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民俗學的寧教授很有風度,不僅有著一頭閃著銀光的白發(fā),而且整天滿面紅光,看他那神態(tài),好像他家天天都在辦喜事。不過想不到研究了一輩子民俗學的寧教授,只飽學一肚子的空頭理論,對著一批一批的學生,泛泛說教了幾十年,現(xiàn)在看來那些理論并沒有多少實用價值,因為誰都知道,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寧教授老家是贛西北人,屈指數(shù)來已有近30年沒有回家了。沒回家的理由有兩條,一是老家沒有什么真正的親人了,只剩下一些遠房親戚。二是夫人不能坐車,一坐車就死去活來,那個暈車簡直是天下少見,不僅像噴壺一樣嘔吐,直到膽汁黃水都吐光了,還不罷休。最要命的是嘔吐的時候大小便都會失禁,所以幾十年里,寧教授就沒讓夫人去乘過車。
前幾年老伴去世,自己也退休了,別人見他孤苦伶仃,于是說要給他介紹個老伴,寧教授嘿嘿一笑,算是默認了。誰知老伴沒介紹成,倒是介紹了一個年方二十的漂亮姑娘。據(jù)說當時別人只是為了取樂,隨便開個玩笑,亂點一下鴛鴦譜而已。誰知寧教授書生氣十足,卻當真了,一段時間天天送花,買禮物,那激情比青年小伙還狂熱。不久,聽說寧教授就要舉行婚禮了,婚禮那天,有位在遠方的老友給他發(fā)了一條短信:兄弟,恭喜呀!又見老牛吃嫩草,一樹梨花壓海棠。寧教授看了,只是嘿嘿一笑。有位搞書法的朋友托人送來一幅自己撰寫的詩句:十八新娘八十郎,蒼蒼白發(fā)對紅妝,鴛鴦被里成雙夜,一樹梨花壓海棠。寧教授看了還是呵呵一樂。
婚禮過后,寧教授思考著該如何度蜜月。那天,他突然冒出一個想法,準備回一趟闊別幾十年的老家,事后回想,當時為何會有這么個想法,寧教授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能說那是天意。其實不用說天意,這是人類的通病,古語曰:富貴不回鄉(xiāng),如穿錦衣夜行?,F(xiàn)在老牛吃嫩草,娶了年輕貌美的仙妻,不回一趟故鄉(xiāng),不到祖輩墳前告慰一下,心里總覺得有點缺憾。于是帶著新夫人即刻出發(fā)了?,F(xiàn)在通訊方便,盡管寧教授老家在一個偏僻的山村,但是如今村村都實現(xiàn)“三通”,通電、通路、通電話。電話聯(lián)系好了,準備先到房叔家落腳。到了房叔家,幾十位本姓本族的長輩、后生都在恭候迎接,因為他是全村人的驕傲,大學教授。一番寒暄之后,族人便問他為何不帶老婆回來看看?寧教授一下被噎住了,不知說啥好。接著一些七大姑八大姨便拉著寧夫人的手,左瞧右看,然后嘖嘖稱贊,說這閨女長得真漂亮,你看看跟她阿爸多像!寧夫人臉一紅,迅速把頭低了下來。晚上,族長們都先后回屋了,族叔備了一桌豐盛的山珍野味,還拿出浸泡了好幾年的棋蛇酒,與寧教授喝了好幾盅。用完飯,沖了澡,便安排休息。既然是閨女,族叔認為是一家人,隨便點,就住一個套間,里外都有一張床,方便照顧。也許是舟車勞頓,疲憊了,兩人很快就入睡了。族叔與家人看了一會兒電視,也上床歇息了。山里人沒有熬夜的習慣,都睡得早,起得早。寧教授醒來時正是半夜,在棋蛇酒的作用下,他異常的興奮,很快鉆到夫人床上纏綿起來了,夫人一把緊緊摟住寧教授,兩人便手忙腳亂起來??赡苁桥d奮過了頭,忘了這是在族叔家,結(jié)果聲音弄得挺大,驚動了一墻之隔的族叔和家人。他們開始不當回事,但是聲音越來越放蕩,族叔家還有待字閨中的女兒,這樣叫喚,影響多不好啊!民風古樸的山里人,聽到這聲音臉便紅到了脖子根?,F(xiàn)在這叫聲讓他們震驚,有頭有臉,有文化的人怎么也像個畜牲?連自家的女兒也不放過嗎?族叔一想,這事有傷風化,于是,族叔爬起來就要去敲寧教授的門,幸虧族嬸死死拉住,才沒去。
族叔強忍著一肚子的怒火,毫無睡意,總算捱到了天亮。天亮后,寧教授和夫人仍緊緊地摟在一塊,昨晚體力消耗太大,現(xiàn)在正困倦著,并不知道即將發(fā)生的事情。族叔把幾位長輩召集到村口的老樟樹下,把昨晚寧教授的事兒跟大伙說了一遍,幾位老長輩聽了,幾乎跳將起來,手拿竹桿煙筒,沖到族叔家,一腳就將門給揣開了。只見白光一閃,那場面讓族長們嚇了一跳,看到寧教授一絲不掛地摟著姑娘,安逸地躺在床上。于是幾根粗大如鼓槌般的竹煙桿像雨點一樣,劈頭蓋臉地朝寧教授襲來。寧教授無法招架,也無法分辯,只一會兒功夫,寧教授就鼻青臉腫,口眼歪斜了。老人們邊敲,邊打,邊罵,你這是人皮獸臉的畜牲!孽種!連自家閨女都不放過,要遭天打五雷轟的!老子今天就是要打死你,打死你!算是為寧姓清理門戶……
寧教授記不清自己是如何逃離老家的,一大把年紀,一身的傷,幸虧有愛情的滋潤,才得以恢復(fù)過來。那場鬧劇過去半年多了,老家那邊的族長們才知道實情,原來寧教授帶回去的并不是閨女,而是他的新婚夫人。族里人不敢相信,一個六七十歲,一個才二十來歲,差那么遠,怎么可能呢?就是這種不可能,變成了無限可能。令寧教授哭笑不得的是,不知哪位網(wǎng)友,把寧教授的事傳到網(wǎng)上去了,網(wǎng)友的帖子滿天飛,有一位網(wǎng)友點評:就是一百歲的老人家仍然是孩子,孩子做錯了事就該挨打受罵,這才是中國式教育。還有一位網(wǎng)友評論:寧教授是概念模糊,鄉(xiāng)村是風俗,城市是風化。最讓寧教授難受的是城里那幫老友,隔三岔五就登門造訪,來了個個都雙眼放光,對他一臉的艷羨,看來這就是城鄉(xiāng)差別吧。
題 圖:李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