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曲阜時,正趕上這年的第一場寒流,厚厚的一件毛衣根本無法抵擋齊魯?shù)乃凤L(fēng)。但是,懷著的是朝圣般的虔誠,就算再冷,心也是熱的。心熱,再凜冽的寒冷也就不算什么了。
按照導(dǎo)游安排好的路線,先去孔府,再是孔廟,最后游孔林。
對于孔子的著作讀得甚少,也就知道個“四書”的名字;對于孔圣人的名言,能說得出,也就是“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等寥寥。后來買了于丹寫的《〈論語〉心得》,讀了幾頁,硬是沒有讀完,作為一名吃文字飯的人,實在是慚愧萬分。一路上,就只是閉目養(yǎng)神,一來怕伙伴們考問我有關(guān)孔子的事,二來盤算著如何補上缺失的一課,花點精力啃那難懂的文言文。
乍到孔府,如果不是導(dǎo)游的精彩講解,還真覺不出那些建筑與游覽過的那么多古建筑有多大的區(qū)別。像那個重光門,本來就是一扇古典風(fēng)格的門,由于人為強加的意念,便成了等級的象征,非得帝王來時才能開,也只有帝王才能走過此門,否則就是不講禮義。同去的幾位“八零”后,一邊吃著“六代含飴”,一邊嘀咕著:要是現(xiàn)在開這扇門,我就敢從里面經(jīng)過,沒什么大不了的。細想也是,原本平常的東西,被人為加上個什么內(nèi)容,立刻規(guī)格提高,人們看它時就得仰起頭來。
讓我驚詫的是孔府的后院。后院是孔府女人呆的地方,與前院之間隔有一道墻,在半人高的地方開了個洞。從導(dǎo)游的解說里得知,由于過去的婦女不便與外界接觸,這個洞是專門給女眷們送飯用的。不知怎么,我心里突的一下,不知不覺就將這個洞與狗洞聯(lián)系在了一起,兩者不同在于,狗洞開在墻下面,以便狗自由出入。難道這就是我們老祖宗的禮義嗎?透過那個洞往里望去,驀地看見一位老嫗,她那蒼涼的目光與我對視的剎那間,我突然意識這應(yīng)該是一位母親,她永遠也走不出這庭院,這狹小的世界就是她的全部。我聽見了一聲感嘆: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
跟隨導(dǎo)游穿過一間又一間房子和院落,聽著導(dǎo)游天花亂墜的講解,才覺出孔府和孔廟之大,本想緊跟不掉隊,可兩條腿已先打了退堂鼓,只好在一個服務(wù)區(qū)小憩。有兩個攤子正在賣書,全是跟孔圣人有關(guān)的。我一眼看中上下兩冊的《孔府檔案選編》,是1982年由中華書局出版的,還是鉛印的,印刷質(zhì)量可想而知,但是都是史料,自有其價值,便買下了。
坐在冰涼的石凳上,隨手翻閱起來。目錄上“孔府與歷代政權(quán)的關(guān)系”那一部分最讓我感興趣。細看目錄,便有別樣的感覺涌上心頭。趕緊再翻看里面的內(nèi)容,第一篇是清順治元年孔府《初進表文》。當(dāng)時的衍圣公于順治元年九月初一日上表剛剛?cè)腙P(guān)的清朝廷以示臣服。滿篇皆是“率土歸誠,普天稱慶”、“恭惟皇帝陛下,承天御極,以德綏民”、“伏愿玉質(zhì)發(fā)祥,懋膺天心之篤祜,金甌鞏固,式慶社稷之靈長”等等的字句。讀著這樣的文字,就想起了史可法,想起了李香君。就在衍圣公呈《初進表文》之時,史可法正在揚州與入侵的清軍決一死戰(zhàn),最終以身殉國;李香君,一個秦淮河上的妓女,拒絕征入皇宮充當(dāng)歌姬,以至血濺桃花扇,用性命來維持自己的貞節(jié)和道德大義。
衍圣公是孔圣人之后,自然對圣人的著作熟稔于心;史可法是科舉上來的,當(dāng)然也深知“四書”之精髓;那個李香君有沒有讀過圣人的著作,就不得而知了。史可法和李香君面對外敵入侵時的表現(xiàn),可謂異曲同工??蔀槭裁囱芾锪魈手ト搜旱娜耍褪橇硪环髋赡??如果朱元璋泉下有知,不知道會怎么想:沒有我朱元璋能有孔氏家族的地位權(quán)勢嗎?僅僅是土地,我就給了你們60萬畝,還免了曲阜的稅賦,還把曲阜知縣由衍圣公兼任世襲改為世職。
也許,在孔子靈魂的冥冥指引下,衍圣公有未卜先知之能事,早就知道明朝已不可救藥,早就知道清代將誕生出康、乾盛世,百姓將安居樂業(yè)。果真如此,衍圣公的選擇無可非議。再往下看,心里就越來越不是滋味了,袁世凱稱帝,衍圣公忙不迭地致電表示擁戴;汪偽政府成立,衍圣公發(fā)去賀電;西安事變解決后,衍圣公又是致電慰問蔣介石……只要誰統(tǒng)治了天下,不管三七二十一,總在第一時間表示臣服。不知道孔圣人對“氣節(jié)”和“感恩”是如何闡述的,反正在我翻閱的那一章節(jié)里,沒有看到。
游孔林時,已興致索然。過狀元橋時,有一個中年婦女拉住了我,自稱是孔子的后裔,說我面相好,只要我肯出1888元,就能算出我的前程,有孔子保佑,肯定很準。我沒好氣地說:“你既然這么會算,為什么不替自己算算?”婦女灰溜溜地走了。再找一起來的同伴,發(fā)現(xiàn)他們也都被自稱是孔子后裔的人纏著哩。一看這架勢,趕緊逃,孔林沒游完就坐到巴士上休息了。
去曲阜的前一天晚上,我在QQ里與一位研究歷史的研究生聊起了孔子,主要是想向她蹭些知識。我說這次到“三孔”無論如何要好好朝拜一回,她恥笑我太迂腐,因為在“父父子子,君君臣臣”的理念下,一切都是不平等的,不平等的圣者怎么可能是百姓的圣者?于普通老百姓而言,所謂的圣者不過是一個夢,僅此而已。
對于她的論調(diào),當(dāng)時我不屑一顧。此刻,我卻是將信將疑了。
汽車啟動了,離圣人故里越來越遠。望著車窗外蒼涼的大地,突然想起了《簡·愛》,那個相貌平常而自強自立的女子曾對作為貴族的羅徹斯特說:我們的精神是平等的,正如同你跟我經(jīng)過墳?zāi)梗瑢⑼瑯诱驹谏系勖媲?。如果還能再游“三孔”,也許會在孔子的墓碑前,默默吟誦簡·愛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