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讓一個無辜的老人為女兒的罪惡承擔犧牲,只有你們這樣的人才干得出來。
丁警官是在餐車吃飯時看到那個女人的。丁警官心里郁悶,吃飯時就想喝點酒。丁警官平時不喝酒,五條禁令管著,想喝也不敢喝,被督察揪住,警銜就打了水漂,劃不來。
可丁警官今天敢喝。不在班上,又不執(zhí)行任務,是在“流放”途中,丁警官決定,今天想怎么喝就怎么喝,想喝多少喝多少,喝他娘個一塌糊涂、天昏地暗。丁警官賭氣登上開往鄭城的列車,一直還在想著河溝里翻船的事:抓捕方案應該是萬無一失的,從地形勘察、蹲守地點、時間的把握,丁警官都拿捏得很到位。出手之際,那個潛逃三年的劫匪黑皮,聞出味兒不對,一把勒住商店老板兒子的脖子,粗黑的手指掐進孩子細嫩的肉里,拖著,沒入夜暗之中。
抓捕失敗,令局長大為惱火,這個通輯三年無果的重犯,像一條脫鉤之魚,從此沒入汪洋大海,消失得無影無蹤。一個十分難得的抓捕機會,讓丁警官給生生廢了,全局上下一片嘩然。
平心而論,丁警官是個不錯的刑警,從警16年,破過不少疑案難案,親手抓獲的罪犯成排成列。大江大海都過了,沒想到卻在小河溝里翻了船。這次失手,讓丁警官付出了終身難忘的代價——一紙調(diào)令,被放到基層派出所當了內(nèi)勤。
命令下達,丁警官氣不打一處來,生自己的氣,也生局長的氣。他沒有馬上到任,賭氣提出回鄭城探親。父母雙雙在堂,卻有三年沒有回去看望一眼。
丁警官要了一瓶二鍋頭、兩個小菜,一個人獨斟獨飲,沒多久,一瓶二鍋頭就下去三分之一。那個女人就是這時走近了丁警官的餐桌。正是用餐高峰,餐車上人滿為患,只有丁警官這張桌上還有個位置。女人三十多歲,身段凹凸有致,精致而不妖嬈。她攙著個老太太在丁警官對面落座。兩人一照面,女人腮幫的肌肉不易覺察地顫抖了幾下,旋即恢復了常態(tài),對丁警官微笑了一下。女人和老太太吃面時,丁警官老在想,這是個認識自己的女人,可遍搜所有的記憶,卻沒有想起來女人是誰。這種情況常有,你不認識人家,人家卻認識你??赡憔退阏J識我,臉上的肌肉顫抖什么呢,變顏失色什么呢?
丁警官又開始埋頭吃飯、喝酒。想那么多干什么?你又不是刑警,一個流放到基層的小內(nèi)勤,自己一屁股屎還沒擦凈呢,管這些閑事干嗎?可丁警官就是管不住自己,就是要想,說是職業(yè)的敏感也行,說是警察的自然反應也未嘗不可。
丁警官終于知道這個女人是誰了。但他不敢完全確定,于是“敲”女人一下,他霍一下站起來,把右手伸向后腰……女人馬上變得臉色刷白,伸手去抓領子下的鈕扣。丁警官卻不看她,舉手招呼服務員,說,再來一盤豬肝。女人松了口氣,復又慢慢坐下,莞爾一笑,把一塊炒得焦黃的雞蛋搛進母親碗里。
飯后,丁警官尾隨女人去了另一節(jié)車廂,在距女人不遠處站下來,靠在椅背上,眼睛的余光死死地盯緊了女人。女人似乎渾然不覺,一邊和母親說笑,一邊為母親梳頭,梳得認真而仔細。老太太花白的頭發(fā)被她理順,挽起,變成了一個白色的纂子。
在一個四等小站,女人下車,丁警官也下車;女人要出租,丁警官也要出租,緊緊尾隨不放。在一個小區(qū)門口,女人和老太太下了出租車,她對老太太說,媽,到家了,你先回去,我還有點事要辦,不上樓了。老太太非常不滿,埋怨說,你這閨女,常年在外面跑,到家門口了也不回去,啥事比媽還重要!女人笑笑,說,你就別問那么多了,記著按時吃藥,還有,以后多活動活動身子,別老窩在家里啊。
老太太一步三回頭進了小區(qū),在樓角那邊消失了。女人這才回頭,面對丁警官,把雙手伸了過去,說,謝謝你,為我保全了面子,沒讓我媽看到這一幕,她有心臟病。丁警官沒有拷她,調(diào)侃說,這么漂亮的女人,戴個亮錚錚的銬子多難看啊。
去公安局的路上,女人說,你是個好人,所以也是個幸運的人。說著,她拽下胸前第一個鈕扣,遞給丁警官,說,假若你當我媽的面把我逮了,這枚鈕扣就會被我當場吞下。你知道里面裝的什么嗎?丁警官說,你也太小看我了,劇毒,不到30秒即可致人死命。女人點點頭,那你可就什么也得不到了。
丁警官說,我不會讓一個無辜的老人為女兒的罪惡承擔犧牲,只有你們這樣的人才干得出來。兩個人邊走邊說,像一對街上游逛的情侶。
一個巨大的販毒網(wǎng)成功告破,那個長得十分美麗的女人是上通下聯(lián)不可或缺的角色,沒她,整個鏈條便會啪的一聲斷裂,上家、下家,繼續(xù)逍遙法外。
表彰會開完,局長說,還回你的刑警隊吧。丁警官說,回去個鳥啊,在哪兒不一樣?在哪兒不是當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