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來說,沒有一種鳥比麻雀更親近了。它們每天都活躍在我的視野中,有時在窗外的樹上撲騰,有時就飛到我的窗臺上溜達,這使我有機會近距離看它們。麻雀頭大脖子短,褐色羽毛,形象并不美,但很可愛。只要活著,它們似乎沒有一分鐘停止活動,永遠成群結(jié)隊地在那里蹦蹦跳跳。
幼年時看過人類圍剿麻雀的景象。那時,中國人把麻雀列為害鳥,全民共誅之,成千上萬人對著天空吶喊,敲鑼打鼓,可憐的麻雀在人們的討伐聲中驚惶亂飛,無處歇腳,最后精疲力竭,如中彈般從天空紛紛墜落,有些麻雀就撞死在墻頭。我也曾敲打著臉盆參與過圍剿麻雀的戰(zhàn)爭,開始覺得好玩,但目睹麻雀們的死亡過程,幼小的心里充滿了同情。還好,鬧劇很快結(jié)束,它們在人類的世界中又重獲生存的權利。少年時,我有過一次養(yǎng)麻雀的經(jīng)歷。將一只剛孵化出不久的小麻雀,從一個小小的粉紅色肉球,喂養(yǎng)成一只羽毛豐滿的麻雀,這是一個不簡單的過程。為了給小麻雀尋找食物,我曾無數(shù)次爬到樹上摘皮蟲。喂食時,小麻雀仰起腦袋大張著黃口,發(fā)出急切的呼叫,我這才懂得了什么叫做“嗷嗷待哺”。在麻雀還沒有真正學會飛翔時,我和它有過最美妙的相處。我將它扔到天上,它會拍打著翅膀飛回到我的手掌上。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真是不可思議的景象。然而等它完全掌握了飛行的本領,就再也不甘心待在我家。一次,我將它扔上天空,它展翅遠去,消失在天空中,再也沒有回來。那時,我也懂得了,對于這些成群結(jié)隊在人類周圍飛翔活動的小鳥來說,自由比什么都重要。
上小學時,有一次正上課,有兩只麻雀飛落到教室的窗臺上,發(fā)出極其歡快的鳴叫,全班同學都被那興奮婉轉(zhuǎn)的鳴叫聲吸引,從來沒有聽到麻雀這樣叫過。窗臺上的景象,也是以前沒見過的,只見那兩只麻雀拍打著翅膀交纏在一起,磨著嘴,像是在打架,又像是在親熱。那兩只麻雀把窗臺當成了舞臺和床,在幾十雙眼睛的注視下,它們不停地歡叫著舞蹈著,仿佛要沒完沒了糾纏下去。最后,是老師走過來打開窗戶,趕走了那兩只麻雀。它們飛走后,就停落在旁邊的屋頂上,從教室里雖然看不到它們,但它們的歡聲依然隨風飛揚,飄進每個人的耳朵。這一課老師講的什么內(nèi)容,已經(jīng)沒有一絲印象,而那兩只麻雀春心蕩漾的鳴叫和歡狀,卻清晰如昨。
前幾年,搬了新家,在書房裝空調(diào)時,外墻留下一個洞,裝修結(jié)束時,忘了將那洞填補上。沒想到這墻洞居然成為麻雀的家。每天早晚,可以看見它們飛進飛出,在洞口歡呼雀躍,有時還會飛上窗臺,儼然成了我的鄰居。在書房寫作時,窗外麻雀們的啁啾成為我耳中美妙的音樂。那時,家里養(yǎng)著一只芙蓉一只繡眼,籠子就掛在陽臺上。每天早晨給鳥喂食時,便有麻雀飛來。芙蓉和繡眼吃食,總會把小米弄到陽臺上,這些散落的小米,就成為麻雀的早餐。來陽臺做客的麻雀中,有一只麻雀蹦跳的動作很奇怪,節(jié)奏似乎比別的麻雀慢一點,離開時,總是最后一個起飛。仔細觀察后才發(fā)現(xiàn),這只麻雀,竟然只有一只腳。每天早晨,這只獨腳麻雀一定會來,它在陽臺上蹣跚覓食,雖然動作有點遲鈍,但樣子仍然活潑快樂。我不知道它的獨腳,是先天殘缺還是事故形成,拖著一只腳飛翔蹦跳覓食,是一件艱難的事情。麻雀的社會里沒有殘疾組織會照顧它,為了生存,它必須付出比別的麻雀更多的精力。芙蓉和繡眼飛走后,那只獨腳麻雀依然每天飛到陽臺上來,我在陽臺上撒一些小米喂它,看它用一只腳在陽臺上來回蹦跳啄食,心里充滿了憐憫。獨腳麻雀的孤身拜訪,持續(xù)的日子很短,大約四五天之后,它便消失了蹤跡,陽臺上的小米再無法吸引它過來。它是找到了更好的覓食地點,所以放棄了我的陽臺,還是遭遇災禍,再也無法飛翔,我永遠也無法知道。還好,書房外陽臺上的那只墻洞,依然是麻雀們的巢穴,我的耳畔,還是常常能聽見麻雀歡快的啁啾。麻雀的鳴叫,已經(jīng)成為我生活環(huán)境的一部分。它們的聲音,遠比城市里的人喊車嘯要美妙得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