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十六羅漢風景圖》(四條屏)工筆重彩畫購自美國寶龍拍賣會,回流歸國后,收藏于西安一文物公司的文物商店。此圖內容圍繞居于雋秀空靈山中的羅漢形象展開,圖中佛教法事活動的場面宏大,充滿了神秘的宗教氣氛。畫面內容豐富,人物與山水相得益彰,交相輝映,繪制水平極高。因為無款,大家都在對如此曠世巨作的身世猜測著,探究著……送拍人提供的原始資料記載,此畫作者是明代著名畫家仇英,名稱為《仇英十六羅漢風景圖》,此前藏于日本誠照寺御宸殿。這幅作品是不是仇英繪畫,為何沒有落款,其背后鮮為人知的文化、歷史和藝術信息引起筆者的關注。本文僅從仇英與羅漢畫、仇英繪畫風格及此副畫作的內容、傳承背景等角度探討《十六羅漢風景圖》的作者究竟是不是仇英。為尊重收藏此作品藏家的意愿,本文只發(fā)表四條屏中的兩幅及局部繪畫圖,請讀者見諒。
一、仇英與羅漢畫
仇英(約1482-1559年),江蘇太倉人,明代代表畫家之一,與沈周、文徵明、唐寅并稱為“明四家”、“吳門四家”。他精于臨摹,將眾家之長集于一身,推陳出新,在人物、山水、花鳥、樓閣界畫等方面有著很深的造詣。明代的山水畫,“競尚摹仿,號為名家者,其畫要皆有所師法?!?鄭午昌《中國畫學全史》),仇英也不例外,他學于南宋李唐、劉松年、馬遠、夏圭的“院體畫”,保持工整精艷的古典傳統(tǒng)的同時,又融入了文雅清新的趣味,形成工而不板的典范。明代的人物畫分為道釋畫、史實風俗畫及傳神三種,仇英在創(chuàng)作方面擅長運用道釋和歷史題材,描繪人物筆力剛健,造型準確,形象優(yōu)美,畫面精麗絕逸。我們從《竹林品古》《漢宮春曉圖》中就可窺其一斑。
羅漢又稱阿羅漢,是根據梵文音譯而來。羅漢雖源于印度,卻在我國廣泛流行,深刻地影響著我們的文化。唐代,玄奘將《法住記》譯出,奠定了我國羅漢信仰的基礎?!斗ㄗ∮洝分杏涊d了十六羅漢的名稱、住處等,并說其常住世間,弘揚佛法利樂眾生。此后,羅漢信仰逐漸興盛,繪制羅漢題材的畫家輩出。而十八羅漢則是在十六羅漢漢化后根據漢民族的特點又追加了兩位。仇英也畫過很多有關羅漢題材的作品。《秘殿珠林石渠寶笈》記載:“明仇英畫羅漢圖一卷,月次一等,藏乾清宮,素箋本,白描畫,款云仇英實父制;明仇英畫羅漢圖一卷,月次一等,藏乾清宮,素箋本,淡著色畫,款云仇英實父制;明仇英畫渡水羅漢圖一卷,月次三等,藏乾清宮,墨箋本,泥金畫,實父仇英敬繪,后有董其昌贊一,文震蓋跋一”。《中國畫學全史》記載,仇英畫過《十六羅漢卷》《阿羅漢卷》等作品??梢钥闯觯鹩⒉坏嬤^羅漢畫,而且不止一幅。
中國古代的很多羅漢畫流傳到了日本和臺灣,其作者大多為五代貫休,宋代劉松年、李嵩、陸信忠、周季常、林庭等,元代佚名畫家,明代戴進、丁云鵬、吳彬等,清代丁觀鵬等,他們都是非常著名和有影響的畫家,其羅漢畫在日本大多被列為國寶,但這些羅漢畫大多為單幅,場景較小,主要突出人物相貌的描繪。羅漢題材的畫作在大陸較少,場景如《十六羅漢風景圖》這樣宏大的還沒有。
二、畫作的風格內容
《十六羅漢風景圖》四條屏,明代,日本裝裱工藝,單條長270厘米,寬86厘米,畫心長147厘米,寬65厘米。畫面色彩妍麗,使用的是礦物顏料。內容主要描繪的是佛家羅漢講經布道的場景,無款。山水師法南宋諸家,風格鮮明。畫面中人物形象豐富,多達四十人,有羅漢、僧侶、仙童、蠻奴和供養(yǎng)人。人物著裝華麗,相貌溫和,有講經論道、降龍伏虎、補衲引線,是一幅和諧雋永的畫面。
根據美國寶龍拍賣公司的排序,左起第一幅,十人,其中羅漢和僧侶八人,供養(yǎng)人一人,蠻奴一人。第二幅,十人,其中羅漢和僧侶七人,仆人三人。第三幅,十一人,其中羅漢和僧侶七人,童子四人。第四幅,九人,其中羅漢和僧侶七人,童子一人,蠻奴一人。代表祥瑞的動物共十一只。第一幅,獅子兩只,鳳凰一只;第二幅,猴子三只,白鶴兩只;第三幅,老虎一只,白鹿一只;第四幅,龍一條。
南齊謝赫提出了對于中國畫批評、鑒賞的“六法”論,后來成為典范。“一曰氣韻生動,二曰骨法用筆,三曰應物象形,四曰隨類賦彩,五曰經營位置,六曰傳模移寫。”而此圖作者融會貫通,把“六法”完美地結合起來。工筆重彩下的人物形象被描繪得生動優(yōu)美,有“傳神寫照”之感,青綠山水厚重雅致,畫面嚴整中透射出古雅之美,可謂是“氣韻生動”。用筆精煉、穩(wěn)健,同時線條中又透出凝重與靈動之感,可謂是“骨法用筆”。而畫面的主要內容是根據中國傳統(tǒng)的佛教題材進行創(chuàng)作,有胡貌梵相的降龍羅漢、伏虎羅漢,也有漢地的僧侶等等,可謂是“應物象形”。顏色的使用都是根據相關人物造型和山水樹石的原本形態(tài)進行用色,而且色彩用得相當到位,厚重明麗,可謂是“隨類賦彩”。在構圖上采用近景、中景、遠景的構成方式,在遠景和中景的山水映照下,中景和近景的人物便突顯了出來,遠近層次分明,同時人物場景的布局講究,主體人物較大,次要人物略小,遠近、虛實關系處理得恰到好處,可謂是“經營位置”。第二幅中的補衲羅漢形象則出于南宋劉松年的作品,一個成功的畫家如果沒有向前輩學習的精神,則很難取得好的成績,真可謂是“傳模移寫”。
唐代著名繪畫理論家張彥遠在《歷代名畫記·論畫六法》中講到謝赫六法“自古畫人罕能兼之”,而此圖的作者能將六法運用到位,在此圖中體現得淋漓盡致,可見其繪畫水平之高,非尋常畫家。此圖各條幅的畫面場景雖有不同,但其畫面渾然一體,細密精致而光彩煥發(fā)。可見作者不但追求形似,而且還在追求形似之外的神似,以及畫面所表現的氣韻和意境。
三、傳承背景
根據畫面來看,如此宏大的場景,華麗的著裝,此畫最早應藏在皇家寺院。那么作者是誰?為什么無款?什么時間流傳到國外?等等問題百思不得其解。而解決此問題方法之一就是探源。此后半年中,藏家對此畫一直在進行研究,種種線索表明,此畫有可能是一件重量級的作品,于是聯系到送拍人,希望能找到相關線索。三個月后,送派人郵寄來原始購買資料。
此畫原為美國中西部的一位收藏家所有,1949年(昭和二十四年)他在日本京都橫山古董店(K.YOKOYAMA)以八萬日元(時價)購得,后來一直在家中懸掛。2009年,金融危機對美國的影響很大,他的后輩迫于經濟壓力將此圖送到美國寶龍進行拍賣,但并沒有將此重要附件資料送到拍賣行。美國寶龍認定此圖為明代作品,為上乘之作,于是便用此畫作為此次拍賣會圖冊的封面,但是誤認此畫為《十八羅漢圖》。
寶龍送拍人寄來的原始材料讓人非常興奮。共五份材料,一份是當時橫山古董店用英文打印的作品場景內容描述;另一份是橫山古董店用英文手寫的此圖的作者、售價、年代、傳承等問題的證明,署名為K.yokoyama。還有一張橫山古董店的英文明片;一張手繪的陳列圖,圖上用日文寫著《仇英十六羅漢圖》和“御宸殿御床”等文字,并準確標明此圖懸掛時的天地和左右尺寸等;一張在昭和二十四年(1949年)抽簽卷背面手繪的陳列示意圖。材料中明確提到,此圖作者是明代仇英,名稱為《仇英十六羅漢風景圖》,而非美國寶龍命名的《十八羅漢圖》,并懸掛于“御宸殿”內。
從橫山古董店1949年的名片上可以看到,此店1894年由橫山創(chuàng)辦,主要經營各種絲綢制品和現代與古代的藝術品。包括:瓷器、木雕、牙雕、景泰藍、書畫、屏風等各類古董。橫山古董店現今依然存在,當年出售此圖的橫山先生已于上世紀70年代去世,現在負責經營的是其孫女橫山女士。此店的老員工森田,1961年畢業(yè)于同志社大學考古專業(yè),畢業(yè)后一直在橫山古董店工作,據他回憶,當年橫山曾給他講過《十六羅漢風景圖》的事情。橫山說賣給他畫的人是一個身份特殊、地位很高的人,至少是天皇以下大名以上的人物,畫拿來時沒有盒子,懸掛示意圖是賣畫人一并拿來的。橫山也不懂英文,賣畫時英文資料和保證材料應該是賣畫人所寫。
日本在二戰(zhàn)結束后成為戰(zhàn)敗國,根據資料記載,美國瓜分日本皇室財產高達1000億美元,國家經濟蕭條,皇親貴胄只得變賣家中之物來維持生計。當時人均工資為50至80日元,而80000日元簡直就是天價,這也證明此圖價值之高。當時,在日本的美國人很多,他們有購買能力,這也是一些商家制作英文名片的原因。所以橫山古董店只是此圖傳承過程中的一個點,沒有經濟能力收藏此圖。再繼續(xù)探索,就是這位神秘賣畫人和“御宸殿”了。在當時,能收藏如此天價藝術品的只有大戶人家,能懸掛此圖也需要很大的空間,普通百姓是不可能的。而大戶人家只能借助于商店出售此圖,同時又隱瞞自己的身份。經查閱資料,“御宸殿”在日本只有一個,位于日本福井縣的真宗誠照寺派的誠照寺內,是日本閑院宮載仁親王的行宮住所。載仁親王(1865-1945年),皇族,伏見宮邦家親王的第十六子,日本元帥陸軍大將,昭和天皇的叔祖,替天皇掌管陸軍的重臣,任陸軍總參謀長。載仁親王和佛教有著很深的淵源,他3歲出家,進真言宗醍醐派總本山三寶院,后來誠照寺的御宸殿便成為他的行宮。《仇英十六羅漢風景圖》為載仁親王所有,他在1945年5月20日日本戰(zhàn)敗前去世。日本戰(zhàn)敗后經濟便萎靡不振,其后人委托橫山古董店在1949年11月23日變賣此圖,以解經濟之需。
此圖為什么沒有落款,原因有二。一、通過對仇英現在傳世作品來看,他的款識一般都在畫的邊緣部位,有可能此圖傳到日本后再次進行裝裱時落款被裁掉;二、此畫的內容題材為佛教題材,畫面中有一位身穿官服的供養(yǎng)人,雙手持笏板,面相似龍若豬的男子。如此形象的人會是誰呢?他就是朱元璋,流傳下來的朱元璋畫像便有如此形象。朱元璋出過家,信奉佛教。所以朱明王朝的后輩子孫或者貴族委托仇英創(chuàng)作此畫,懸掛于皇家寺院,不便于落款。
綜上所述,四條屏《十六羅漢風景圖》從藝術角度講,畫面場景宏大,設色艷麗,繪制精美,為一件難得之精品。從內容上講,它全面地表現了佛教羅漢講經布道的場面,為我們研究佛教羅漢提供了重要材料。同時在二戰(zhàn)以前就被家世顯赫并且信仰佛教的日本宮閑院載仁親王曾經收藏,可見不是普通作品。因此,筆者認為這幅作品應是明代仇英所作,在此拋磚引玉,與眾行家探討。(責編:唐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