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自從那輛舊寶馬車停在咖啡館門前之后，雪再也不下了。接連幾天都沒有一片雪花。

開舊寶馬車的男人理個平頭，確切點說是板寸，大冬天的頭上也不戴頂帽子，十分地顯眼。男人拉開咖啡館門的銅把手時，一副黑皮手套從大衣袖子里露出來，透過門玻璃的反光，竟然那么詩意地一閃。迎接他的是一張葵花般的笑臉，俊俏，生動，靚麗而又永遠富有活力。一張年輕女孩的笑臉，每天每時每刻，都會為來咖啡館的顧客送上明媚的微笑。男人看到女孩的笑整個人都輕松下來了，他聳了聳肩膀，其實肩膀上并沒有什么，諸如雪末和灰塵，他的薄呢大衣總是那么筆挺且纖塵不染。之后男人就快速摘下手套，遞給門口迎賓的女孩。

咖啡館很小，小得不能夠再小的兩層小樓，說鴿子間還要貼切一些，跟五十年代上海屋檐下那種類似。據說早先是間生產鐵器的作坊，滿屋滿墻的鐵架和鋼管橫七豎八地占據了室內三分之一的空間。

聰明的主人說不定是個畫家，猜不出他的職業(yè)，反正是個搞藝術的家伙。他就利用這樣的布局把這房子裝修粉飾了一遍，使其搖身一變竟然成了一家頗時髦的咖啡館，取名叫貓屎咖啡屋。

平頭男人再脫了薄棉大衣，也交給迎賓的女孩，沖她笑笑方抬腿朝樓上走。男人喜歡走這家店的樓梯，靠墻角收銀臺處的樓梯，也就三米左右，卻是直上直下的懸在墻角處，鐵欄桿上面護了黃玻璃的木柄，刷了明油后很光滑細膩。男人每次上樓時嘴里都要叨咕兩句，太奢侈了，簡直。送他到樓梯口的迎賓女孩依舊露出潔白的牙齒笑著，并且目送他一步快似一步地上樓。

等男人的身影整個消失了之后，女孩才轉身去門邊的衣帽鉤上掛衣服，再去門廊處的火爐那兒加柴。

正是因了這家咖啡店的別致，才招引了不少的客人。你試著想一下，從冰天雪地的室外一踏進咖啡館的屋門，迎面而來一張葵花般的笑臉，而且是一張俊俏的女孩子的笑臉，然后迎門又是一團紅彤彤的爐火，那將會是怎樣的感受，你能說不溫暖如春嗎？

男人在二樓轉角處的一把藤椅上坐下來后，又一個年輕的女孩蝴蝶般飛到他身邊，送上一杯熱茶，再遞上菜單。男人點菜不用筆，而是用他的小手指的指甲，看好了就在菜單上輕劃一下，淺綠色的菜單紙上便會出現一個印跡，像蝌蚪紋，也像破折號，成為男人的杰作。

男人必點一杯貓屎咖啡，并強調要用白色的瓷杯沖攪，不加糖。這一杯咖啡的價錢是一百八十元，讓人咂舌的價碼。再配一碟五香松樹籽，半份洋蔥圈，剩下的時間就是男人自己的了。這個點菜的女孩比門口迎賓的更年輕一些，卻不如那個漂亮，她的笑有一種別樣的精致，淺顯的不經意的笑，收送得迅捷，女孩轉身之際那笑容就不掛在臉上了。

在咖啡沒上來前，男人會看一本書，故事類的。書很薄，紙張近乎透明，每翻開一頁，他都要湊到跟前仔仔細細地看一眼。他之所以選擇上午的時間來，圖的就是顧客少，難得的清靜。兩百塊錢，坐上一上午，啥難纏的事情能理不清呢？

男人喝咖啡的時候，他開來的那輛舊寶馬車，會像蝸牛一樣靜靜地趴在門前的雪地上，候著他。如果天下起雪來，車的頂篷會落上一層雪絮，臃腫得像棉花田。

這是男人每周一次來咖啡店的亮相，他披上大衣走出店門后，門口迎賓的那個女孩便會拿手掩住嘴，偷偷地笑一下，然后朝正收拾杯盤的另一個女孩說，平頭大哥走了。那女孩便回她一笑，說是走了，是去吃午飯了。

2

午飯一過，男人平頭便去澡堂子泡澡。

他的午餐很簡單，駕車從咖啡店那條街拐出來，上八一大道，直走三百米，沿路口拐右，就是小吃街。道外的小吃街。街面不是很窄，靠馬路牙子能停一臺車而不影響其他過往的車輛。男人或者吃盤水餃或者吃一碗熱湯面就燒餅，不足十塊錢解決暫時的溫飽。喝咖啡提神，也提高身份，卻不解饑，啥貓屎咖啡、金牌咖啡和哥倫比亞咖啡，裝進肚里不足半小時，就全都一泡尿撒出去了。

男人的吃相瞬間便換了樣，喝咖啡時十分斯文，慢吞吞地呷，手里捧著書本。吃熱面時卻急促而慌張，呼嚕嚕幾口就見了碗底，額頭上還被辣椒末弄出一些細密的汗珠來。午餐過后，男人就駕車去附近的澡堂子泡澡，時間長短不定，啥時覺得渾身神清氣爽了，真正歇過乏了才穿衣服取車，去三棵樹的皮匠街見小玉。

這是男人平頭最快活的一天，風光無限也滄桑無比。這一天他要去喝貓屎咖啡，并且在那個憋死牛的地方呆一上午，還要去澡堂子泡澡，把身子洗干凈了去會情人。每周一次，就是要花掉一些鈔票解決一些如饑似渴的事情，這些對他來說都很重要，從原來的不習慣到現如今的養(yǎng)成了習慣，順理成章的事情，沒辦法的。

有些事情的變故可能連鬼神都拿捏不準，平頭剛給開小煤窯的老板孔大腦袋開了兩年半的車，孔大腦袋就攤了官司，小煤窯塌方砸死了十幾個人，包賠損失不說還得蹲幾年大獄，孔大腦袋服刑前就把家里的一些事委托給了平頭，留些錢零用，留些票據賬本欠條讓他討要，自然而然地就把女人也留給了他讓他幫著照顧。因為孔大腦袋跟平頭一樣都是從外地來東北賺錢花的，也就沒有更親的人可以托付。

平頭在鄉(xiāng)下有老婆孩子，也有兩間磚房，更有幾畝地，可他卻跑到城里來打工，為的是掙現錢，好想著有朝一日能出人頭地。剛到城里的一段時間，他給人家開出租車，后來又去火車站的貨場當裝卸工，就是那時候認識了經常到火車站貨場發(fā)煤炭的煤老板孔大頭，孔老板把他帶回身邊開運煤的鏟車，不但給他發(fā)工資還供他吃喝。

讓平頭暗自發(fā)笑的是他的老板孔大頭也有老婆孩子，卻不是長得好看俊俏的小玉。他從給孔老板開鏟車到換上越野吉普車再親駕寶馬車，沒多長時間，兩人的感情卻迅速地升了溫，其中的原因無外乎一點，孔老板因為車皮的申請跟兩個小煤販子吵起來，最終動了手，是男人平頭拎了鐵鍬把那倆家伙拍了個鼻青臉腫，給主人解了圍。

平頭曾數次開著車載著一些油鹽醬醋、水果、刀魚之類的鄉(xiāng)下緊缺商品替孔老板回鄉(xiāng)下看他的老婆孩子。那陣子，男人平頭還不知道他的老板孔大頭已經跟鄉(xiāng)下的老婆孩子離了心，除了送那些吃食外，孔老板還會讓他帶回去一些錢，每次都是萬兒八千的，夠那母女倆貼補生活的。

后來男人平頭也會開著小轎車往三棵樹跑，每周兩三趟，送孔老板過去吃飯睡覺。漸漸地他就知道了孔老板在那個城鄉(xiāng)結合部的皮匠街又安了個新家，家里的女人則是長得眉清目秀的小玉。

3

男人平頭第一次去工廠街喝咖啡是去年冬天的事。

那是個數九寒冬。雪從一開始就沒停過，小到米粒子，大到形同五瓣的梅花，呼拉拉接連著就是十幾天，把城里的一些高高矮矮的建筑全都遮了個嚴嚴實實。那會兒，男人平頭的老板孔大腦袋剛剛因為小煤窯塌方砸死了人而蹲了笆籬子，孔老板進去的時候把小煤窯上的一切暫時交給了司機兼保鏢平頭。其實，話說白了那只是讓平頭暫時替他經管著，說到家業(yè)就是安扎在礦上的小煤窯，因為砸死人而被查封了，根本用不著男人平頭操心費神。說到財產又都被孔老板藏在城里的幾家銀行里，數目沒交待，密碼也沒交待，還經管個啥。要說唯一讓男人平頭操勞的就是一臺車和一個女人了，還有安在海富康城小區(qū)的那幢兩室一廳的房子，那是孔老板的辦公室兼臥房，鑰匙丟給平頭了，住著可以，但衛(wèi)生得打掃吧，房間里的一應設備得經管吧，從這點上來看平頭更像是個打雜的人。

孔老板還算仗義，臨去看守所前把平頭叫到身邊囑咐了他幾句話，也給了他一個農村信用社的活期存折，讓他算計著開銷，主要就是他和女人小玉的生活費，花了哪一筆都是要記賬的。

平頭拿著那本存折去了離他最近的農村信用社，查看了里面的存款數，讓他吃了一驚，他沒有想到里面還真是有些錢，將近五萬塊呢，足夠他和孔老板的女人小玉活上個三兩年的。

平頭在隨后的幾天里抽機會去看守所看了一次老孔，問他那錢該怎么個花法，還問孔老板是不是還要隔三岔五去鄉(xiāng)下看一下老板的老婆孩子。男人平頭得到的答復非常明確，只需要管那個叫小玉的女人和平頭自己，頂多一兩年他一準出來，到時他們再重振雄風，東山再起。

那個冬天的午后，礦上主管小煤窯的趙干部來找男人平頭，說是商量小煤窯恢復生產的事，并從文件包里拿出一份合同交給平頭，讓他抓緊時間去監(jiān)獄里找孔老板簽個字或拿個主意。平頭手里攥著那幾張蓋了紅章子的紙很激動，覺得他的老板又有希望了，再一琢磨吧，小煤窯要是能夠恢復生產，那人還不給放出來啊。男人平頭嘴上答應明天就去找孔老板，手上卻用了勁，拽住趙干部的袖子不容分說就給拉到車里，說好事情好事情，得去喝點酒慶祝一下。

趙干部是個直爽的人，被男人平頭拽得推不開只好說，剛剛吃過午飯，哪還喝得下酒呀。男人平頭說那咋辦，要不去澡堂子里泡熱水澡？趙干部對他的提議又拒絕了，說你真要去那就去喝咖啡或茶唄，也好聊聊你們家孔老板的事。

這樣兩人就開車去了工廠街的咖啡店，進了有貓屎咖啡賣的那家店，也就是開篇描寫過的上二樓得走直來直去樓梯的那家。當時的情景我們可以再現一下，兩人停好車進去后，男人平頭跟服務生說給我朋友來一杯最貴的咖啡，也就是說咱要最好的，不差錢。臉上掛著微笑的女孩記了賬后不走，問他需要點什么。平頭吸了口煙說，給咱來兩瓶啤酒，要那種最有勁的哈啤純生，再整點下酒菜。

女孩就真給趙干部端了杯咖啡，給男人平頭上了兩瓶啤酒和一碟風干腸和一碟酸黃瓜條。最后結賬時男人平頭呆愣住了，兩瓶啤酒和兩碟小菜只花了四十塊錢，而趙干部喝的那杯咖啡卻要了他一百八十元人民幣。短短二十幾分鐘，喝進肚里的也就是幾泡尿水唄，啤酒也好，咖啡也罷，咋就宰了他那么多錢呢？男人平頭把趙干部送出門后，就揮手叫來了那個臉上依然堆著笑的女服務生說，你給咱哥們上的啥牌子咖啡啊，竟然要了咱一百八十塊錢，宰人咋的？女孩跟他說那是本店最貴的咖啡，學名叫“貓屎咖啡”，是你說的上最貴的嘛。

那次男人平頭從咖啡店出來坐到車上時還在想，啥子貓屎咖啡，原來是用一種貓拉出的糞便里提取的成分磨成的呀，多虧自己沒喝那玩意，否則可真惡心死了。

男人平頭手握著方向盤笑了，他是想起了剛才那個滿臉笑容的女孩給他講的話。女孩說，這種咖啡的產地在印度尼西亞，是一種叫靈貓的動物，也被人們稱為麝香貓，把咖啡果上面的果肉吃掉，把咖啡豆吞進肚里再糞便一樣拉出來。這種咖啡豆拿水洗凈，經過研磨制成咖啡粉，沖好喝一口有著很燙熱的神秘的清涼。

男人平頭想那黑色的咖啡說不定比草藥還難喝呢。

之后，男人平頭去監(jiān)獄探望了孔老板，跟他說了要恢復小煤窯生產，并講了礦上的趙干部具體負責的事，還說他已經替老板招待趙干部喝了咖啡，還喝了最貴的“貓屎咖啡”呢。

孔老板很高興，說這是件好事情，你在外面就替我張羅著，尤其是那個趙干部，要伺候好他，愿意喝咖啡就經常帶他去喝。只要小煤窯能恢復生產，我就有希望減掉刑期，出去賺錢，因為我是小煤窯的法人代表，政府看重的是私企的納稅率。

有了孔老板這句圣旨，男人平頭就有了去喝咖啡和下飯館的機會，他頻頻約趙干部出來聚，開銷自然要從那本存折上取，也自然記在了孔大腦袋的賬上，第三次去那家咖啡店喝“貓屎咖啡”時，他忍不住也嘗了一杯。人不是都說嗎，物以稀為貴，這種貓糞里提取出來的咖啡究竟好喝到啥程度只有嘗了才知道，結果是他喝了之后便上癮了，竟然每周都要去喝上一杯，即便后來礦上的趙干部辦小煤窯恢復生產的事擱淺了，男人平頭還是要去喝，他自己都納了悶了，黑草藥似的湯湯水水唄，咋就上癮了呢，咋就跟抽卷煙一個樣呢，抽了上一根想下一根，最終他也沒想明白，并且在喝這種咖啡的時候，自己的身價還提高了不少，也就是從那時起無形中他開始打扮自己，掏自己腰包買了件薄棉大衣，開車用的白線手套也換成了黑皮手套，連卷煙的牌子也暗地里漲了三塊錢。

4

說實話，男人平頭在過這段虛無縹緲的富貴生活時也覺得不適，換句話說就是他總覺得自己是踩在云層上，邁出去的每一腳都軟綿綿的，沒有力量。比如開車踩油門，不是大了就是小了，調整不好恰當的速度，短短半個月的時間，他竟撞了三回車。一回大點的刮擦，兩回追尾，舊寶馬也不得不去修配廠里檢修。男人平頭的內心世界并不踏實，要不是孔老板進了笆籬子他肯定要請假回鄉(xiāng)下老家的，那一陣子生病的老婆總是給他打長途電話，嘮叨兄弟媳婦和她之間的糾葛，妯娌間為一塊宅基地動了好幾年的干戈。

男人平頭的老婆不是個省油的燈，別瞧她農田里的活和家務活樣樣在行，可心眼卻小，是一位見點利益就上的主。因為這點男人平頭沒少說過她，也正因此而外出打工，躲開女人的絮叨。除此之外，男人平頭的父親患了腦血栓，每個月都得住幾天院，這錢由他們兄弟幾個輪換著出。不多但也不少，每一次都得四五百塊錢，要知道他剛到城里時啥活都干過，可累死累活也賺不到千八百塊錢，他還有個娃念鎮(zhèn)小學，念書也是需要錢的，這樣輪到他出父親的看病錢時就挺拮據。那會兒還曾向一塊來城里打工的鄉(xiāng)友借過錢呢，打孔老板攤上那件事后，男人平頭的形勢算是暫時有所改變，因為他手里有了孔老板留給他的一本存折，里面有好幾萬塊錢呢，雖說不屬于他所有，但他是有支配權的，孔老板是把這些錢留給他讓他管女人小玉和替他料理一些事情的。男人平頭便不管三七二十一，自己擅自作主動用了那筆資金中的一部分，先寄回家去給父親看病。

孔老板進去沒多長時間他就花掉了那筆存款中的三分之一，這個窟窿不大但也不小，不用錢時不覺得怎樣，但當那個礦上的趙干部來找他說要幫孔老板恢復小煤窯的生產作業(yè)時，男人平頭傻眼了，他想到了辦事就得花錢呀，人家要是讓他替孔老板一下子拿出幾萬塊錢來那就捉襟見肘了，總不能再開口管孔老板要吧，人家畢竟是留下了那幾萬塊錢的。

男人平頭就為這事鬧心，所以在過所謂的逍遙和富貴生活時，也總是心不在焉，總是不踏實。他在心里有個想法，就是盼著孔老板快點從監(jiān)獄里出來，好擺脫這份不明不白的鬼差事。

有段時間他還想要開著孔老板留下的那輛舊寶馬車回鄉(xiāng)下老家一趟，顯擺顯擺也好，虛榮心作怪也好，他就是想回去一趟。那個整天嘮叨宅基地那點破事的黃臉婆老婆還真讓他有點想了，嘮叨歸嘮叨，黃臉婆歸黃臉婆，對他來說還是有感情的，一夜夫妻百日恩嘛，那些曾經的暖腳頭背貼背的日子，還不是恍然如昨天嗎，試想如果沒有這個黃臉婆實心實意地給他撐持著這個家，那他還能去城里打工闖世界嗎，那不是笑話嗎。

男人平頭也想鄉(xiāng)下老婆的身子，雖說比起孔老板的女人小玉顯得粗糙，但著實熱乎。兩人剛結婚時男人平頭就發(fā)現了那個秘密，自己女人的身子像火爐一樣熱，即便是在大冷的冬天里也總是那么暖，抱著她的身子睡就像抱著個熱水袋似的。

男人平頭在沒接觸女人小玉的時候，他想女人想得挺狠，曾經到了抓耳撓腮的地步。渾身有的是力氣，干啥重活累活和臟活都可以，大白天的八九小時很快就隨著自己的揮汗如雨過去了，可到了晚上卻難熬了，工棚里鄉(xiāng)友們鼾聲如雷，全都進入了夢鄉(xiāng)，他卻無法入睡。有兩次跟著鄉(xiāng)友去城北的澡堂子洗澡，咬牙叫過三陪小姐，舒服過后就后悔了，兩百塊錢眨眼之間就打了水漂。那時候男人平頭很心疼，兩百塊錢不是小數目，伸出巴掌有五個手指頭，每個手指頭各代表兩百塊錢，那就是一千塊，就是他一個月三十天揮汗如雨賺得的工資，而其中的五分之一，眨眼之間就塞進人家腰包里了。

后來男人平頭有了小玉，孔老板的女人，交給他照顧的。飲食起居，油鹽醬醋，朝夕相處，便由最初的恭敬、小心伺侯到人熟為寶，最后又有了相依為命的意思，終是發(fā)展成了一份感情，漸漸地兩個人就默默地走到了一起。

起初，男人頭不太了解小玉的身世，他總是覺得這個女人空有一副漂亮的容貌，是一個讓以他為代表的鄉(xiāng)下男人嗤之以鼻的闊太太，只會享受而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角色。他每個月的每個周末都要開車去她的住處，給她送去事先定好需要置辦的米面糧油，再送上一些正常的花銷，然后接她去城西的一家美容會所做臉。

一開始的時候，男人平頭不知道做臉是啥意思，他又不便問個明白，后來才弄清楚做臉就是給臉部做按摩，做過之后能使女人的皮膚細膩，面容年輕。

女人小玉每次做臉都要花上一個小時的時間，他或者在門口等，或者開上車去附近的一家燒烤大排檔吃幾根羊肉串喝一杯燒酒，估計著小玉的臉快做完了，方把車開回去接她。

男人平頭后來也知道了小玉做臉的價格，他聽后嚇得暗自吐了一下舌頭，誰會想到呢，做一回臉竟然要花上五十塊錢。那可是一張綠顏色的帶偉人頭的票子呀，他平時打工約兩天才能賺到手，能夠買幾十斤大米和白面養(yǎng)活一大家子人的呀。

等再過一陣男人平頭知道那些打水漂一樣流到別人口袋里的錢，它們的來源竟然是他的老板孔大腦袋后，更加覺得女人是個無情無義的人，她起碼是個沒良心的人，你說人家孔老板的錢難道是大風刮來的，輪得上你這么敗壞嗎？

男人平頭還得每周找一個下午的時間去拉上女人到道外的小吃街吃一頓干拌面，那是一家店面不是很大的面館，房檐上懸了金字匾的。一碗面足有四兩多，加上油炸的拌料，盛出來就是大半海碗，那海碗由粗瓷而作，像水舀子那般大小。小玉是太喜歡吃那種拌面了，要一碟熗拌的干豆腐絲，一壺菊花茶，連吃帶喝得半個鐘頭。當然，這一頓吃喝錢還得男人平頭替她付，這也是孔老板臨去蹲笆籬子前交代給他的，這些個大大小小的花銷就從那本存折里邊出。

男人平頭跟小玉走到一起是個偶然也是個必然。話先從小玉那邊說起，自打孔老板攤了事情之后，小玉曾跟孔老板鬧過情緒，而且也不是一次兩次的鬧，連平頭自己都撞上過。一次他正開車拉著孔老板和小玉去跑什么事，在車上兩人就大聲吵了起來，小玉提出分手，說她不想再拖累他了，也不能讓他因為她而分心，干脆給她一筆錢讓她回老家算了?？墒强桌习鍏s不同意，他說攤上點事也正常呀，男人在外面混世界，哪能就沒個閃失，事情出了走人情擺平唄，大不了蹲幾天笆籬子，熬個三年兩載的出來咱不還照樣賺錢過日子嗎？

后來小玉就把氣撒在了孔老板的跟班加司機男人平頭身上，總是嫌他辦事拖拉，車開得也吊兒郎當。有一陣子，小玉還無緣由地喝起了酒，把吃干拌面改成了吃小回民館，喝白酒吃回民菜，每次都鬧得醉醺醺的，見了男人平頭便打飽嗝還不時地迸出兩句罵人的話來。

平頭男人忍了，更加小心翼翼地待承女人，不是有句話說嗎，拿人錢財與人消災。若是把小玉得罪了，自己可能就砸了飯碗，何苦呢。后來他給女人小玉買東西時更加細心，盡量挑些她喜歡的，不管是吃的還是用的，要盡可能地使她滿意。

有一回天下大雨，半夜時分男人平頭接到小玉打來的電話，說她正在一間酒吧里，頭疼得厲害。平頭趕去之后，見到的小玉已經是喝得爛醉如泥，衣服上吐了很多穢物，便趕緊把她背上車送了回去，再背上樓，幫她洗毛巾擦掉嘔吐物并服侍她睡下才離開。

第二天上午男人平頭接到小玉的電話，女人對他說了謝謝兩個字。

5

男人平頭去喝貓屎咖啡的真正原因是打一年前起，他的睡眠發(fā)生了問題。只要睡下關了燈就會永無休止地做夢，而且百分之八十五都是噩夢，弄得他精疲力盡，沒有一點精神。

男人平頭為此采取過多種療法，比如睡前拼命地抽煙和喝酒，即便晚飯時已經喝了酒，他也要在臨上床時再喝上半玻璃杯的烈性白酒。又比如點著燈睡、去醫(yī)院里找心理醫(yī)生咨詢，最后連安眠藥都用上了，卻都不管用，照樣是睡著了就做夢，一些亂七八糟的，甚至是不著邊際的夢。后來索性就不睡，坐在沙發(fā)上翻來覆去地看電視劇，可是照樣不管用，看上一會兒瞌睡便上來了。

很偶然的一次，他利用晚上的時間去喝了杯貓屎咖啡，回來躺在沙發(fā)上看電視竟睡著了，而且是一覺睡到了大天亮，竟然沒有做夢，天亮起來時神清氣爽得很。

他在覺得奇怪之余，又接連去了幾次，果然效果一樣，睡眠不知不覺間好轉起來。他有些不相信，聽人說咖啡那玩意的具體功效是提神，怎么起了反作用，反倒有助于睡眠了呢，真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平頭把這件事跟小玉說了，小玉笑著告訴他說絕對是心理作用，那種貓屎咖啡她也曾經喝過，氣味很獨特，只能是提神不可能是催眠的，脫褲子放屁趕上了而已。

但不管是不是真正有了療效，那一陣子男人平頭的睡眠漸漸地好起來，不那么做夢了，他也由此偏好起喝貓屎咖啡來?？桌习辶粝碌腻X，不花點自己心里或多或少都有點不舒服，更何況自己親自駕著一輛寶馬車，新舊另當別論，身份自然變了許多，真假又如何，總得做點對得起身份的事情來。

6

孔老板進笆籬子第四個月的一個晚上。礦上的那個趙干部約男人平頭見面，說是商量小煤窯恢復生產的事。并且在電話里讓他把孔老板的家人帶上，最終得在意見書上簽字的。男人平頭說他簽不可以嗎？趙干部在電話里干笑著說那怎么可以呢，平頭老弟你尋思一下，你只是孔老板的司機而已，不是法人代表，也不是他的直系親屬，法律上不生效不說，就是放在民間協(xié)議書上也說不過去呀。

男人平頭說那就沒轍了，孔老板的老婆在鄉(xiāng)下，他找不來的，再說了孔老板也不會同意他去找。據他掌握的消息好像他們夫妻間已經好幾年不走動了，寄幾回錢給娃娃也是由他去信用社辦理的。

最后那個趙干部提議，那就帶上孔老板的小女人，那個叫什么李小玉的吧，好歹她也算是跟了孔老板三五年的。讓男人平頭感到納悶的是，這個文質彬彬，說起話來慢條斯理的干部竟然還了解一些他老板的事情，想想沒有更好的人選，他只好答應了。

就是這次見面，讓男人平頭擺了一把男人的派頭，他的粗野讓趙干部帶去的一個礦上管事的人丟了面子，也讓小玉對平頭有了真正的好感。

事情三言兩語便可說清楚，那個礦上的趙干部為了小煤窯的事情把主管的一個科長約了出來，那個科長姓胡，很牛皮的一個人，酒量不是很大，卻喜歡喝。本來是件極其正常的事情，礦集團公司下文件大力抓好煤炭的生產和銷售，小煤窯的整治和恢復生產也是列在其中的。找孔老板的家人簽下協(xié)議書便可備案等著審批了，可那個胡科長在酒桌上見到年輕貌美的小玉后便把持不住了，乃至酒后失態(tài)，對小玉動手動腳起來。遭到拒絕后竟惱羞成怒撕了一紙協(xié)議書。小玉委屈得掉了眼淚，惹得男人平頭動手摔了胡科長一個大馬趴，雙方都鬧得不亦樂乎，致使小煤窯恢復生產的事暫時擱淺。

后來小玉在一次醉酒之后主動留平頭過夜，說了諸如喜歡他男人性格和自己內心苦楚等方面的話，兩人暗地里好起來。

也是從那時候起，平頭知道了小玉心中的苦楚，原來女人小玉是有家有丈夫的，她丈夫是個很老實的人，在孔老板的小煤窯上當技術員，也是孔老板花重金從一個國有煤礦上挖來的。國有煤礦也好，私企的小煤窯也好，挖煤采礦都得靠技術，采煤的技術員便是寶貝疙瘩。小玉的丈夫能下決心離開國有煤礦去私企干，多半是為了能多賺些錢，好養(yǎng)家糊口，當時小玉剛好從一家棉紡廠下崗，呆在家里，又患了胃炎和風濕病，想出去找其他的活干，被她丈夫死命地攔著，舍不得她遭罪。

小玉說啥人啥命，她丈夫在孔大腦袋的小煤窯干了不到兩年，錢確實是賺了不少，卻把命搭上了，在那次井下塌方時被埋在了里面?？桌习逡恢庇X得對不起她丈夫，本來那天不是他的班，是孔老板硬把他從家里拽來的，說要迎接什么礦集團公司的聯(lián)合檢查，結果就攤上那事了。小玉說那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孔大腦袋卻不思悔改，依然以賺錢為主，不顧井下的安全生產，導致了又一次塌方，到底蹲了笆籬子。

平頭從小玉那兒知道了孔老板是如何把小玉弄到手的，那些手段無外乎是花錢給她看胃炎和風濕病，安排她老家的兩個弟弟來城里工作，還給他們買了房子?？梢哉f孔老板是以贖罪的方式和心態(tài)來追求小玉的，當然這里面不排除她的美貌因素。

平頭跟小玉睡在一起時，有好幾次都說他有種負疚感，責怪自己不是個好男人。他覺得他的這種做法不仗義，是趁人之危，是雞鳴狗盜。每當他這么說的時候，小玉便不許他說，還說這不關你平頭的事，兩人在一起是她先動的心，是她主動的，何況她又沒有把自己賣給孔大腦袋，兩人在一起也是打發(fā)日子而已。

平頭打心眼里佩服小玉，他覺得雖然她是個紡織女工，卻有這么高的境界和這么大膽的見識，比他一個大男人強多了，人家是城里人，肯定念過很多書的。

7

男人平頭聽小玉說了她心里的另一件很苦楚的事。她一直都想有一筆錢回她的老家去開間編織店，做毛紡活。進一臺機器，能做各種毛紡活的機器，好別讓她的手藝荒廢了。如果有人需要手工織的毛衣圍巾什么的，那她就用手工織，把小毛紡店開得紅紅火火的。

可是她下崗之后，再到丈夫在井下出事，始終沒有攢夠那筆錢。兩人原本是有一些積蓄的，孔大腦袋還在她丈夫出事后給了她一些貼補，但隨后她丈夫的老母親病重又花掉了她不少錢，剩余的也在她跟了孔老板之后被他借去進了挖煤的設備，直到孔老板進去了也沒返還給她，才導致了她的怨恨，在那么一段時間內大把地花孔大腦袋的錢。她覺得反正自己的錢都搭了進去，還一時半會兒要不回來，就別對不起自己的身體了，該吃該喝也算是不過分的。

平頭知道小玉的這一件心事后，曾狠狠地責備了自己一下，要是他不暗地里把孔老板留下的錢抽出去一部分，興許就能湊夠小玉開紡織店的數額，那她就會有一份營生，就不會整天那么苦惱地吸煙、喝酒、出去作臉了。他便在心里琢磨，自己不能再這么閑逛下去了，總得干點啥才能賺下一筆錢，好了卻小玉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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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頭除了開車去看老板孔大腦袋，給他送幾條卷煙，陪他聊聊近來發(fā)生的一些芝麻綠豆的事外，就是去那家咖啡館坐上一會兒，一杯所謂的貓屎咖啡也不就百多塊錢嗎，別說孔老板允許了，就是不給他出這份錢，從自己的腰包里掏又算得了什么。來城里將近兩個年頭了，平頭也經歷了一些事情，他算是看透了，錢就是個身外之物，絕不能看得太重了。像他的老板孔大腦袋，開小煤窯是賺下了不少錢，可他的事也多，不說整天事務纏身吧，那也是東一榔頭西一掃帚，忙得整天腳打后腦勺，真是太不容易了，到頭來還不是該攤事攤事，該坐牢坐牢。

平頭去那家咖啡館喝咖啡其實也是個由頭，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是他對咖啡館門口那個迎賓的女孩有了好感。從第一次跟著趙干部去那家咖啡館的時候起，平頭就被女孩的容貌吸引住了，長得好看是一方面，關鍵是那女孩左眉心上的一顆紅痣，很醒目也很奇異。其實這奇異只是對他一個人生效，因為就是這么一顆紅痣讓他想起了十幾年前他失蹤的一個堂妹，那是三伯家的二女兒，剛剛初中畢業(yè)就離家出走了，誰也想不到的是那女孩跟父母竟然沒打一聲招呼就悄悄地離開了村子。他記得相當清楚，堂妹的左眉心就有那么一顆紅痣，大小說不準，但肯定在一個地方。

平頭記得三伯家的二女兒走失的那個晚上，三伯和三嬸娘哭得昏天黑地，那種悲痛誰都不忍多看，至今還讓平頭心生悲涼。

平頭就在心里想，這女孩的左眉心上怎么也有一顆紅痣呢，而且她的年齡跟三伯家的二女兒相仿。唯一不敢令他確認的是兩人的長相卻是天壤之別，三伯家的丫頭就是個長相一般的女孩。

可盡管事實已經清楚了，平頭還是抱著一絲幻想，覺得那就是三伯家的堂妹，要是真的就好了，他能為三伯找回失散多年的女兒該是件多么喜慶的事情啊。

平頭不是每周都去，而是兩三周去喝一回咖啡，有價錢貴的原因，也有小玉帶給他的因素。小玉自打跟趙干部他們喝酒受到欺負后，很是感慨地跟平頭說每個人做事都不容易，比如孔老板的錢掙得就著實不容易。人都還在監(jiān)牢里呢，小煤窯的生產恢復的事還要受勒拿卡要的，你說人還有良心嗎？小玉在開始同情孔老板之時，也從自身做起，生活上不但有所節(jié)儉，還幫著孔老板做起事情來。她通過新結識的一個人，找了礦上的某位領導，花錢請了一頓飯，加上她的傾情陳訴，居然把事情給解決了，那個趙干部來補新的協(xié)議書時還跟他們道了歉。

平頭覺得小玉是個善良的女人，盡管她有著許多的不幸。

9

孔老板的小煤窯恢復生產的事敲定之后，平頭便開車去了監(jiān)獄跟孔老板匯報了經辦的結果，很得孔大腦袋的贊許?？桌习逡膊皇切⌒难鄣娜耍o了平頭一個地址，還寫了張字條，讓他去找孔的一個姑媽。說只要他姑媽見到這張紙條就能給他一筆錢，并囑咐平頭拿上錢去找孔老板的一個朋友，幫他把小煤窯經營起來。

平頭照著孔老板的話去做了，很快就把事情辦好，錢和恢復生產的手續(xù)都交給了孔老板的那個朋友。

辦完這件事之后，平頭特意買了一只小玉最喜歡吃的烤鵝，又去附近的超市買了一瓶黃酒，開車到小玉的住處。兩人一直喝到夜色降臨，都是無比的喜悅。盡管孔大腦袋的為人不被他們稱贊，但畢竟人有難處嘛，能伸出一把手幫幫他，也著實是件欣慰的事情。

吃飯間平頭拿出一張存折塞給小玉說里面是五萬塊錢，其中有一萬是他讓鄉(xiāng)下的老婆寄來的，家里也就這么多了，剩下的四萬是從孔老板留的錢里擠出來的。

見小玉納悶的樣子，平頭說你不是要開一間紡織店嗎，這些錢差不多了，要是不夠你就再借點，整天呆在家里沒個營生咋能行呢？

小玉十分激動地說，想不到你一個鄉(xiāng)下男人還這么有情有義，其實我開店是不缺錢的，自己手里還有些積蓄，只是還沒找到合適的地方。

兩人把一瓶黃酒都喝光了，又面對面坐著說了好些話，彼此都有了很多的感慨。小玉說她過一陣就去看看老孔，想把話跟他挑明了，自己得找個沒有家的男人，好好地過日子，她的下半生再也不能這么渾渾噩噩地過下去了。

平頭說他也要離開孔老板了，接著去干泥水匠，花力氣賺錢才能養(yǎng)家糊口，才能有錢給父親治病。

10

城市再度落雪的那天，平頭從監(jiān)獄看孔老板回來，他覺得渾身都很輕松。他把自己的想法跟孔老板說了之后，孔老板竟十分痛快地答應了，也就是準許他去干別的工作?？桌习暹€允諾等他出獄后小煤窯的生意火了，會給他一些錢，算是對平頭盡力幫他做事的補償。

平頭打算把車交給孔老板那個經營小煤窯的朋友，在交車之前他又去了那家咖啡館，他想這可能要的是最后一杯貓屎咖啡了。這種昂貴的飄著香氣的液體竟被他品出了苦澀的味道。

平頭猛灌了一大口后，喊來門口那個眉心有著紅痣的迎賓女孩，問她哪里人？女孩說了個地名，是平頭很陌生的地名。平頭又問了她的姓氏，女孩的回答也跟三伯搭不上邊，平頭就笑笑打發(fā)女孩走了。

平頭一直在咖啡館里坐了一下午，晚飯就在咖啡館里要了一碗方便面吃了下去。直到夜色降臨他才起身買單朝外面走，那輛舊寶馬車烏龜殼一般趴在街角，有一盞路燈半明半滅地眨著眼睛，跟暗色的夜較著勁。

平頭掏出車鑰匙往車門處走時，發(fā)現兩個黑影正蹲在車身一邊拆卸寶馬車的輪胎。平頭禁不住惱羞成怒，健步如飛地奔過去扯住了其中一人的膀子，將其拽了起來。那兩個人已經卸掉了一只輪胎，正彎著腰卸后邊的那只。平頭揪著那家伙的脖子問，你們這是干啥，是偷輪胎吧？平頭的話音未落，另一個人便撲上來用手中的鐵棍掄了他一下，正好砸在平頭的腦袋上。平頭覺得頭嗡地一下就大了，眼前有萬點金星冒出來。

平頭的第一反應就是遇到盜賊了，這幫可恨的家伙咋就這般大膽呢，天還沒完全黑透就開始偷竊了。平頭趴在地上好一會兒方爬起來，拿手摸了一下仍舊疼痛的腦袋，看見那兩個膽大包天的家伙還在肆無忌憚地拆卸另一只輪胎。平頭就來氣了，順手抓起旁邊的那根鐵棍朝他們掄去。

事情發(fā)生得挺突然，等平頭大喊大叫著把咖啡館里的人喊出來后，那倆家伙已經把一只卸下的輪胎裝上三輪車跑了。平頭被送到醫(yī)院后頭部受傷縫了三針，又打了個吊針才算折騰完。

半夜時分，平頭才硬挺著傷痛找汽車修配廠的師傅，帶上一只備用輪胎給車裝上，再把車慢慢地開回家。

半夜時分，小玉給他打來電話說她病了，有點發(fā)燒，睡醒一覺就感到渾身冷，還說她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夢見平頭被人拿石頭砸傷了，那輛寶馬車也被砸了個大窟窿。平頭的眼淚刷地就下來了，他語聲有些哽咽地說，小玉你的夢咋做得這么準呢，咱真的被人打傷了呀。

小玉說真的呀，你不是亂說吧，是在哪兒受的傷??？

平頭說他開車去城東那家咖啡館喝貓屎咖啡了，沒想到出來時遇上了兩個偷汽車輪胎的家伙，跟他較上了勁，相互都受了傷。

小玉說這夢咋還成真事了呢，這事搞的！

平頭忍著疼干笑幾聲說沒多大事，他已經去派出所報案了。

平頭想，難道世上就真有這么巧的事情嗎，做夢成真，咖啡館里的迎賓女孩左眉心的紅痣，還有生病的父親曾在平頭二十八歲的時候說過，五年內他會過上一段富裕的日子?？刹?，仔細想想，還真就這么巧，不是有人說過嗎，無巧不成書，這幾件事還真都應驗了。

平頭在床上費力地翻了個身，接著想，難道跟孔老板的這段生活就是父親說的什么富裕的日子嗎，只不過父親說的那段所謂的富裕的日子太虛無了，甚至虛無得有些飄渺。就像一個大水坑，差一點就把自己栽進去，陷得不能自拔。

人啊，啥時候都得老老實實地干活，花力氣掙錢來養(yǎng)活自己。

這是平頭在睡著前發(fā)出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