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最難忘自己的童年。
童年,是一首最耐讀最有情趣的朦朧詩。
在我童年居住過的那條小巷,雖不及繁華的鬧市引人注目,但它那青石鋪墊的彎彎巷道,總是裸露著它古樸的面目,常常在我心中涌起記憶的浪花,尤其是巷口瘸伯家的那間書屋。
瘸伯,當(dāng)然是個欠雅的諢名,可他的真實姓名卻早就被人們淡忘了。
說起瘸伯家那間書屋,也有數(shù)年的歷史了。記得我小時候,常跟媽媽要幾分錢,連蹦帶跳地跑到瘸伯家去租上幾本“小人書”(連環(huán)畫)。大人們只要聽說是在瘸伯家看書,也就啥都不過問了。瘸伯家那時書刊不算很多,但常常擠滿了像我們這般大的“小書呆子”,偶爾也有幾位大人光顧書店。那書屋門面不大,卻很整齊。堂前擱著張用木片自制的簡易“書架”,那式樣就像一本放大了的書冊,能開又能合,一層層隔板上,整齊地排列著各種充滿神奇色彩的圖書。有《西游記》之類的神話,也有《岳母刺字》《孔融讓梨》之類的典故;而更多的、也是我最喜愛的是《高玉寶》《半夜雞叫》《卓婭和舒拉的故事》等革命故事,我常常被書中那些小英雄人物的故事激動得夜不成寐……瘸伯可是個熱心人,他不僅向我們推薦新到的有教育意義的連環(huán)畫,還經(jīng)常給我們講許多解放軍英勇殺敵的故事。說真的,我真佩服瘸伯那流利的口才。他那真切的感情、那傳神的目光,常常使我們聽得入迷而流連忘返。記得他講過這樣一個故事:在抗美援朝的一次戰(zhàn)役中,一位朝鮮阿媽妮為給志愿軍某部幾位傷員送棉軍鞋,途中突然遇到敵機襲擊,一位志愿軍戰(zhàn)士挺身而出,用自己的身體掩護(hù)住了阿媽妮,而那位志愿軍戰(zhàn)士卻被炸斷了一條腿,鮮血染紅了一雙雙棉軍鞋。后來,我才從母親口中得知,那位志愿軍戰(zhàn)士就是我所崇敬的瘸伯!
誰知十年“內(nèi)亂”中,瘸伯也遭到了厄運,那間書屋卻成了被掃除的“封資修黑窩”。瘸伯,這位為革命扛過槍、流過血的殘疾軍人,我的啟蒙“老師”卻被下放到蘇北農(nóng)村去接受“再教育”。此后,我從部隊復(fù)員回來,再也沒有見過瘸伯。
去年初夏,我這個當(dāng)年忠實的小讀者,懷著一種戀舊之情來到秦淮河畔,夢想尋覓那條古樸的小巷,那片曾賦予我許多知識的書屋,那位我朝思暮想的瘸伯。然而,時過境遷,出現(xiàn)在我眼前的卻是一幢幢高樓公寓、一座座流金溢彩的商廈、一條條寬闊的柏油路,把我的思緒拉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哦,那條小巷呢?那書屋呢?那瘸伯呢?一切好像那么遙遠(yuǎn),又似乎很近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