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半夜里突然有人敲門,我驚恐萬分,趕緊推醒勝平,讓他去看看發(fā)生了什么事。門一開,貴云一臉驚慌地沖了進來,說她女兒發(fā)高燒昏迷過去了。我趕緊穿衣起床跟貴云去了她家。貴云和我的家只有一墻之隔。貴云七歲的女兒洋洋歪躺在床上,眼睛半閉,滿臉通紅,口吐白沫,渾身抽搐。貴云搖她,喊她,都沒有反應。我沒見過這陣勢,嚇傻了,身子一個勁地發(fā)抖,眼淚不住地往下流。勝平跟了過來,大吼一聲:“還沒死呢,嚎什么嚎,趕緊送醫(yī)院!”
小鎮(zhèn)離縣城有40公里,打120太費時間,得租車子??缮罡胍挂粫r半會上哪兒去找車子。勝平打電話給一些開車的朋友,有的關機,有的車子在外面裝貨沒回來??促F云急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我對勝平說:“你用摩托車送她們娘倆去醫(yī)院吧!”勝平說:“你真是個豬頭,摩托車怎么能送病人,又是晚上,多危險!”我說:“你當心點開就是?!辟F云也說:“勝平求你幫我這個忙吧,路上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自己負責?!?/p>
勝平只好發(fā)動了摩托車。貴云抱著女兒坐在后面。我叮囑她千萬要抱好孩子,不要讓洋洋從懷里滑下去了。貴云緊緊抱著孩子說,好。我仔細檢查了一遍說你不能兩只手都抱著她,要是拐彎或者下坡你的身子失去平衡怎么辦,會和她一起掉下車的,你得一只手抓住勝平的肩膀,這樣才能將洋洋固定。貴云就騰出左手抓住勝平的衣服。我趕緊閃開身子,說:“你們快點走吧!”
二
我和貴云是中學同學,嫁給勝平后又成了鄰居。貴云的媽媽沒有兒子,只有三個女兒,最小的貴云便招了上門女婿。上門女婿叫保衛(wèi),除了有一張帥氣的臉其他方面毫無特長。兩人結(jié)婚10年,都是貴云在外面打工掙錢,保衛(wèi)則帶著女兒在家里,成天打牌玩麻將,從不幫岳父母干一點活??删褪沁@么一個成日里游手好閑靠老婆養(yǎng)著的男人,突然發(fā)了點小財。他賭博贏了5萬元,又跟著朋友去浙江的賭場放高利貸,將5萬元變成了十萬元。沒出息的男人成為暴發(fā)戶后第一反應便是找情人。保衛(wèi)的情人是他賭桌上的親密賭友,也是貴云的鄰居。聽到消息的貴云從外面回來,兩個人已經(jīng)在縣城里租房同居了。貴云努力想挽回這段感情,保衛(wèi)卻面都不露,說她不同意離婚,就不再見她。
我和勝平是經(jīng)人介紹認識的?;榍皟蓚€人都極力隱藏自己的缺點,相處很好。走進婚姻卻變了樣,勝平性格變得粗暴,動不動就大喊大叫,我說起刻薄話來毫不留情。兩個人經(jīng)常吵嘴打架。但吵歸吵,打歸打,感情還是應著“打是疼罵是愛”那句話朝好的方向發(fā)展了。勝平雖然性格急躁,但人很勤勞。幾年時間,我們在鎮(zhèn)上建了房子,開了小百貨店。勝平還與人合伙經(jīng)營生豬生意。村里人都拿我們當勤勞致富的典范。
三
勝平從醫(yī)院回來已經(jīng)是早上五點多鐘了。我問孩子的情況,勝平說還要等化驗結(jié)果出來才知道,懷疑是腦膜炎。我說貴云是不是特別著急啊?勝平說那當然著急啊!你這不是廢話嗎?我又問,保衛(wèi)知道了嗎?勝平說知道了,但他不在縣城,去了浙江。
我想罵保衛(wèi),勝平打斷了我:“我要睡覺了,累死了。以后拜托你少給我攬這種差事?!?/p>
貴云的女兒排除了腦膜炎,住了兩個星期的院就好了。期間,我去醫(yī)院看過她兩次,貴云含著淚對我說,桃子,你比我親姐姐還好。
從醫(yī)院回來后,貴云變得特別依賴我,什么事都要跑來找我商量,問我的意見。還跟我說她想通了,不再對保衛(wèi)抱希望了,自己還年輕,可以養(yǎng)大女兒。
貴云一天到晚泡在我的店里婆婆很不高興。說她自己不是沒有家,干嗎成天守在別人家里。我說她在我們這兒玩也是圖個熱鬧,跟大家玩玩牌打打麻將覺得心情好一些日子就容易過一些。事實上貴云在我們家可以幫我做很多事。我做包子饅頭,她幫我和面發(fā)面,我拌涼菜她幫我洗,有人要買東西,我騰不出手,她幫我收錢。甚至我要去外地進貨,她可以幫我看店子。
貴云不再跟我說起保衛(wèi)。她開始注意打扮自己,穿顏色靚麗的衣服,梳時髦的發(fā)型,臉色不再陰沉,眼神也不再空洞,性格變得開朗,語調(diào)也變得輕松。在跟一幫男人玩牌時還學會了打情罵俏。我悄悄問勝平,貴云是不是又有了喜歡的人,你發(fā)沒發(fā)現(xiàn)她變得年輕漂亮多了。勝平不耐煩地說,我哪里知道啊。我說,你們不是經(jīng)常在一塊兒玩牌嗎,她喜歡誰她變沒變漂亮你會不知道?勝平說,我不知道,因為我不關心。我不快地說,我知道你不關心,你就關心贏了多少錢。
四
女人的第六感是沒有錯的。但是有些事光憑第六感還是感覺不出來的。我從常德進貨回來的路上車爆胎,打電話告訴勝平,車子壞在偏僻的地方了,第二天早上才能回來。打過電話不久,同村的司機小華從旁邊經(jīng)過,我把貨托給同伴,自己先搭便車回了家。
到家的時候已經(jīng)12點鐘。怕驚動勝平和孩子,我沒有敲門就直接用鑰匙開門進屋了。居然聽到臥室里傳出竊竊私語聲,便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偷聽。是勝平和貴云!
“以后我們不能再這樣了,讓桃子知道了可不得了。”貴云說。
“她不會知道的?!眲倨降穆曇?。
“別人會說的?!?/p>
“誰敢說啊,我一刀砍死他!”
我感覺頭頂轟地響了一聲炸雷,險些摔倒。兩天沒有合眼,我已經(jīng)沒有力氣去推開那扇門了。放下背上的包,我摸黑進了兒子的房間。
然后,我聽到了隔壁開門的聲音,接著是貴云的一聲驚叫。
10分鐘后,我走進客廳拉亮了燈。勝平陰沉著臉坐在沙發(fā)上抽煙。
我沒有說話,進浴室洗澡。熱水嘩嘩地淋在臉上,身上,我卻感到透心的寒。
和勝平結(jié)婚十多年,我以為對他知根知底了。他性格粗暴,打過我,甚至驚動了雙方的父母,差點離婚,但最終還是和好了。因為我覺得,除了脾氣不好,他還是有很多優(yōu)點的。他直率,熱心,孝順長輩,有家庭責任感。尤其是,他正派,雖然打點小牌,喝點小酒,但男女方面的桃色新聞,他從不沾邊,這是我一直引以為榮的地方。可是現(xiàn)在,我覺得心一下子被掏空了。
我照樣起早摸黑忙碌,照樣手腳麻利地招待客人,看到貴云的女兒洋洋,還是笑容滿面打招呼,可是,我不再理睬勝平,連看一眼都不屑。
第三個晚上,當我洗漱完畢再次準備去兒子房間的時候,勝平在門口攔住了我:“你到底想怎么樣?”
我不說話也不看他。
他一把抓住我的肩質(zhì)問:“是不是一定要我去死?我死了你有什么好?!”
我眼睛一閉,眼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以往吵嘴打架我們從來沒僵過這么久,也從來沒分過床,這一次他傷我太深了。
“你想離婚是不是?”他繼續(xù)問。
“你啞巴了?到底要怎么樣你說啊!那事能全怪我嗎?誰叫你深更半夜要我送她去醫(yī)院——”
“怦——”我手中的茶杯在他的額頭上發(fā)出一聲悶響,然后在地上開花了。
“你再提那件事,我就殺了你!”我哭喊。
勝平一把抱住了我。他額頭上的血水混合我的淚水流進我的嘴里,又腥又咸。我知道,我們的日子又回復到以前了。雖然以后的考驗和陰影仍然存在,但家還是家,家人還是家人。
五
晚上,我收到一條短信,貴云發(fā)來的。她說不想求我原諒,但希望我明白,她并沒有拆散我的家的想法,只是在特別脆弱的時候,不由自主地抓住了一個靠得自己很近的肩膀。然后產(chǎn)生了錯覺,以為自己遇到了真正的愛情。
我回復:“我不怪你,錯的是我。在你最困難的時候,我應該給你我的肩膀,而不是他的?!?/p>
責編/昕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