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阿Q與堂吉訶德,一中一洋,一今一古,他們兩人都生活在自己內心的幻影中,成為主觀與客觀相分裂、理想與現(xiàn)實相脫離的人物典型。他們在意識、語言、行為、命運、性格及其美學內蘊等方面具有驚人的相似之處,但卻也存在著明顯的差異。
關鍵詞:阿Q 堂吉訶德 差別
引言
西班牙文學巨匠塞萬提斯和中國現(xiàn)代文壇泰斗魯迅,為我們成功地塑造出堂吉訶德和阿Q這兩個富有藝術光彩的典型形象。從這兩個人物形象誕生起,他們的性格特征與精神傾向不知引起了多少讀者與評論家的關注乃至心靈震撼。于是,堂吉訶德主義和阿Q主義也隨之成為人們經(jīng)常討論的話題。他們一個生活在20世紀初的中國,一個生活在16世紀末的西班牙;一個是卑微渺小的無業(yè)游民,一個是血統(tǒng)純粹的有識紳士。這兩個形象的可笑之處都是源于豐富生活的創(chuàng)造,又都是那么富有魅力,捧腹的同時又都予以無限的同情;在有褒揚的背后又有著深刻的批判。不少學者對阿Q和堂吉訶德的思想行為、美學品格方面的相似點進行了比較,探討了導致這些相似點的深層原因。本文將這兩個形象進行對比,力圖分析他們之間的差別,重溫其藝術形象的魅力。
精神勝利法的差別。魯迅筆下的阿Q和塞萬提斯勾畫的堂吉訶德,均被認為是“精神勝利法”的典范,但二者在性質上也有區(qū)別。阿Q的精神勝利法是消極的,“阿Q以如是等等的妙法克服怨敵之后,便愉快地跑到酒店喝幾碗酒,又和別人調笑一番,口角一通,又得了勝,愉快地回到土谷祠,放倒頭睡著了”。他借此去麻木自己那顆因地位卑微、生活艱辛而充滿痛苦的心,去適應那種凄慘的生活,絲毫沒有借此去改變現(xiàn)狀的意思。阿Q幾乎成了“精神勝利法”的代名詞,魯迅有意突出他的這種特征,力圖通過阿Q這一形象勾畫出中華民族的靈魂,借以揭示中國當時那種愚弱的國民劣根性。堂吉訶德的精神勝利法是積極的,在吃了虧以后,堂吉訶德仍安慰他的侍從“咱們經(jīng)過的那些暴風雨,都是馬上要天晴風定的征兆,表示時勢要好轉”。他借此鼓舞起自己繼續(xù)前進的勇氣,使自己不至于因暫時的挫敗磨滅了意志,被一時的失敗泯滅了其行俠仗義、救苦濟貧、名揚天下的偉大抱負。塞萬提斯賦予他的主人公以更豐富的內涵。他把自己的人文主義思想嵌進了表面上瘋癲可笑的堂吉訶德的靈魂深處。
阿Q和堂吉訶德身上之所以具有精神勝利法,并且在程度和性質上有所不同,是和中國與西班牙當時的時代背景分不開的。五四時期的中國和16世紀末的西班牙都處于新舊沖突的動蕩時代。舊思想的畸形毒害,使阿Q和堂吉訶德都善于用精神勝利法來麻醉自己。但由于兩位主人公各自所處的社會地位不同,決定了其精神勝利法的差異。阿Q是中國封建意識長期毒害的犧牲品,是國民劣根性的集大成者,理所當然地成為魯迅抨擊的靶子,其精神勝利法正是作者竭力批駁并予以拋棄的舊意識。堂吉訶德雖然深受騎士小說的毒害,但作者借他之口表達了自己人文主義的進步思想。在堂吉訶德身上,不僅有舊的、應該拋棄的一面,而且更重要的是有新的、代表時代進步潮流的一面。因此,他身上的精神勝利法無論在程度上還是性質上,都與阿Q有顯著的差別。
性格及教益的差別。阿Q的油滑、麻木、愚頑、憨拙在其性格的構成因素中占主導地位,而堂吉訶德性格的構成因素則主要是固執(zhí)、癡迷、荒唐和瘋癲。堂吉訶德的言行雖然荒唐、魯莽,但是只要不涉及騎士文學,他便表現(xiàn)出淵博的學識,議論中常常充滿真知灼見,而且富于幽默感,給讀者帶來一種強大的內在精神力量。比如堂吉訶德說過這樣富有哲理的話:“名譽和美德是靈魂的裝飾,沒有它們,肉體即使再美,也不算真美。我是生而自由的,我要為自由而生存?!覀儗δ切┥畛量嗪V械娜?,不該再向他們潑水。今在世,明日永訣,小羊遲早也跟大羊一樣要被插上烤肉的叉子。上帝給你的壽命,誰也休想在世上多呆幾個鐘頭,因為死亡是聾子,當它來敲生命之門時,老是那么匆匆忙忙,沒有一樣東西能擋得住它。無論是武力還是哀求,是王杖或是法冠。不幸永遠緊跟著天才?!倍不僅行動盲目,而且出言俗陋粗鄙,與泥沙無異,只是偶爾表現(xiàn)出一種近乎油腔滑調和強詞奪理的清醒與機智。堂吉訶德雖然“一生空幻”,但他最后尚能“臨歿見真”,以沉痛的含淚的教訓告誡自己的外甥女永遠不要嫁給讀騎士小說的人。因此,他是在領悟到人生真諦以后才離開塵世的。而阿Q則是麻木一生,就是在死到臨頭時,他還若無其事地說:“過了二十年又是一個……”他不像堂吉訶德,最終讓我們在為之惋惜的同時更多地感受到他內心深處的悔恨。
中西方文化背景下造成的差別。魯迅是抱著批判國民劣根性的目的寫作《阿Q正傳》的。事實上,阿Q這個人物也被讀者視為中國國民劣根性的象征。魯迅對中國文明作過深刻的剖析:“所謂中國的文明者,其實不過是安排給闊人享用的人肉的筵宴。所謂中國者,其實不過是安排這人肉的筵宴的廚房。我們自己是早已布置妥帖了,有貴賤,有大小,有上下。自己被人凌虐,但也可以凌虐別人;自己被人吃,但也可以吃別人。一級一級的制馭著,不能動彈,也不想動彈了?!边@種文明必然會養(yǎng)育出卑劣的狼、羊雙重人格:見了狼是羊,見了羊是狼。阿Q就是這種狼、羊雙重人格的典型:在強者趙太爺、秀才面前,他固然只有挨打的資格;在弱者小尼姑面前,他卻敢于肆無忌憚地動手動腳,又摸又擰!這種狼、羊雙重人格者在權勢者面前,絕對逆來順受,一旦得勢,則必定極其兇殘,魯迅是把阿Q作為中國文明的“標本”來批判的。
西方社會雖然也遵循“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但由于西方文明本質上是基督教文明,其終極關懷在彼岸世界,是彼岸“上帝之城”的自由、正義與博愛。堂吉訶德可謂西方基督教文明的一個文學典范。他相信騎士小說中的荒唐故事,是因為心中有一位正義、博愛的上帝,相信“建立騎士道就是為了保障女人的安全,保護童女,扶助寡婦,救濟孤兒和窮人”,“相信騎士是上帝派到世上來的使者,是上帝維持正義的胳膊”,所以他不僅相信從前有過高貴、正義的騎士,而且堅信是“天叫我生在這個鐵的時代,是要我恢復金子的時代,一般人所謂的黃金時代。各種奇事遇險、豐功偉績,都是特地留給我的。……我是有使命的。”總之,堂吉訶德是以“上帝之城”的價值標準作為處事信條的,心中蘊涵有美的光輝、理想的光輝,所以他明知自己生活在“黑鐵時代”,卻要為實現(xiàn)“黃金時代”“重振已經(jīng)衰亡的騎士道”而奮斗,堂吉訶德與阿Q的最大不同之處,是他不像阿Q那樣一味地服從或利用丑陋的現(xiàn)實人生,而是以一種正義的理想、理念去抗衡和矯正丑陋的現(xiàn)實人生。
堂吉訶德和阿Q不同的人生觀念,正是中國儒家文明認同世俗等級社會和西方基督教文明以彼岸理想來抗拒此岸現(xiàn)實的縮影。中國文化是一種以生命為本的文化,無論中國的儒家文化還是道家文化都不推崇信仰。中國人在官運亨通時一般信仰儒家,而一遇到麻煩則會逃到道家去尋找安慰。這種儒、道互補的人生觀造就了中國人“中庸”的人生態(tài)度。至于下層不開化的平民百姓,如阿Q之輩,有的僅是盲從而已。阿Q的盲從使他成了“替罪羊”,在臨刑之前也沒有弄明白自己為何要被砍頭。
西方文化則執(zhí)著于信仰,崇尚殉道精神。對基督教堅定的信仰哺育了西方人對真理的執(zhí)著追求,在文學中也塑造了許多執(zhí)著于信仰的典范。真理愈辯愈明,堂吉訶德最后終于認識到騎士的荒謬性。他在臨終前說:“我從前是瘋子,現(xiàn)在頭腦清醒了?!薄艾F(xiàn)在才知道那些書上都是胡說八道,只恨悔恨已遲?!?/p>
結語
騎士文學中的騎士形象,大都是有一個崇拜的情人,而堂吉訶德在“騎士道”已經(jīng)過時的情況下,中了“騎士文學”的毒。阿Q是在中國這片土地,有中國特色的人物形象。漫長的中國封建社會,積久的小農(nóng)經(jīng)濟,長期的儒家思想的統(tǒng)治,給阿Q打上了千年的烙印,他沒有改變農(nóng)民的形象,卻也是畸形發(fā)展的農(nóng)民形象。中西不同的文化精神孕育了這兩個既具有相似之點,又有同中之異的世界文學典型。他們的差異性為異質文化之間文學的互補、互利、互識、互證提供了廣闊的空間。比較文學學者普遍認為,對于文學作品來說,愈是世界的,愈是民族的;愈是民族的,愈是世界的。阿Q和堂吉訶德因各自具有其獨特的民族性,才成為世界文學畫廊里的不朽典型。
參考文獻:
1.曉秋:《品頭論足讀阿Q》,《鄭州大學學報》,2000年。
2.塞萬提斯:《堂吉訶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8年版。
3.《魯迅全集》,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
(作者單位:秦皇島職業(yè)技術學院)
編校:張紅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