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記得弟弟是怎么來到我家的了。我還不到三歲,有一天媽媽問我,想要一個弟弟還是一個妹妹。鄰居蓉蓉姐才比我大一歲,卻比我機靈很多,她就攛掇我,要妹妹。于是我們就圍著我媽,唧唧喳喳地吵著要妹妹。
于是我媽消失了好幾天。她回來的時候,弟弟也來了。我不是太滿意弟弟的。他很像我們的遠房親戚,突然來了,就不再走了,從此世界就圍著他轉了。大人們坐在席子上圍著一個不會講話,也不會走路的,腦袋大得出奇的東西,我簡直是很看不起他呢。
那時弟弟還不會說話,整天傻樂。我很小的時候就早已經是妖精一個。眼睛大大,下巴尖尖,在外叔叔阿姨叫得比蜜還甜,偶爾掙得阿姆們的糖吃,在內負責聽母親的夢,還要和幼弟爭寵。
從我們的百天紀念照片來看,弟弟注定要比我笨一些。我經常用父親村子里一個白癡的綽號來叫他,惡毒地打擊他。我懷疑正是在我的打壓之下,他很晚才學會了講話,因為我經常搶他的話,他都沒有發(fā)言的機會。事實也是如此,弟弟的考試排名遠遠比不上我,他卻比我漂亮很多。他的頭很大,比一般小孩要大,為此我嘲笑他是“大頭木佛”。他集中了父親和舅舅的優(yōu)點,后二者幾乎算得上是侗族當?shù)厝说拿滥凶樱运谝惶靵淼接變簣@的時候,整個幼兒園都轟動了——大家都搶著去親近他,拉他的手,就跟對待現(xiàn)在的“超女”、“快男”一樣。弟弟對于這種的民眾的狂熱多少是有些驚訝,他有些遲鈍,這樣反而顯得淡定又莊重,從而獲得更多的愛戴。我當然是很勢利地擠在他身邊,希望大家看出我們的親緣關系來。
我經常欺負弟弟。最常見的例子是,媽媽上班前,經常會分別發(fā)一個葛薯給我和弟弟打發(fā)時光。我把我的藏起來,然后勸誘他吃掉那個葛薯。弟弟也不傻,他說,葛薯在你手里。我便伸出左手,說,沒有。他便說,在那一個手(他還沒有分左右),我就把左手藏到身后,伸出了右手——沒有。這樣弟弟就信服了,開始吃他的葛薯了。我忍著欣喜若狂的心情等他吃完,再把葛薯拿出來炫耀,說,看,我還有一個!弟弟就委屈得哭起來了。
這個例子說明: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計劃經濟是相當科學,相當公平的。不患寡而患不均,一個小小的葛薯,說明的是偌大中國的國情問題。
我和弟弟有過一張看起來挺憂郁的合影。那是少有的一個星期天。媽媽帶著我們去到郊外的“南山寺”,請半山腰的照相師傅給我們兩個照了一張相,要給遠方的爸爸寄去,讓他看看她這位飼養(yǎng)員的成果。那座寺廟,傳說是漢代的一座墳,還有著喀斯特地形的鐘乳石,和北部的桂林一樣。那些石頭因為太久遠了,有的已經連接在一起。
我的裙子是媽媽用幾塊碎布裁的。脖子上的細珠是央了很久才買的。那是我在幼兒園唯一的首飾。塑料拖鞋是紅色的,上面有著蝴蝶。頭發(fā)是媽媽梳的(我媽給我梳頭時很溫柔),頭花也是紅色的。我的陽傘很扎眼,彩色的,會夾手,是我小時候最害怕的事物之一。
從照片上看,弟弟的頭確實很大。他的衣服也是媽媽用縫紉機做的。看見衣服上的花邊了嗎?那是我們童年時期的奢侈品。我的弟弟手里拿著玻珠糖,照相的時候太入神了,糖一顆一顆地往下掉。
等我上了小學,有人在公園的山洞里增添了一些哈哈鏡。那也是讓我害怕的事物之一,我看到了變形的自己,讓我又驚駭又羞愧——我從沒有在哈哈鏡前笑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