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擺婚宴,讓我?guī)兔φ諔议L這一桌。這對新人和不少同事的情況一樣,城里女兒鄉(xiāng)下郎。因此,來賓最多的是女方親友,其次是部隊的同事、戰(zhàn)友,剩下寥寥無幾的就是男方家人。其實不用介紹,從外貌穿著來看,我就知道,坐在我旁邊的就是新郎來自鄉(xiāng)下的父親。歲月在他臉上犁出了褶子,與褶子相伴的是蒼老,在那蒼老的臉上掛著的卻是這場慶典中最單純、最開心的笑容。他讓我想起自己的母親,她前些年參加大哥在外地舉辦的婚禮回來后,本來平時不茍言笑的她,卻在描述婚禮時,臉上露出掩不住的笑容。
可能是因為新郎的父親和來賓不熟,加之說話帶方言,溝通不太順利,飯桌上他除了頻頻舉杯請大家喝酒、讓大家吃菜外,基本上沒什么事情可做,他的表情常常顯出尷尬。在鄉(xiāng)下的婚禮中,男方的父親應該是除新人之外的“焦點”人物,迎來送往、寒暄周旋。但在今天的婚宴上,他就是個普通的客人,大家對他都很客氣,但也很冷漠。這讓我心酸,估計當年我的老母親在大哥的婚宴上也是如此吧。
于是,我借著給他敬酒的機會,和他搭起話來。聊了一會,他得知我也來自鄉(xiāng)下,話明顯多了起來。他的話我連蒙帶猜也能聽懂大概意思。他說,新郎的母親暈車,家里也需要照看,不能來參加婚禮。他還憨厚地笑著說:“你看我今天是在娶兒媳婦,但我感覺我是在嫁兒子。他們小兩口在這邊工作,也有自己的生活,一年能回幾趟老家?兒子養(yǎng)大了,我心里高興。鄉(xiāng)下人講養(yǎng)兒防老,但是我兒子成了別人家的兒子,倒成了我家的客人了。”老人又喝了一杯酒,指著新郎說:“他從初中開始,就常年住在學校,后來參軍到了鎮(zhèn)江,離家越來越遠,在家的時間也越來越少。他以前每次探親,我和他媽都感覺是客人來了……”
那天,新郎新娘什么時候過來敬酒的,我們兩個都不知道,在他們過來之前,我們兩個早就醉倒了!但他還是很高興,因為他說他正在努力把小兒子也培養(yǎng)成他家的客人。而我醉了,是因為我的心感覺堵得慌。
婚宴過后一個星期,新郎要請我吃飯,說是他父親覺得那天沒讓我吃好,特意交代他單獨再請我一次。等我備好一點薄禮(香醋)趕到的時候,新郎的父親已回鄉(xiāng)下了,說是不放心家里。我心里一嘆,又想起了我的母親,他參加完大哥的婚禮,原計劃住上十幾天,可她睡不慣城里的席夢絲床,且又惦念著家里的大黃牛無人照料,擔心家里四畝田地我和姐姐收拾不過來,婚宴第二天就急急忙忙回了家。
吃飯的時候,本來我和新郎都不想喝酒,可當我把他父親在婚宴上的話轉述給他聽后,他低頭沉默了半晌,猛地起身拿來兩瓶酒。那天,平時酒量不大的我很快就醉了,而我的同事一向很能喝,也醉了,比我醉得更厲害。
當兵多年的我們,都以為自己早就練得“刀槍不入”了,可是,聽著老父親的話,我們都醉了。只因為,我們原來早就成了家里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