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園之詩(組詩)

居

就像從來坐在這里

就像暮色從來在溫和地圍攏

一點一點的暗，一點一點的黑

天空，光亮被涂去了最后的痕跡

就像從未坐在這里

就像從來沒有暮色來臨或離去

一片樹葉用滑落表白著盛夏的翠綠

沉著得就像從不在意這短暫的暑期

只有月亮在按時接替太陽

只有月亮在一如既往地挖掘著云層

一柄柄梨木小鏟在樹干行進

聽！月亮正要把亙古的血液潑凈

蟻

一只蟻

在我鋪設的落葉迷宮

暈頭轉(zhuǎn)向

慌不擇路是種古典的美啊

而那遺忘的南方的蟬鳴

突然貼在蟻的觸須上

慌不擇路的銳聲，慌不擇路地

撕裂記憶，穿透南方

在盛滿沙粒的戈壁

有一個人彈盡糧絕

一只蟻

正把樹葉踩踏得粉身碎骨

一只蟻

已經(jīng)沒有血，沒有淚，沒有體液

一只蟻

一半成了樹葉的皮屑

我看到你。

觸

一只蟻

爬上我的手臂，尋找著盛夏

仿佛真有那么漫長

——一葉小舟在海面刺繡！

沒有盡頭？

永遠萌生、發(fā)育和觸？

即將被我觸及的琴鍵

似乎該叫做余生

已經(jīng)被蟻點撥過的時間

能否稱之為永恒？

夜

一個人走進夜里

看，夜色分開

然后閉合

植物們竊竊私語

聽，那刀切般的肅靜

這濃烈的瞬刻是我的

這清涼的瞬刻是我的

這有點矯情的瞬刻是我的——

一個人毫不矯情地隱沒在夜里——

……可以重復的迷醉

卻有點像初戀

秋

滿樹都是告別的眼睛

滿地都是跌落的鈴鐺

春雨有多少細密針腳

秋風就有多少剪刀

最清涼的眼睛也得焦枯

頭撞大風的鈴鐺注定跌落

這是一個命定失去首級的季節(jié)

大風和小風正在血腥地比賽

滿街都有魂魄在急速地飄游

含血的呼喊張貼滿城

到了摘取首級的時候

到了名正言順的奧斯維辛！

好像風和日麗

好像暮色消隱

好像鞋底沒有沾染血跡

好像春天沒頭沒腦地來臨

望

秋天，皮膚沙沙作響

艱難的階梯上蟻族爭搶秋糧

落葉從紙張重返人間

脖頸的微風——

呵，一片片老式剃刀

閃亮著搜刮墨水瓶底

逼迫著喉嚨

逼迫著敘述

說吧，記憶——

看！河岸邊垂掛孕實的果林

看！唐卡上富麗堂皇的河山

看！一個慢吞吞的少年正被黃沙追趕

云

被大風驅(qū)趕著從山側(cè)涌來

一堆，一堆

類似被清掃出門的記憶

卻在這倉皇的黃昏

和我打了個照面

多像你那張生氣的臉

多像兩個人的腳印

漫不經(jīng)心地陷落在沙灘

多像兩個人的掌模

夾雜在冬日開滿窗花的玻璃上

這樣悠遠的眺望——

多像兩個人身體的紋理

已經(jīng)成為無數(shù)床單的收藏，無數(shù)房間的回音

只剩下云在奔涌，在閃躲，

縮著肩膀團在門后

暗

褐色的暗

從遼遠的群峰飄到陽坡

在扇形的坡面停頓片刻

跌落樹冠

褐色的暗

真像你臉上的光斑

沉著地閃耀

從樹冠流到樹干

向下，向下

踱著方步的巫師

咬緊牙關的鐘表

悄無聲息

從植物的葉、花、莖開始

從石頭的軀體開始

從你的內(nèi)心開始

秋天來了，秋天來了

輪到你想起

輪到你忘記

（欄目責編：游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