲也開始日隆。
面對來個各方的質疑,阿披實最終作出了回應。他表示對“風水事件”并不知情,完全由總理秘書一手操辦。為了封堵關于“公費開支改風水”的質疑,他表示負責改造樹木景觀的公司免費為國務院執(zhí)行該項目。
事實上,早在2007年泰國政權更替之時,總理府已經(jīng)改變過了一次“風水”,復雜多變的泰國政局并沒有因為“風水”而好轉。在紅衫、黃衫軍不遵從民主國家“游戲規(guī)則”的國家命運脫離制度制衡,歸于某些不確定的權力人物的因素左右時,風水成為沒有指望的政治家們追求“好運”的最好指望了。
官場風水眾生相
甘肅國家級貧困縣古浪縣的一把手肯定沒有想到,耗巨資從縣城9公里外的古浪峽搬運一塊用來“時(石)來運轉”的神石,竟會引得全國著名。自從一篇名為“曝某貧困縣耗資千萬搬運一塊大石頭》的網(wǎng)文開始在網(wǎng)上瘋傳之后,古浪縣的官員們真的“石來運轉”了,不但網(wǎng)上批者如潮,《人民日報》也對此事件進行了關注。
這塊在古浪縣甚至在鄰近幾個縣都頗具聲望的石頭,被稱為“甘州石”、“求子石”。巨石早已經(jīng)變得坑坑洼洼,正因為其“求子”的名聲在外,鄰縣的外地人總會特意趕來敲點碎石頭帶回去給不能生育的婦女吞服。因為石質發(fā)軟,在附近玩耍的兒童也常常拿些石頭來咀嚼磨牙。
不知是為貧困縣“轉運”,還是為官員自己的仕途“轉運”,網(wǎng)上爆料者聲稱:縣府官員們請來了很多風水大師,古浪縣縣長如同虔誠的信徒一般,三步一磕頭,磕了99米來專程迎接重約400噸的巨石。
盡管古浪縣委宣傳部人士回應媒體記者稱:實際沒有花網(wǎng)上流傳的千萬元之巨,但也沒有詳細告知到底花了多少錢。只是得知,古浪縣為了搬運巨石,從千里之外請來了上海一家專業(yè)搬運公司,一臺功能先進的400噸級的吊機被運至甘肅,一名專業(yè)人士甚至評論道:“搬運如此大型文物,在武威地區(qū)(下轄古浪縣)尚屬首次?!?/p>
原本一把手決策的事情,因為迷信風水,最終變成了“風水決策”。在“強拆”盛行的城市化擴張時期, “風水”成為仕途致上的官員們最優(yōu)先考慮的問題。于是便有了重慶市江津區(qū)委書記王銀峰紅遍網(wǎng)絡的雷人語錄。他以“影響政府辦公樓的風水”為由,要求當?shù)匾粋€合法樓盤“水映康城”項目停建,而早有準備的開發(fā)商則秘密錄下這位區(qū)委書記講話。在錄音中,王銀峰盛氣凌人地說道: “你知道重慶為什么打擊黑惡勢力不?你知道什么叫惡不?跟政府作對就是惡!”
話語中,政府被王一人裹挾了,而王卻被風水裹挾了。被風水裹挾的遠非王一人。在10月初,廣東省同樣爆出了一條“雷人”新聞,肇慶市政府因“破壞官運風水”為由,計劃強拆造價3000萬的關公像。
除了強拆之外,強建也成為官員們追逐風水的常見舉動。山東省原泰安市委書記胡建學,聽從“風水大師”的諫言,為了保住自己未來“入閣”官拜副總理的運程,為了補上自己命里還差的那座“橋”,便用自己手邊觸手可及的權力將國道工程改道穿越一座水庫,耗巨資在水庫上修起了一座大橋……
中國官員迷信“風水”,是其本土文化使然,但即便是西方政客也無法全然擺脫諸如“風水”等玄學的裹挾。
西方世界的“風水”
第一次向西方世界介紹“風水”的人,有史料記載的是來華傳教的利瑪竇。對此,他強烈地批判道;“沒有什么能比他們(中國人)的想象更荒謬,他們家庭的安全、榮譽,甚至是他們的存在,都必須寄托在諸如:門朝哪邊開,雨水從左還是從右流人庭院,屋頂哪一邊比哪一邊高等這樣的小事來決定?!?/p>
在利瑪竇看來, “風水”如此深奧、玄幻的學問,如同流行在西方世界的占星術一樣可笑。
占星術最早始于7000年前的古巴比倫,人們借助觀察星相來預測個人運程的變化。這一玄幻之術風靡整個羅馬和希臘城邦,但隨著羅馬的消亡而勢弱。文藝復興時期,再次被印度人“光大”的占星術,重新流回歐洲大陸,科學和占星術開始了第一次親密接觸。伽利略、牛頓等科學巨人的加入,讓占星術在沒有建立科學實證體系的年代泛濫成災,但隨著現(xiàn)代科技的發(fā)展也逐漸式微。
19世紀末、20世紀初心理學的大發(fā)展再次“振興”了占星術。占星術不但廣泛地被普羅大眾所相信,政治圈內的達官顯貴也熱衷其道。希特勒、戴高樂、里根等的國家元首也都曾經(jīng)迷戀占星術。
在二戰(zhàn)初期,德國軍隊橫掃歐洲時,病急亂投醫(yī)的英國情報部門甚至也邀請“星相師”來解讀希特勒的心理。在德國處于戰(zhàn)敗邊緣時,無計可施的納粹高層更加篤信“星相”的安排。
即便是美國總統(tǒng)也難逃占星術的誘惑,美國前總統(tǒng)里根的工作和行程安排,都要聽命于星相師。 “諸事不宜”的時間里總統(tǒng)都躲在白宮里,避免出席各種活動。甚至在里根查明患有腸道癌時,預定的手術時間也在“星相師”干涉下推遲。
無論何種政治制度的設計,都無法避免官員信奉玄學,無法避免將玄學的結果帶人到公共決策領域。區(qū)別在于,集權式政治體系下的國家,官員可以用權力強行使玄學的預測結果付諸公共舉措。如同希特勒曾經(jīng)力排眾議,根據(jù)“星相師”的旨意進行軍事安排。在民主國家,受到制約的權力,很多官員本身在公共決策中并不能以一己之力進行“定奪”,更不能明目張膽地公開自己信奉玄學的事實。
里根總統(tǒng)在職期間,并沒有多少官員知道他迷信占星術,公眾和官員往往將總統(tǒng)的“糊涂安排”歸罪在白宮辦公室主任唐納德·里甘身上,導致最后里甘被迫辭去公職。如果公眾一旦得知總統(tǒng)里根迷信的事實,將會影響到他的政治前途,更重要的是:受到束縛,權力本來就有限的美國總統(tǒng),常常只能根據(jù)星相師的建議安排自己權力范圍內的決策,例如自己的出行。而關乎國計民生的重大決策,美國總統(tǒng)總是被國會所掣肘。民主政治制度的設計往往并不高效,但是“權力制衡”的制度可以最大層度地避免“權力”的犯錯。
和總統(tǒng)可以被法律程序所彈劾,民眾可以用選票參與公共事務的決策不同,集權國家政治并非取決法制,而是在于“人”。這樣的體系中,不確定性大大加劇。微妙的“長官意志”、復雜的“人際關系”、偶然性的“突發(fā)事件”成為最大的不確定因素,無法通過規(guī)則預測的官員們只好借助于玄學的幫助。
時下,俄羅斯網(wǎng)絡上一篇名為《誰更重要?》的文章被廣泛地轉載和瘋傳,一名俄羅斯“風水大師”,借助“風水”、 “八字”的力量來分析總理普京和總統(tǒng)梅德韋杰夫未來誰將主宰俄羅斯的命運。盡管憲法賦予了總統(tǒng)梅德韋杰夫的權威,但民主、法制尚處于襁褓階段的俄羅斯,核心權力依然把持在總理普京手中。
對于俄羅斯眾多的官員而言,選擇“站好隊”是個人仕途發(fā)展最重要的決策,而“風水大師”對于社會輿論核心的揣摩也恰中人們的“下懷”-……
直到今天,玄學并沒有因為現(xiàn)代科技的進步而受到削弱,只是多元化了。西方社會原本單一、主要的占星術,遭遇到了另一個強勁的“中國對手”——風水。以西方為主導的商業(yè)文明發(fā)展大趨勢下,世界被“現(xiàn)代化”所滌蕩著,人類社會也面臨著越來越多的“現(xiàn)代病”。在中國農(nóng)業(yè)文明中誕生的風水因為強調“自然”的力量而逐漸被開始反思“現(xiàn)代化”的西方人所青睞。
2003年針對“風水”在西方世界的大范圍流行,羅馬教廷在其出版的《一個基督教徒關于新世紀的思考》一書中批評地指出:“風水是中國人思維方式的玄學?!?/p>
為什么“運氣”能襄挾行為?
中國人如此地鐘情于“運氣”,導致了風水瘋狂地生長著。以研究中國政治文化和心理學見長的美國麻省理工學院教授盧西恩·派伊從中國人所信仰的哲學基礎層面作出了深入的解讀。
在他看來,熱衷風水的中國人,源自其儒道兩家的主張和信仰。儒家鄙視辛勞和各種形式的體力勞動,而西方人則常常將艱苦的工作看作是由貧窮走向富裕的必經(jīng)之路。儒學君子的理想是坐享其成,中國古代的儒生都將指甲蓄得很長來證明自己并不用雙手勞作。這些褥生也恰恰是歷史上各個時期中國官僚階層的主體。
道家倡導“無為”,并將這一思想提升到最高哲學原則的層面。無論是治國的“治大國如烹小蝦”,還是“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軍事勝利的最高準繩。
在這兩點基礎上,派伊認為中國人雖然勤勞,但并不崇尚勤勞,格外重視“好運”的重要性,認為只要嚴格“修身”就能增加獲得好運的機會?!靶奚怼本褪菫榱双@得道家所強調的,并來自于自然和歷史力量的“道”。在中國人看來,人生很多事情不以人的意志而轉移,而是由客觀現(xiàn)實的外界力量所主導的,由此中國人最高的智慧就是“有智,不如乘勢”,順應潮流,就能交好運,逆潮流而動,則注定要失敗。
在這一信條的基礎上,中國人對生活采取了外向型的態(tài)度,高度現(xiàn)實地面對世界,而不是歐洲人內向型地強調自身的努力。在派伊看來,如此迷信外界力量重要性的中國人,對于行動時機“天時”、地形走向“地利”和人際關系“人和”尤為重視。
兩種截然不同的思維底蘊,造成了行動上的巨大差異。例如在商業(yè)領域,中國商家更喜歡“外向型”地分析市場,看清市場需求哪些后,再去滿足市場的需求。而西方商人則是通過“內向型”地努力提高產(chǎn)品技術含量或提升自身管理水平,降低成本去開辟市場。
“運氣”如此重要,乍一看是超自然的產(chǎn)物,但實際上卻是中國人生動地關注客觀現(xiàn)實的寫照?!帮L水”的初衷無非是清晰地認識清所處位置的客觀現(xiàn)實,從而讓房屋或者墳墓順應風水而獲得好運。
在中國人這種突出客觀的基礎性思維的左右下,中國人的所有行動都被裹挾了,而“風水”僅僅是一種發(fā)展到極致的表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