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百花里是成都的一條街，有粗大斑駁的梧桐樹，有十月里盛放的芙蓉花。小灣喜歡這里，一連好幾日她就坐在街口的咖啡屋里發(fā)呆。

那天小灣看到了蘇荷，她穿著牡蠣色綢緞的衣服，大波浪的卷發(fā)，小小的面孔，干凈而溫婉的氣質(zhì)，皮膚極好。小灣對她印象深刻，是因?yàn)樗?jīng)在駱毅的錢包里看到過她，那么，這就是她的敵人了，情敵。

從北京到成都的火車是25個小時，一天一夜里小灣其實(shí)是帶著向往和緊張的，她想駱毅見到她突然出現(xiàn)會是怎樣的反應(yīng)呢?駱毅并沒有讓她來找他，甚至在他離開北京以后就變得疏離了很多，好幾次接到小灣的電話，他都直接地掛斷。以前小灣不懂，她單純、輕信，她以為他說喜歡她就是真的喜歡，她也以為他跟她上床就會負(fù)責(zé)。

回頭來想想，其實(shí)也挺簡單的。駱毅到北京出差，合作的是小灣的公司，小灣負(fù)責(zé)接待。這是小灣的第一份工作，她生怕出了差錯，但成熟儒雅的駱毅讓她放松了下來。幾天相處下來，小灣對他心生好感。當(dāng)然，他是那種很懂得討女孩歡心的男人，他會跟小灣談他的成功史，會在去餐廳的時候?yàn)樾忱巫?，會注意到她的鞋帶散開了，會在小灣的上司面前不著痕跡地表揚(yáng)她，還會在一堆男人當(dāng)著小灣說黃段子時把話題撇開了。都是些細(xì)枝末節(jié)，也許換作28歲，或者24歲時的小灣都不會動容，但這卻是21歲的小灣。

(二)

有天黃昏的時候，小灣看見蘇荷牽著一條小松獅出來遛狗，穿著一雙細(xì)高的鞋走得很休閑。小灣低下頭微微嘬了幾口面前的紅茶，紅茶已經(jīng)冷掉了，很難喝。

蘇荷在路邊的超市買東西時，把那條松獅栓在了門口的柱子上，小灣想了一下，然后很迅速地走出咖啡屋穿過街道把松獅給帶走了。她抱著駱毅家的狗在街上狂奔，她聞到了很辛辣的火鍋味，然后被嗆出了一些眼淚。

她到成都已經(jīng)一個星期了，她有給駱毅打電話，但他說太忙了等空下來會給她打電話。但他一直都沒有打電話過來。小灣的心刺刺的疼。她還記得在北京的時候，她問他成都有什么好玩的?他說可以去錦里吃三大炮看皮影戲再買個糖人，他說可以去寬窄巷子的酒吧坐坐，看看那些青磚的巷子聽聽路邊藝人的二胡，還可以去府南河坐坐，他教她打四川麻將血戰(zhàn)到底，喝大碗茶嗑瓜子。當(dāng)然，得去吃火鍋，一水的紅油辣椒花椒，吃得酣暢淋漓。末了，他說，小灣，你來，我做向?qū)?

小灣真的到成都了，但駱毅卻連個面都不敢見。那本成都游記里有提到成都的男人——耙(米巴)耳朵。就是說很聽老婆話很服帖的男人。

是真的。因?yàn)樗锌吹今樢阆掳嗟臅r候去超市買大筒子骨，看到他站在一堆的拖鞋里一邊問蘇荷喜歡什么顏色的拖鞋一邊在拖鞋里翻動。他的樣子又滑稽又搞笑，但站在另一格貨物架的小灣卻淚流滿面。

他不忙，他只是不愿。所以小灣一個人去錦里，一個人去寬窄巷子，一個人去府南河喝茶，一個人行走在春熙路的大街上。仰頭看成都的時候，天空灰蒙蒙的。原來就算吃過火鍋就算去過所有的景點(diǎn)，但這仍然是一座陌生的城市。

(三)

小灣抱著松獅去敲蘇荷家的門，她有問過保安所以知道她家的樓層。蘇荷開的門，先注意到的是小灣懷里的狗。她雀躍地大叫一聲，然后用很酥軟的成都話喊，乖乖，我的乖乖!

蘇荷讓小灣進(jìn)屋，她沒有推辭，坐到沙發(fā)上的時候，看到了墻壁上的結(jié)婚照。

小灣說她是在街上撿到這條狗的，想來應(yīng)該是附近丟的，問了幾個小區(qū)，還真巧，有保安認(rèn)出了這是蘇荷家的狗，她就送來了。

蘇荷非常感激，給她倒水拿水果。小灣細(xì)細(xì)地觀察著她，觀察駱毅的家，內(nèi)心感慨。那是他的拖鞋，他的水杯，他坐過的沙發(fā)，還有他的臥室……她揣測過他的生活，原來是這樣的，他的世界就是這樣的。

她沒有等駱毅下班就先告辭離開了。她不想碰到他，因?yàn)樗€有一些自尊心的。他在離開北京后就不想和她有任何的關(guān)聯(lián)，只是那個時候的她不明白。

已經(jīng)3個月了，他回到成都3個月了。起初小灣在網(wǎng)上往成都投簡歷，又開始看四川臺的節(jié)目學(xué)說成都話，她打算辭職去成都找駱毅。直到有一天她在跟駱毅打電話的時候，聽到旁邊有個女聲，她笑著問，你旁邊有女人?他說，恩，我妻子。

他的話就像一把劍，出鞘就傷了她。后來想，他們上床的時候她只問了他愛不愛她，并沒有問他有沒有妻子。這真是一個要命的問題，他不說，她忘記了問，然后傻傻地把自己交給了他。

(四)

小灣去了劉一手火鍋店，這也是駱毅曾推薦過的火鍋店。熱氣騰騰里，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涮一片肥羊肉，那些麻辣的感覺就像是柳葉刀，在她的心里殺來殺去。其實(shí)成都并不適合她，她不愛花椒也不喜歡成都總是灰蒙蒙的天空，對成都的向往不過是因?yàn)轳樢?，而原來駱毅和成都都不屬于小灣?/p>

火鍋吃到最后的時候，小灣到底還是給駱毅去了個電話。她說我要離開成都了，能不能見一面?他停頓了一下，然后說，還是不用了吧。這真的是個懦弱的男人，他怕她纏上他，怕她影響到他的前途和婚姻，但小灣什么都不會做，她真的想明白了，這樣的男人，還有以后遇到這樣的男人，她都會有多遠(yuǎn)就離多遠(yuǎn)。

合上電話的時候小灣長久地趴在桌面上，她的肩膀微微地聳動著，沒有人注意到她哭了。其實(shí)小灣還想對駱毅說，有個寶寶睡在了我的身體里，我該怎么辦?

是在駱毅離開北京的第二個月發(fā)現(xiàn)懷孕的。她茫然，失措，這跟她以前想的不一樣，她想的是，和一個青碧的男人戀愛，攢錢，買房和生活。她和大多數(shù)天真的女孩一樣，想要的很少，但這樣的少，卻還是會遇到波折。

駱毅就是這段波折。后來，后來的她才明白。所有天真的女孩都要過這一關(guān)的，這個世界就是一塊玻璃會破碎會摔碎會打碎，會讓你看到什么叫現(xiàn)實(shí)。對，這就是現(xiàn)實(shí)。你只能慢慢地摸索，然后迅速地成長，才可以在這個充滿誘惑欲望的社會里生存，才能更好地保護(hù)自己不被傷害和欺騙。這是項(xiàng)生存技能。

(五)

離開成都前，小灣去的最后一個地方是昭覺寺，那里香火很旺，門口有一個大大的福字。很多人在前面閉著眼睛走過去，想要看看自己到底離“幸?！庇卸噙h(yuǎn)。這也是駱毅說的，他信佛。但一個信佛的男人卻沒有一顆慈悲的心，他只是想要艷遇，卻忘記他對面這個年輕的女孩付出的是真心。

小灣閉著眼睛走的時候，聽到旁邊有個聲音說，左一點(diǎn)，再一點(diǎn)。她順著那個聲音的指引果然摸到了那個福字，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說話的是一個年輕的男人。他背著一個旅行包，露出很燦爛的笑容。

他走過來跟小灣搭訕，他說你也是來成都旅行的?你從哪里來?我是從深圳過來的。小灣淺淺地說了句，謝謝。她轉(zhuǎn)身離開的時候，在想，為什么當(dāng)初駱毅對她大獻(xiàn)殷勤的時候她不懂得說謝謝呢，她被他輕易地感動了，然后就做了個傻姑娘。

她在成都待了11天，一個人。這應(yīng)該是場旅行，也應(yīng)該算是場告別。告別成都也告別那個傻姑娘小灣，她給自己買了一雙高跟鞋，穿上的時候，她覺得自己真的變成女人了。女人應(yīng)該有一顆聰慧的心，懂得識別好男人還是壞男人，也要懂得把記憶中那些多余的枝蔓剪掉。

踏上火車的時候，成都就遠(yuǎn)了。小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抬起手緊緊地抱住了自己。

也許這一次犯傻是告訴她，以后再也不會傻，再也不許傻了。這是個過程，必經(jīng)的。

責(zé)編/宿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