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我從西南聯(lián)大附中畢業(yè)。這一年,西南聯(lián)大正式解散,清華、北大、南開三校聯(lián)合招考,錄取分數(shù)不等。我報了清華。
我隨父母復員北上,先從昆明走公路到重慶。我在路上病了一場,回到北平,參加了考試,自覺很不理想。當時,南開可能考慮到生源不夠,又舉行了單獨招考。大家覺得可以再考一次,如三校聯(lián)合招考落第,也還有一次上南開的機會。
應試回來,聯(lián)合招考發(fā)榜,我考清華不中,被南開錄取。我早有心理準備,父母也并沒有責備我。不久就得到南開單獨招考的結(jié)果,我又被錄取了。自幼的友伴徐穈岐也報考清華被南開錄取。開學時,我們便同去天津上學。
南開校舍在抗戰(zhàn)初期被日軍炸毀,我們?nèi)r校園還很荒涼,建筑不多。只有思源堂(教學樓)、芝琴樓(女生宿舍),還有勝利樓(辦公樓),大概是抗戰(zhàn)勝利后新造的。大片毀于戰(zhàn)火的廢墟依舊在目,我們稱它為“南開荒原”。外面的景色是“荒原”,學子們求知求真的精神,卻如新生的禾苗一般茁壯成長。
因為我兩次被錄取,便有兩個學號。我選擇了一個,只記得最后兩個數(shù)字是95。我在南開外文系讀了兩年。那時,好幾位先生都在南開,卞之琳教大一英文,李廣田教大一國文,羅大岡教法文。后來,他們都到了北平,分別任教于北大、清華。卞先生曾贈我一本《十年詩草》,我非常喜歡,一直想請他用硬筆把他的《風景》一詩寫成一幀書法,卻總是拖下來,直到他老去,也沒有提出。
二年級時的英詩教授是楊善荃。他對詩歌很有研究,因頭發(fā)少,學生們稱他“楊禿”。教邏輯的是王遜,他后來也到了清華。當時,南開一年級文科學生要學一門理科課程,我選了普通生物學。曾在實驗室解剖青蛙,我一直對生物很有興趣,特別是生命的起源和發(fā)展。
我很喜歡芝琴樓后面那一大片稻田和野地,遠處有疏落的樹林,從那里可以看見夕陽西下。我有一篇作文《荒原夢》,寫這一帶的景色,得了A+。那時,徐穈岐和我?guī)缀趺刻於既タ聪﹃?。她是物理系學生。還有一位工學院潘姓女同學也常去。如果哪一天沒去,便好像少了什么。
在天津時,我常和小弟通信。他刻了兩枚圖章,一寫小姊,一寫小弟。他寫信來,常打上圖章。我卻很少用,因為沒有印泥。小弟那時16歲,常寫些小文章在小報上發(fā)表。一次,他寫了理發(fā)的經(jīng)過,我們笑了半天。輪到小弟考大學時,他報了清華、北洋工學院,還有一所學校不記得了。三所大學全部高中。他上了清華航空系。
在南開的兩年間,民主運動正如火如荼。我參加過進步同學組織的讀書會,卻不很積極,對有興趣的課程如英詩,也只是浮光掠影。1948年,我又參加了清華的轉(zhuǎn)學考試。因為不急于工作,也不能用功讀書,所以仍然報考二年級,這樣錄取的幾率也大些。這次我考上了,父母很欣慰,最主要的是不必奔波于平津途中了。我離開了“南開荒原”,但那段生活已成為我的記憶,我的歷史。
我肄業(yè)于南開,畢業(yè)于清華。
我考大學的經(jīng)歷,除了為教育史做了一次見證,還可以反映那時的教育環(huán)境是寬松的,考不上清華可以考南開,上了南開也可以轉(zhuǎn)清華,當然都要通過嚴格的考試。在本校也可以自由轉(zhuǎn)系,因為初入學時也許并不清楚自己的興趣所在。好幾位西南聯(lián)大哲學系學長都是理科轉(zhuǎn)來的。只有在自由的天地里,鳥兒才能飛翔,才能感受藍天、放眼碧野,才能嘹亮地歌唱。
(摘自《中華讀書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