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璉城現(xiàn)在三歲。她經(jīng)常認為自己是個大姑娘了。你讓她講個關(guān)于自己的故事,她就會擺好架勢,一字一頓、搖頭晃腦地說:“很久很久以前,那時候我還是個很小很小的Baby……”
在同齡人中,路璉城絕對是個“讀書人”。讀書的好處,自然是出口成章,但我發(fā)現(xiàn),路璉城也沾染了知識分子的一個通病——虛偽。例如,周六早上,她一覺醒來,就在爸爸媽媽之間拱來拱去。我們一時摸不清狀況,不知道她到底是要起床還是要睡覺,要撒尿還是要喝奶,猶豫間,她就大哭起來。外婆聽到動靜,從樓下飛奔而至(女兒平時和外婆睡,周末和我們睡),抱起她問:“乖囡怎么了?怎么了?”
路璉城止住哭聲,清晰地回答:“外婆,你知道嗎?我哭了一夜。我好想你??!”
自從認識了路璉城虛偽的一面以后,我就決定,以后要提高警惕,不能吃她的“糖衣炮彈”。
有了這個念頭,終于爆發(fā)了父女間第一次吵架。
一個周日的晚上,我說:“路璉城,今天給爺爺奶奶打個電話可以嗎?”她毫不含糊,拿起一本書來,嬉皮笑臉地說:“可以啊。不過我現(xiàn)在好想聽一個故事啊?!蔽沂撬烊耍谑浅山?。
故事講完了,我又說打電話的事。她磨磨唧唧地說:“再講一個故事好嗎?”我心想,自己畢竟虛長她幾歲,就答應(yīng)了。
又一個故事講完,她開始賴皮,死活不肯打電話,甚至把書拿到我面前。我心想,這個小東西本來就“精”,如果再加上“賴”,以后豈不是被她吃定了?再說,人不可無信,此刻正是本爸教育她的時候!于是,我夸張但輕輕地把書摔在沙發(fā)上,揚長而去。路璉城第一次見到爸爸翻臉,當(dāng)下大哭起來。我狠下心,躲在樓梯拐角處不應(yīng)聲。其母王老師作為教育工作者,當(dāng)然明白這是輪到她當(dāng)“紅臉”的千載難逢的機會,趕緊上前安撫。
幾分鐘后,路璉城趴在樓梯口,對著上面喊“老爸”“恬爸”“路總”“金波”“嘟嘟”……我見火候差不多了,就趁她叫“恬爸”時應(yīng)了一聲:“怎么了?有事嗎?”
路璉城大喊:“我錯啦!我改啦!我給爺爺奶奶打電話啦!”那次,電話打得非常成功。路璉城發(fā)現(xiàn),原來爺爺也是屬狗的!家里有“一個老狗和一個小狗”,還有,爺爺、姑姑竟然和爸爸一樣,都是姓路的,真巧啊!
路璉城現(xiàn)在3歲,我34歲,年齡比她大十倍。一次,她指著一個王子和公主的結(jié)婚模型說:“這個男的是爸爸,女的是我16歲的樣子,那時候我就可以和爸爸結(jié)婚了。”
我所知道的是,她16歲時,會愛上一個打籃球或彈鋼琴的帥氣小伙兒,并且想方設(shè)法避開老爸。那時,我47歲,年齡差不多是她的三倍。
時光流逝,悄悄染白我的頭發(fā)。然后,她會去國外讀大學(xué)吧。再然后,我60歲時,她29歲,我的年齡是她的兩倍多。她嫁人了,有了自己的孩子。這意味著兩件事:好事是,她可以知道爸爸當(dāng)年有多愛她;壞事是,她把全部的愛給了自己的孩子。
又過了很久,白發(fā)甚至爬上她的鬢角。她50歲,我81歲。我的假設(shè)是,我將要死去。死亡是一件多么自然的事,所以我要善良,以求上帝恩準,在預(yù)定的時間,在故鄉(xiāng)的土地,給我安靜的一個星期,讓我神志清晰,無眠無痛,和家人聚在一起。
那時,或許路璉城會打印下我寫的這篇文章,說:“爸爸,你說,很久很久以前,我還是個很小很小的Baby時,真有那么‘狡猾’嗎?”
那時,我已不能言語,只能在恍惚中感謝上帝:謝謝你讓我和我的孩子,此生在愛里度過。
(摘自《家人》2010年第5期圖/傅樹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