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剪完發(fā),走出門,炙烈的金色陽光燦爛得刺眼,路旁的行人不斷穿行而過,我沒有告訴父親,我在理發(fā)館里想了那么多,我覺得我在里面看見了整個社會……
父親的頭發(fā)長了,就跟著他去找個理發(fā)館剪發(fā)。
途經(jīng)幾家裝修富麗堂皇的美容院,穿著時尚而怪異的迎賓生和迎賓小姐面色艷麗而冷漠,站在被夏日陽光照得耀眼的玻璃門旁百無聊賴,或轉(zhuǎn)頭去看那些好像很前衛(wèi)的發(fā)型師們忙碌著為客人們做頭發(fā),動作華麗而眩目。
停下車子詢問父親,他搖搖頭,表示不愿意。
我們接著向前走,聽他在一邊發(fā)牢騷:“現(xiàn)在的年輕人啊,我們中國人用幾千年沉淀下來的如用墨汁浸潤出的黑發(fā)明明是很好看的,非要染成紅色、黃色,學外國人。”
我笑笑,那不過是邯鄲學步。
最后在大西路的一個深巷里找到了一家小小的理發(fā)店,父親說,他特別懷念過去這條小巷中的剃頭挑子,老師傅手藝精湛,收費不多,人實誠厚道,幽默風趣。
走進去,理發(fā)師傅是個中年女子,有著生意人的精明,也有著一絲親切和藹,熱情地招呼我們坐下。
店里回響著熱烈奔放的流行歌曲的聲音,老板娘剛送完一位客人,洗了洗手,在一條白色毛巾上揩了揩,便回頭招呼父親坐下,認真詢問了需要的服務,便麻利地動手做了起來。
我在一旁靜坐著等候,忽然從里間旋轉(zhuǎn)出了一個身姿曼妙的小姑娘,她和著那熱情勁辣的舞曲縱情舞蹈,旋轉(zhuǎn)扭動著手臂,猶如一朵熱烈綻放的芙蓉花。
老板娘不好意思地解釋道,這是她在廣東學舞蹈的姑娘,放暑假了回家看看。
父親問老板娘,這么小的姑娘到那么遠的地方上學,會不會不舍得?
她嘆氣,畢竟不能擋了她的前途,打碎她的夢想。
父親和老板娘談了很多關于孩子求學和長大后求職的事情,我靜靜的坐在角落里聽著,看著那位小姑娘渾然忘我地跳舞。
七月份的驕陽啊,許許多多的考生經(jīng)歷了中考或高考,將要跨上新的臺階,邁入新的天地,我想父親是想到了我,羽翼豐滿要飛走了。
而這個與我同齡卻跟我走了截然不同的道路的小女孩,讓我看到了社會的多元性。小小的一張唱片碟,單薄充滿幻想和逃避的歌曲,我看著她沉浸并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聽著父親和老板娘談著她的前途,我在想著我那前途未卜的將來,交織錯雜的畫面浮現(xiàn)在腦海。
今天我們還在一起,明天我們又會流落到哪里,還能夠?qū)崿F(xiàn)我們的夢想嗎?
我聞著空氣中屬于理發(fā)館的淡淡的味道,想著在理發(fā)館里的談資,想到前幾年和父親在蘇州木瀆的旅行中,曾剪過一次發(fā)。風塵仆仆地趕路到蘇州木瀆,在將要進入古鎮(zhèn)時,在一條羊腸小道上,發(fā)現(xiàn)了坐落在路邊的小理發(fā)館,小到怎樣?小到那既是理發(fā)館,也是他們的家,幾間平房掩映在濃密的樹蔭中,也是盛夏七月。
幾位老人湊在樹蔭下下棋,旁邊一位在店里刮胡子,滿臉的肥皂沫,潔白沒有任何花紋的白毛巾搭在白色的搪瓷盆上,盆底的紅花綠葉剝蝕了,露出鐵銹色。刮臉的是老師傅,很熟絡地笑談著,仿佛不是顧客和理發(fā)師傅,倒像是鄰里般親近。那次是為我剪發(fā),剪的時候,聽著門外傳來越劇的聲音,咿咿呀呀的,很親切,不知是收錄機在唱,還是門外老人在唱。很模糊的記憶了,只覺得當時很心安很心安,在這旅途中的古鎮(zhèn)里,找到了家的味道。
父親剪完發(fā),走出門,炙烈的金色陽光燦爛得刺眼,路旁的行人不斷穿行而過,我沒有告訴父親,我在理發(fā)館里想了那么多,我覺得我在里面看見了整個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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