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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zhuǎn)生

        2010-12-31 00:00:00大袖遮天
        最推理 2010年13期

        火車隆隆地響著,暗黃的燈光照在身上,車廂里散發(fā)出一股尿騷味和臭腳丫混合的味道。窗外是黑乎乎的原野,吹來的風(fēng)清新可人,但同時也帶來了沙粒。對面的人睡得昏沉沉的,鼾聲震天,一條透明的口水懸掛在他嘴角。

        那種熟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了。

        從火車拐入鄉(xiāng)間之后,路邊的景物就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這些南方的山巒,曲線溫柔,延綿不絕,像是一條條柔和重疊的波浪。風(fēng)中傳來的稻草的香味,似乎也曾經(jīng)在什么地方聞到過。但這是我生平第一次來南方。我在北方出生,在北方上學(xué),連工作也是在北方。這次要不是公司負(fù)責(zé)客服的同事病休,也輪不到我到這偏僻的南方小鎮(zhèn)來出差。

        推著小車的商販再一次從身邊走過,車上各種零食都很新奇,有些在北方也有賣,但那些特別辣的熟食,是南方的特產(chǎn)。其中有一種商販自己做的水煮香干,浸泡在熱乎乎的辣椒水里,發(fā)出鹵水的香味,勾起了我的食欲。買了一支嘗一口,辣得眼淚都出來了,但舌尖飄蕩的滋味,卻仿佛很久以前曾經(jīng)嘗到過。

        “多少錢?”我一邊擦眼淚一邊掏錢。

        “五毛?!鄙特湞鉂獾哪戏娇谝簦俅螕軇恿宋夷X海里的某根弦——真熟悉,真親切。據(jù)說人生必然有某個地方是你前世的故鄉(xiāng),那地方你從來沒有去過,但一旦去了,就覺得異常熟悉親切,再也不想離開。難道我前世是南方人?

        下了火車,湯泉小鎮(zhèn)火車站到處都充斥著當(dāng)?shù)乜谝簦欠N熟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摸出口袋里的紙條,上面是當(dāng)?shù)毓窘o我安排的住所。是一間小型招待所,據(jù)說地方相當(dāng)偏僻。當(dāng)?shù)氐氖肯∩?,一問價,明顯的宰客價。另外有一種敞篷的三輪摩托,載客一次三元。我將紙條遞給司機一看,他張嘴一笑:“安家大屋?。课沂?!”

        三輪摩托突突地響著,屁股后面冒出一串黑煙。我們穿過火車站前的主干道,拐上一個斜坡,便到了河堤上。河邊的采砂船仍舊在轟隆隆勞作,傳送帶上的黃沙細(xì)膩均勻,河堤上彌漫著油漆、木船、河水和石頭的氣味。這氣味很熟悉。這脈脈流淌的河水,以及河邊的一帶青山,甚至連河堤上無名的小花,都仿佛在哪里見過。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我莫名地產(chǎn)生了鄉(xiāng)愁,這鄉(xiāng)愁是對這我第一次來過的地方的思念。這感覺真怪。

        車子拐下河堤之后,我的心驟然懸了起來。

        眼前的景象太熟悉了。

        紅磚砌的圍墻,中間圍出一條兩米多寬的巷道,蜿蜒曲折,不知通向何方。這條蛇腹般的巷子經(jīng)常在我腦海里閃現(xiàn),原本以為那只是我的想象,沒想到在現(xiàn)實中居然見到了一模一樣的實物。我不自覺地激動起來,讓司機快開,司機說這里拐彎太多,只能慢慢開。我打開車窗朝外望去,兩邊都是墻,一閃一閃飛逝的墻磚,這鏡頭仿佛也在什么地方見過。如果我腦海里的印象是來自于現(xiàn)實,那么巷子的盡頭應(yīng)該有幾棵高大的泡桐樹,泡桐樹下會有一塊水泥板,水泥板上該有些小孩子的腳印和手印……

        巷子開到盡頭,一切都和我想的一樣。

        但我,的確是第一次來湯泉鎮(zhèn)。

        司機收了錢便離去了。我做夢一樣,在泡桐樹下的石板上站了許久。兩個下棋的老人用疑惑的眼神看著我。

        樹后是一片80年代初的建筑,樓間距很小,灰色的外墻,沒有裝防盜網(wǎng)的木框推窗,墻上掛著年深日久的黑色水漬和油漬,每棟樓都不超過六層。很熟悉,我一定來過這。但就我記憶所及,我確實從來不曾來過南方。

        我租住的房屋在36棟,前面是35棟,兩棟樓之間是一片平整的泥地,黑色的泥土上覆蓋了一層青苔,幾棵玉蘭樹矗立其中。我凝視著這片平地,兩棟樓西側(cè)的高山,已經(jīng)圍在高山腳下的那堵圍墻,腦海里似乎有什么在噼啪直響。我感到有些事情不對勁。這里不應(yīng)該是一片平地。這里應(yīng)該是長滿了灌木和荒草,人蹲在其間可以完全將身體藏起來。那后面的山也不是光禿禿的,上頭滿是墳?zāi)购突牟荨珜嶋H上那上面滿是民居,除了民居之外就是黃土,還有一些高大的樹木。

        有些地方和我印象中的完全一致,有些又大不相同,我不能理解的是:對于一個我從未到達(dá)過的地方,我怎么會留下這樣熟悉的印象呢?就仿佛曾經(jīng)來過。

        帶著滿腦子疑惑,我住進(jìn)了36棟的303號房。房間是兩室一廳,兩個陽臺,一廚一衛(wèi)。一進(jìn)去就是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從房間的布局到家具的款式,都好像在哪里見過——家具是這個年代已經(jīng)很少見到的傳統(tǒng)木工杉木家具,涂的是深紅老漆,厚重的木板十分扎實??蛷d里放著一張破舊的皮沙發(fā),對面的矮柜上放著一臺老式背投電視機。一切都似曾相識,仿佛過去的空氣仍舊停留在這間屋子里,這一切都讓我有一種親切感。這小區(qū)仍舊保持著已經(jīng)逝去年代的風(fēng)格和氣息,但那確實不是屬于我的年代,我還不到25歲,我的年代就在當(dāng)下。那么熟悉感從何而來呢?

        這問題持續(xù)困惑著我。連接一個星期,除了上班,我就在小區(qū)內(nèi)徘徊,處處都能找到熟悉的感覺。這讓我非常奇怪。我經(jīng)常站在35棟和36棟之間的那平地里,默默思索它在我腦海里的樣子。也許是因為站立的次數(shù)太多,每次站立的時間太久,幾天之后,我發(fā)現(xiàn)有個人在不時地觀察我。他住在35棟的303號房,恰好和我租住的房屋窗對著窗。我不知道他究竟暗中觀察了我多久,第一次發(fā)現(xiàn)的時候,我正蹲在平地之上,想象身邊長滿荒草將自己掩藏起來的感覺。就在那時,我不經(jīng)意地一抬頭,恰好看到他,站在35棟的樓道口,愣愣地看著我,目光非常復(fù)雜。他大約50歲左右,身體極瘦,臉頰蒼黃多皺,一雙眼睛有些睜不開似的,透過兩道縫隙望人??吹轿野l(fā)現(xiàn)了他,他朝我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帶著苦澀的意味。

        被人發(fā)現(xiàn)之后,我有些不好意思,拍了拍膝蓋站起身來,匆匆離開了那片空地。他仍舊站在原地。等我上樓,從窗口往下一看,他已經(jīng)走到了我原來站蹲的地方,像我前幾天一樣,默默站著,仿佛在回憶著什么。我看了他很久,直到他忽然察覺了什么似的,猛一抬頭,我這才抽回身子——他肯定已經(jīng)看見我了,因為他臉上又露出了那樣苦澀的微笑。

        不知為什么,我覺得他身上有種東西在吸引著我,使得我想要靠近他。

        后來幾天,我仍舊和往常一樣到處轉(zhuǎn)悠,在平地上發(fā)愣,在后山上尋找熟悉的痕跡。而他總是有意無意地出現(xiàn)在我身邊,離我不遠(yuǎn)不近,似乎是為了別的什么事才出現(xiàn)在那里,但每當(dāng)我趁他不注意打量他,就發(fā)現(xiàn)他在盯著我看。

        他在跟蹤我。

        但他的跟蹤并不讓我感到厭惡,反而覺得有種無法言說的親切感。

        一種謎團在我心中醞釀成云。

        當(dāng)他再一次在我身邊偷偷打量我時,我主動朝他笑了笑——自然,他回應(yīng)的仍舊是一個布滿滄桑的苦澀笑容,仿佛從臉上的每道皺紋里,都能抖落紛紛的歲月塵埃。

        “您好,這幾天……您認(rèn)識我?”我試探著問。

        他搖搖頭,又趕緊更加猛烈地?fù)u頭擺手,以否認(rèn)自己先前的那陣搖頭。

        “我只是想看看……”他話說了半截就咽住了,轉(zhuǎn)而仔細(xì)地盯著我看。這是這么多天來他第一次如此仔細(xì)地看著。以前都是在暗處偷偷打量,距離不近,看他的眼神,估計看也看不清楚。被一個陌生人這么打量,照道理是很尷尬的事,然而我卻很坦然,心里仿佛在期待著什么。他看我的眼神非常仔細(xì),并且朝我走近一步,近得我可以聞到他嘴里帶著焦灼味道的呼吸。他的眼睛瞇得更細(xì)了,目光一行行在我臉上仔細(xì)穿梭,似乎想要找到什么。然而他的眼神中透出一股無可奈何。

        “怎么了?”我問。

        “我不知道……你多大了?”他問。

        “23?!?/p>

        他渾身一震:“什么時候出生的?”

        “1987年5月9日?!?/p>

        他蒼黃的臉?biāo)查g失去了血色,嘴巴半張著,眼角不斷跳動,兩只手猛地伸出來,用力攥住我的胳膊,攥得十分用力,我掙了一下,仿佛被鉗子鉗住了一般,完全無法掙脫。

        “叔叔……”我尷尬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仿佛沒聽見,目光更加細(xì)致地在我臉上逡巡,仿佛要揭開我的臉皮直接查看內(nèi)部的結(jié)構(gòu)。

        “我曾經(jīng)有一個兒子……”他喃喃道,像是自言自語,聲音微弱如同呵氣,但吐字十分清楚,我摒住呼吸,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一字不漏地落進(jìn)了我耳朵里:“我曾經(jīng)有過一個兒子,他跟你一樣大,也是1987年5月9日出生……”他的臉上漸漸帶上了一絲笑意,臉因為興奮而閃現(xiàn)出紅云,皺巴巴的皮膚也似乎有些飽滿起來,那笑意中帶著亮光,充滿希冀地朝我射過來。我不知該如何反應(yīng),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那他現(xiàn)在在哪?”他說曾經(jīng)有過一個兒子,那么現(xiàn)在兒子應(yīng)該已經(jīng)不在了。

        “我不知道……”他仍舊那么笑著,“3歲那年被人拐走了,到處找都沒找到……”

        我的呼吸驟然急促起來。

        我們目光相對,顯然他的想法和我一樣。他認(rèn)為我是他的兒子,而我呢?我對這里的那種熟悉感,又是來自什么地方?

        “這里……以前是不是一片草地?”我調(diào)整一下呼吸問。

        “是!是!你怎么知道?”他神情興奮不可自已,抓著我胳膊的手更加用力了。

        我心亂如麻,和他在小區(qū)里到處轉(zhuǎn)悠著,向他一一詢問那些在我印象中應(yīng)該存在、而在現(xiàn)實中卻已經(jīng)改變的地方——我沒記錯。我印象中那些東西確實曾經(jīng)存在過。

        難道我就是他那個被拐走的兒子?

        難道這么多年來對我寵愛有加的父母,竟然不是親生的?

        我實在不知該如何面對這一切。

        “你還記得你的名字嗎?你叫呂中,小名叫石頭,那時候是小區(qū)里長得最胖的孩子……”他已經(jīng)絮絮叨叨地開始跟我他兒子的事,分明已經(jīng)將我當(dāng)作了他的兒子。

        “別說了!”我打斷了他的話。他愕然望著我。

        “不會是這樣的……”我低下頭,不敢正視他,“我得回家問問?!蔽姨痤^瞥了他一眼——他臉上那種閃亮的神采驟然黯淡了,他扯著嘴角強笑一下:“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你到我家去看看嗎?對了,我叫呂強?!?/p>

        我很想去他家看看,但我卻拒絕了。不顧他那失望的眼神,我逃也似的跑回家中。

        樓下,他仍舊站在原地,仰望著我的窗口。

        我將窗簾拉上了。

        我在害怕什么?

        我擦了擦額頭上不知什么時候滲出來的汗水,上網(wǎng)查了查火車票——距離現(xiàn)在時間最近的一趟火車就在兩個小時以后。在湯泉鎮(zhèn)的事差不多已經(jīng)辦完了,我匆匆打了個電話交代一下掃尾工作,便趕緊收拾行李,半個小時之后便出了家門。

        呂強仍舊站在樓下,看到我提著行李,他焦急地跨步跑過來,聲音有些顫抖:“你要走?”

        我點點頭。

        實在無法形容他此時的神情,我從來沒有承受過別人對我這樣強烈的感情,居然莫名地起了雞皮疙瘩。他還在語無倫次地說著什么,我已經(jīng)飛快地提著行李跑開了。他在后面踉蹌著追趕,聲音似乎被什么東西撕破了一樣,聽起來有幾分凄厲。我不想聽到這聲音,也不想接觸到他強烈釋放的感情,用盡全力奔跑,出了巷子,看到一輛出租車就鉆了上去。

        車子開動后,我回頭望望,他跟在車后跑了好一陣,距離漸漸拉遠(yuǎn)。他忽然蹲下來捂住了眼睛。

        距離這么遠(yuǎn),我聽不見聲音,但耳邊卻仿佛傳來一個男人號啕大哭的聲音。我的心里說不上來的難受,不由用力攥緊了拳頭。

        這一路上究竟想了些什么,也無法細(xì)說,亂糟糟的,腦子一刻不得停頓。在火車站上車的時候,總感覺有誰在盯著我。一路上這種感覺從消失,呂強那張泛光的蒼黃臉頰不時在眼前晃悠,父母的臉也時刻晃動。想得頭疼的時候,我便趴在硬座前的小桌上睡覺。到了省城,換乘軟臥的時候,仍舊感覺身后有一雙眼睛,轉(zhuǎn)身一看,又似乎沒有什么異常。

        旅途仿佛格外漫長,有時候我覺得似乎永遠(yuǎn)也無法回到我所熟悉的北方。然而風(fēng)景還是慢慢變了,山勢開始變得險峻起來,沿路的視野越來越開闊,玉米和小麥開始出現(xiàn)在田地里——多熟悉,這才是真正的熟悉,閉上眼睛都能想起,所有的一切都有完整的輪廓而不是殘缺的印象。是的我是北方人,我在這里長大,我不是呂中,不是……但我腦海里那殘缺的印象來自何方呢?

        下了車就趕緊打的往家跑,下了的士之后,仍舊匆匆走了幾步,眼看著我家所在的那棟25層白色大樓,腳步頓時停了下來。

        我該如何開口詢問我的身世呢?

        到此時才考慮到許多將要面對的問題,它們逐漸堆積在我的腳下,讓我無法前進(jìn)一步。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傳來一個怯生生的聲音:“怎么不走了?”

        我渾身一震。

        這是呂強的聲音。

        轉(zhuǎn)過頭去——果然是呂強。他仍舊穿著前兩天那件白襯衣,衣領(lǐng)泛著黑色,臉色憔悴,臉上泛著油光。他手上并沒有提什么行李,頭發(fā)亂糟糟的,身上散發(fā)出一股餿味。

        “你怎么來了?”我問。

        他沒做聲。

        看樣子,他是連行李都沒顧得上提,就這么跟著我跑了過來。這一路上我總覺得被什么人盯著,應(yīng)該就是他吧。我感到有些煩——不過是我對那里有點熟悉的感覺罷了,怎么能就此認(rèn)定我是他的兒子?然而,另一方面我也能理解他,丟失了20年的兒子,也許就在眼前,是我也不會輕易放手。

        “我想讓你看看這個?!彼麕еc討好的笑,從褲口袋里摸出錢包,打開,里頭夾著一張照片。那是個兩三歲的孩子,胖乎乎的,旁邊就是他。他期待地看著我。

        我心臟跳得幾乎快從胸腔里蹦出來了。

        我小時候的照片,我怎么會不認(rèn)識?照片上的小孩,和我小時候差不多一模一樣。

        難道這真的是我?

        我慌張地抬頭看了一眼家里的窗戶——還好,父母都沒望窗外看。我不想讓他們知道呂強的存在,拉起呂強就走:“你先找個地方住下!”

        一路上他不斷說著他兒子小時候的事,我只是默默聽著。他說的那些我都沒什么印象,可照片是怎么回事?把他安頓在招待所,我轉(zhuǎn)身就走,他在身后問:“你打算怎么辦?”

        我怎么知道該怎么辦?生活一下子從軌道上滑了出來,我的心從來沒這么亂過。

        “你先住著,回頭我來找你?!蔽野炎约旱氖謾C號碼留給他,又記下了他的手機號。

        回到家,父母和往常一樣很高興,上來問長問短。我望著他們,心情十分復(fù)雜,幾次想張口問,又不知從何說起。母親很快發(fā)現(xiàn)了我的異常,問:“怎么了?”我搖搖頭說:“沒什么?!鞭D(zhuǎn)身走進(jìn)書房,從書架上取下相冊。家里的相冊都按年份排列著,我的照片從三歲開始,每年都有,三歲以前的照片,都在搬家之中遺失了——以前我對此從未產(chǎn)生過懷疑,然而,現(xiàn)在和呂強的情況對應(yīng)起來,未免太巧了:他的兒子在三歲的時候丟失,我則是在三歲以后才有了照片。翻開三歲時候的照片,那上面一張張的臉都是我自己的,和三歲的呂中毫無差別。

        “為什么我三歲以前的照片沒有了?”父母不知什么時候走了進(jìn)來,我開口問道。

        “不是跟你說了嗎?搬家的時候丟了好多東西,你的照片也弄丟了?!蹦赣H說。

        “那為什么你們自己的照片沒弄丟?”我指著他們從戀愛到結(jié)婚的相冊,語氣有些不善。

        “你的照片我們都單獨放一個相冊,說好了要放在小包里的,但后來忘記了,就這么丟了?!备赣H溫和地道。父親是長條臉,高鼻梁,母親圓臉,眼睛大。人們看到我,就說我長得既像父親也像母親。我腦海中浮現(xiàn)出呂強的臉——我一點也不像他。

        “三歲以前我們住在什么地方?”我問。

        “黃花路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是鍋爐廠那邊,那里現(xiàn)在還沒拆呢。要不是我們換了單位,現(xiàn)在還住在那里。你小時候通晚哭,鄰居們現(xiàn)在還記得你呢?!蹦赣H說。

        黃花路……我默默念著這個名字,問了詳細(xì)地址之后,找了張紙記錄下來。只要到黃花路一帶去打聽打聽,看看我小時候是不是真的在那里住過,一切就都清楚了。以前也來過幾個黃花路的鄰居,但如果我真是別人的孩子,也不排除那些老鄰居們幫著父母撒謊的可能。最好是讓呂強去問,對陌生人,他們大概想不到要撒謊吧?

        背著父母,我偷偷給呂強打了個電話。

        吃飯的時候,我裝作無意的模樣,問起了父母的血型。父親是O型,母親是B型。這沒有什么問題,我也是B型。再打電話問呂強,他也是B型,他妻子是什么血型,他倒是不知道了。其實問題很容易解決,只要做個DNA檢測,一切就都清楚了,可是我暫時還不想走到這一步。

        還能做什么呢?我已經(jīng)想不到了。就等著呂強去查吧。

        一個星期之后,呂強打電話讓我出去見他。我們在一家咖啡館見了面,他已經(jīng)換了件衣服,人看起來有幾分萎靡,看到我,苦笑一下。

        “查到什么了?”我問。

        “我去黃花路一帶查了,你現(xiàn)在的父母,確實曾經(jīng)在那里住過,那里的人經(jīng)常看見你。但我把你的照片拿出來,他們都說時間太久,記不清小孩的模樣了?!眳螐娬f,“我問了問,他們說你不是在本地出生的,出生后有好一陣子都住在鄉(xiāng)下,過了兩個月才回來。后來每隔段時間就會回鄉(xiāng)下去住?!?/p>

        我笑了起來,吁了一口長氣:沒有問題了,看來我果然是我爹媽的親兒子。

        “但是,但是……”他眉宇間忽然露出恐懼的神色,抬起頭望著我:“他們說你的小名叫牛牛?”

        我點點頭。

        他恐懼的神色更濃:“我也認(rèn)識一個叫牛牛的孩子,跟你同一天出生……不過他已經(jīng)死了,死得很慘……”他渾身止不住顫抖了一下。

        什么?又有一個和我同一天出生的人?我有些哭笑不得。那關(guān)我什么事?和我同一天出生的人多了,不見得每一個都和我有關(guān)系吧?

        “那個牛牛是被燒死的。”他說。

        “真可憐。”我毫無興趣地敷衍道。

        “我請你再幫我一個忙。”他沉默了半晌又道。

        “什么?”

        “能不能請你看看你的出生證明?我想看看你是在哪里出生的?!彼麘┣蟮赝?。我有些不耐煩地吐了口氣?,F(xiàn)在已經(jīng)很明顯,我跟他沒有任何關(guān)系,關(guān)于湯泉鎮(zhèn)的熟悉感覺,也許只是某種錯覺罷了。我不想因為他而影響我現(xiàn)在的生活,要是爹媽知道我曾經(jīng)懷疑自己不是他們親生的,那……想到這個我就覺得很內(nèi)疚。然而,看到他那張憔悴的臉,考慮到這副憔悴的身體里一顆長年飽受折磨的父親的心,我的心又軟了。

        “好吧?!睘榱俗屗佬?,我勉強同意了。

        “謝謝你。”他感激地看著我,伸手和我握手,我伸出手去,忽然感覺手心一陣刺痛,一看,他手指上的戒指不知什么時候扭曲起來,小半截戒指的尾端戳進(jìn)了我的手掌里,流了點血。他慌忙道歉,拿著紙巾為我止血。我揮了揮手表示沒關(guān)系。

        回到家,找母親要出生證明。母親有些意外:“你要這個干什么?”我含糊地說想知道自己出生在什么地方,母親深深看了我一眼,沒說什么,找出那東西遞給我。

        我又一次被震撼了。

        我的出生地居然是湯泉鎮(zhèn)。

        “我……我為什么會在湯泉鎮(zhèn)出生?”我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

        “那時候,我們一個同學(xué)去世了,我和你父親到那里去參加葬禮,沒想到你就出來了,只好就地生產(chǎn)唄?!蹦赣H笑著拍了拍我的脊背。

        難道我對湯泉鎮(zhèn)熟悉的印象,全來自于嬰兒期的體驗?

        “我在湯泉鎮(zhèn)呆了幾天?”我問。

        “大概一個星期吧,然后我就跟你到了鄉(xiāng)下姥姥家?!彼f。

        把這個消息告訴呂強,他也很震驚,在那邊說了句什么,我沒聽清楚,再問,他已經(jīng)掛了。

        好幾天過去了,呂強再也沒有打電話找我。就在我以為他已經(jīng)回去的時候,他打來了電話,聲音十分苦澀:“你果然不是我兒子。”

        “本來就不是?!蔽倚χf。

        “那天……對不起了?!彼f。

        “哪天?”我有些不明白。

        “那天戒指的事……其實我是故意的,我采了你的血,做了個DNA檢測?!彼吐暤?。

        原來他一直沒死心。

        “不要急,也許你兒子現(xiàn)在也過得很好呢,不要擔(dān)心。”我想安慰他。

        “也許吧……”他苦笑一聲,又說道:“其實,你……”他的話還沒說完,忽然急促地喘息起來。我聽出他聲音不對,連忙喊他,他喉嚨里發(fā)出古怪的聲音,手機那邊傳來沉重的重物倒地聲,接著便悄無聲息。我暗叫不好,拔腿沖出家門,趕到他住的招待所,敲了敲他房間的門,沒回應(yīng)。找來服務(wù)生,將房門打開,呂強正倒在地上。摸了摸胸口,已經(jīng)沒有了心跳。服務(wù)生跑著出去打電話叫救護(hù)車,我趕緊給他實施心肺復(fù)蘇。

        經(jīng)過搶救,他總算蘇醒過來。在醫(yī)院住了幾天之后便出院了,醫(yī)生說他是情緒太激動導(dǎo)致的心臟驟停。出院之后,他便急著要回家,說家里那幾盆植物已經(jīng)快死了。

        “我兒子最喜歡茉莉花了,從小就喜歡聞茉莉花的香味?!彼麄械卣f。

        我心中一動。

        我也很喜歡聞茉莉花的香氣,從小就這樣。

        也許,我和他之間真的有緣吧?反正最近也沒什么事,他身體如此,家里又沒有其他親人,一個人回去我也不放心,正好公司在湯泉鎮(zhèn)的業(yè)務(wù)又需要派人過去,我索性陪同他,再次回湯泉鎮(zhèn)去。他連聲對我說謝謝,搞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離開之前,先回到家中收拾衣服。見我又要出差,父母問我這次去哪。上次去湯泉鎮(zhèn),我只是籠統(tǒng)地說是去南方,連我自己也沒記住那里的地名。這次對湯泉鎮(zhèn)已經(jīng)比較熟悉了,便把地名告訴了他們。

        “湯泉鎮(zhèn)?”他們兩人異口同聲地重復(fù)著這個名字,表情十分震驚,父親手里的煙斗掉在了地上,母親端著的茶斜斜地傾倒出來。

        “怎么了?”這個反應(yīng)讓我很吃驚。

        他們互相望了一眼,這一眼時間很長,然后兩人都笑了。

        “沒什么,你在那出生的?!蹦赣H說。

        不是這個理由。

        我一向很遲鈍,但就算是這么遲鈍的我,也感覺到湯泉鎮(zhèn)對父母有著特殊的意義。那究竟會是因為什么呢?湯泉鎮(zhèn),起初對我來說只是一個不相干的陌生地方,現(xiàn)在卻似乎越來越顯示出和我的生活有某種密切的關(guān)聯(lián)。

        收拾好東西趕到車站,等了沒多久火車就來了。呂強來的時候沒什么行李,回去的時候,多了幾件新買的衣服,都用個塑料袋裝著。我看不過去,將他的塑料袋塞進(jìn)了我的旅行包里,他朝我微笑了一下。

        旅程不長,但路上還是很無聊。呂強就給我講起了他兒子的故事。他兒子小石頭小時候據(jù)說很聰明漂亮,三歲那年,一個導(dǎo)演到他們這附近來找小演員拍餅干廣告,看中了他和隔壁的牛牛,打算在兩個孩子中間選一個。還沒作決定,就出事了。

        “先是牛牛被火燒死,接著,小石頭就不見了。”呂強嘆息著說,“那天真亂啊……那是90年7月,我跟我老婆上班去了,牛牛的媽有些不舒服,就在家?guī)Ш⒆?。牛牛和小石頭在她家玩。中午回家的時候,我看到牛牛家陽臺上冒煙,像是起火了,跑到他家門口一敲門,牛牛媽抱著石頭出來了,哭著告訴我牛牛被火困在臥室里,讓我去救?!闭f到這里他忽然目光發(fā)直,我催促了兩聲,他才接著說下去:“當(dāng)時火太大了,火已經(jīng)燒到了客廳,我不敢往里沖,牛牛的媽媽當(dāng)場暈了過去。我牽著小石頭,把她扛到一樓。亂糟糟的,沒多久火滅了,他們找到了牛牛的尸體。我老婆回來問我小石頭怎么樣,我剛想說小石頭沒事,這才想起剛才一陣亂,小石頭不知道哪去了?!彼碱^苦笑一下:“后來我們到處找,也沒找到小石頭。我老婆沒多久就病死了,牛牛家也搬走了,只剩下我……”

        一路上他翻來覆去地跟我說孩子小時候的故事,他不光說小石頭,還說牛牛。兩個孩子是好朋友,托給同一個保姆看著,有時候牛牛去鄉(xiāng)下外婆家住,小石頭便很舍不得。說到后來,他說的話題更多的是關(guān)于牛牛的,他總說那孩子聰明漂亮,如果活著一定很有出息,可惜當(dāng)時沒能救得了他。顯然,這個被燒死的孩子已經(jīng)成為他的一塊心病。

        “他們倆都是在湯泉鎮(zhèn)人民醫(yī)院出生的,我跟他爸爸又是同一個車間,他媽媽以前一直在別的地方上班,因為要生孩子了才回來。我是在醫(yī)院里才第一次看到了牛牛的媽媽,長著一張圓臉,胖乎乎的,很潑辣的一個女人。牛牛死后,她再也沒跟我說過話,每次遇到,她都用那種眼神看我,好像很恨我。”他黯然說道。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來安慰他。兩個和我同一天出生的孩子,都有這樣悲慘的遭遇,讓我忽然感覺自己很幸運。

        “看,這就是那時候火燒留下的疤。”他捋起袖子,讓我看他胳膊上的傷痕,抿了抿嘴道:“要是石頭身上有什么傷疤,我就要看看你的身上,可惜……石頭身上什么記號也沒有?!?/p>

        “已經(jīng)做過DNA測試了,那個很準(zhǔn)的?!蔽艺f。

        “那是?!彼樣樢恍Α?/p>

        “以前有一種藥膏,涂上去,什么傷疤都能消?!蔽艺f,“我外婆說,我在鄉(xiāng)下帶的時候,摔傷過好幾次,還有一次燙傷了一大塊皮膚,但三歲以后,遇到了一個厲害的醫(yī)生,涂了這種藥膏,什么傷疤都沒有了。”

        “三歲?”他的眼神閃爍了一下。我知道他又想到了小石頭,便趕緊扯開話題。他察覺到了我的用意,配合地東拉西扯。

        到了湯泉,他一下車就買了兩串燒烤遞給我。我一看,是鐵板燒的萵筍葉,上面沾著少量的辣椒水。

        “知道你不吃辣,我只蘸了一點。”他說。

        “可是……我不吃萵筍葉……我一吃萵筍葉就嗓子啞,萵筍桿倒沒事。”我說。就為了這事,我媽多次說我是故意找借口不吃萵筍葉,因為如果吃萵筍葉過敏,照理說吃萵筍桿也該同樣過敏才對。我自己也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但事實就是如此,只要一吃萵筍葉,嗓子就啞得說不出話來。

        “是嗎?”呂強的神情不知為什么有點激動,他轉(zhuǎn)身走到燒烤攤前,又烤了兩串葉子過來。我一看忍不住呻吟一聲,非常不好意思地道:“我吃莧菜也過敏……”

        “你還有什么過敏的?”他問。

        “就這兩種?!蔽颐嗣^。

        這也太巧了,除了這兩種食物,其他東西我都百無禁忌,偏偏他就挑中了這兩種東西。但接下去,我就知道這不僅僅是巧合。

        “小石頭也是,就只對這兩種東西過敏,一吃就嗓子啞?!彼ǘǖ乜粗业?。

        “已經(jīng)做過DNA檢測了……”我只有再次祭出殺手锏。

        他點點頭,嘆了口氣。

        “你不用再租房子住了,就住我家吧?!彼f。我看得出來,因為太想念兒子,即使明知道已經(jīng)做過DNA檢測,他仍舊對我抱著一部分幻想。看著他那渴望的眼神,我點了點頭。他有些興奮,帶著我飛快地穿過小巷,指給我看哪些地方是小石頭和牛牛經(jīng)常來玩的,墻壁上那塊劃痕是小石頭留下的。那種熟悉的感覺再次包裹了我,我常常一陣恍然,仿佛自己縮回成三歲的男孩,而身邊這個指手畫腳的男人,就是當(dāng)年帶領(lǐng)我在這一帶玩耍、教我認(rèn)識世界的那個人??吹剿d奮又心酸的模樣,我胸口也一陣陣難受。

        “快來,看,就在這里?!彼I(lǐng)著我登上35棟三樓??吹侥菑埻恐唏g黃漆的木門,我感到有些眩暈——這張門好熟悉。他留意地觀察著我的神情,將門打開。屋內(nèi)十分凌亂,家具都是舊的,像是在什么地方看過。一進(jìn)門,看到那張布滿了破洞的布沙發(fā),我就下意識地走上前去,掀開沙發(fā)套,從底下掏出一套發(fā)黃的貼畫來。

        “你怎么知道這里有這個?”他走上來,顫聲問。

        我搖搖頭,轉(zhuǎn)眼看見墻角放著一只木雕的小狗,缺了一只耳朵,我脫口而出:“哈托!”

        “你知道它的名字!”他猛然揪住我胸前的衣服,“你怎么會知道?”

        是啊,我怎么會知道?連我自己也無法解釋,這屋里的一切,我都知道它們的名字和位置,有些東西藏在看不見的角落里,我也能很輕易地翻出來——那都是一些小孩子喜歡玩的東西。

        等我將整個屋子搜尋了一遍時,我和他都感到震驚而疲倦。

        “這是怎么回事?”我喃喃道。

        他低頭思索著什么,一根接一根地抽煙。

        這一晚我們都沒睡好,我翻來覆去地想著這些奇怪的事,他也在隔壁將床壓得吱呀作響,不時發(fā)出一聲貫穿墻壁的悠長嘆息。

        第二天,我在公司忙到11點多才回來。一進(jìn)門,就看到他用一種怪異的目光盯著我,讓我心里有些發(fā)毛。

        “你坐下?!彼屛易缴嘲l(fā)上,遞給我一支煙。

        “我得跟你說說我的老婆?!彼f,“我老婆嫁給我之前,一直喜歡一個警察。那警察確實是個好人,我雖然喜歡我老婆,但也沒想過要去把她搶過來。他們眼看就要說到結(jié)婚的事的時候,那警察執(zhí)行任務(wù)時出事了,當(dāng)場死亡。我老婆哭了好幾天,然后就找上了我,說要跟我結(jié)婚。我們就這樣結(jié)婚了。這么多年來,我一直認(rèn)為這是我和老婆之間天注定的緣分,但現(xiàn)在想想,她嫁給我沒兩天,就懷孕了,大家都說是坐上喜——也就是結(jié)婚的當(dāng)天就讓老婆懷孕,都說這是雙喜臨門。其實我們都沒有想到另外一種可能:也許我老婆之所以嫁給我,就是因為她肚子里已經(jīng)有了孩子。那是87年,社會風(fēng)氣遠(yuǎn)沒有現(xiàn)在這么開放,一個女人如果未婚先孕,她這輩子就算完了,工作丟了不算,在社會上也不要做人了。所以她生的這個孩子,也就是小石頭,也許跟我一點血緣關(guān)系也沒有。”說完他笑了笑,側(cè)過臉來看著我。我皺緊眉頭,一個勁地抽煙。我當(dāng)然聽得出他話中的意思,他的意思是說:盡管DNA檢測顯示我跟他沒有任何關(guān)系,但我仍然有可能是小石頭。實際上他的這種猜測非常有道理,否則如何解釋我對他家中這一切莫名的熟悉感呢?但我還是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就算不是我親生的,但我心里仍舊把他當(dāng)成我的親兒子。這么多年的尋找,這么多年揪心牽掛著他,他能不是我的兒子嗎?”他笑著說,“這屋子里的玩具,大部分都保持原樣,這么多年來,有些我連動都不敢去動,我怕碰多了,會把兒子的味道弄丟。要不是昨天你把它們找出來,它們還會一直呆在那里,就像20年前小石頭把它們放進(jìn)去的時候一樣?!?/p>

        我咬著腮幫,一言不發(fā)。

        他瞟了我一眼,繼續(xù)道:“正因為它們一直保持著當(dāng)初的樣子,所以上面還留著小石頭的指紋……”

        我手指間的煙落到了地上,半張著嘴望著他。

        “上午我把我一個做警察的朋友叫來了,”他說,“我昨天特意用玻璃杯給你喝水,那上面留下了你的指紋,很清晰。他從那些玩具上提取了些小孩子的指紋,還有,在我家里,留著一支小石頭當(dāng)年的胎毛筆。指紋鑒定的結(jié)果已經(jīng)出來了,”他深深看了我一眼,“你和他的指紋一模一樣。胎毛筆也拿去做鑒定了,我偷了幾根你的頭發(fā),過幾天也該有結(jié)果了。”

        我終于發(fā)出了聲音:“你……你是說,我是被人拐賣給了現(xiàn)在的父母?”

        他點點頭。

        “但你不是去調(diào)查過?我父母以前確實帶著一個孩子,在我三歲以前就帶著……”我說。

        “也許他們的孩子后來死了,恰好那時候你出現(xiàn)了。”他說。

        這是個合理的解釋。唯有這樣,才能解釋這一切。怪不得我沒有三歲之前的照片,那是因為,在那之前存在的,根本就不是我,而是另一個孩子。那么我算什么呢?說我是小石頭,可我又不是呂強的親生兒子;說我就是現(xiàn)在的鄒林,但真正的鄒林實際上早就已經(jīng)死了。怪不得外婆說我三歲以后,身體上所有的疤痕都消失了——那是當(dāng)然的,不是同一個人,當(dāng)然也不會有另一個人身體上的疤痕。

        “可……可我的出生證……”我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著,拼命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那個估計也是假的。如果你不放心,我們可以到人民醫(yī)院去看看,那里應(yīng)該有存檔?!彼f。

        我點點頭。

        下午,我們趕到了人民醫(yī)院。在檔案科,我報上自己的出生年月日,很快就調(diào)出了當(dāng)天的檔案。

        “嗯,沒錯,當(dāng)天確實有兩個孩子在我們醫(yī)院出生。”檔案科的王醫(yī)生一邊翻看一邊對我們說。

        “那兩個孩子,一個是牛牛,一個是石頭,”呂強對我說,“肯定不會有鄒林?!?/p>

        當(dāng)然,當(dāng)然是這樣。來這里只不過進(jìn)一步證明我并不是現(xiàn)在的我罷了。

        “當(dāng)天在這里生產(chǎn)的有兩對夫妻,一對姓呂,男的叫呂強,女的叫戴芬,孩子大名叫呂中。另一對姓鄒……”王醫(yī)生剛說到這,就被呂強打斷了:“你說什么?”我也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另一對姓鄒?那不就是我現(xiàn)在的父母嗎?可是依照呂強的猜測和指紋鑒定的結(jié)果,他們在這里開的出生證明應(yīng)該是假的才對。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沒錯,另一對姓鄒,男的叫鄒濤,女的叫許靜容,孩子大名鄒林?!蓖踽t(yī)生說。

        那正是我!

        我張口結(jié)舌地看著呂強,呂強摸了摸額頭,對王醫(yī)生點點頭:“謝謝,我們出去說兩句?!彼话炎ё∥业母觳?,將我拉到外頭:“你發(fā)覺什么沒有?”

        我點點頭。

        “你發(fā)覺什么了?”他問。

        “我們搞錯了?!蔽铱嘈χf,“他們在這里生孩子是真的,出生證明也是真的,只不過那個在這里出生的孩子已經(jīng)死了,而我是后來才用上鄒林的名字……”

        “不對!”他低聲咆哮起來,“你沒發(fā)覺嗎?少了一個孩子?”

        “什么?”我莫名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少了一個孩子?不是只有兩個孩子嗎?”

        “三個,”他說,“如果鄒林真是在這里出生的,那當(dāng)天應(yīng)該有三個孩子出生,你忘記了嗎?還有一個牛牛,牛牛也是在這家醫(yī)院出生的!”

        牛牛?那個小名和我一樣的孩子?沒錯,他跟我同一天出生,呂強以前告訴過我。沒等我想明白,呂強拉著我又走了進(jìn)去。

        “醫(yī)生,那天真的只有兩個孩子出生嗎?”他急切地問。

        “當(dāng)然,檔案上寫得明明白白?!蓖踽t(yī)生把檔案遞給他,我和他腦袋湊在一起翻了翻,確實,當(dāng)天的出生記錄中,只顯示了鄒林和呂中兩個孩子。

        那么,第三個孩子牛牛,他的出生記錄哪去了?

        “醫(yī)生,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查一查陶永安這個病人生孩子的記錄?”呂強急切地說。

        “好吧。”王醫(yī)生皺了皺眉頭,“照理說病人的記錄都是不能隨便查的,要不是有熟人打了招呼……”

        “是的是的,我知道,麻煩你了!”呂強點頭哈腰道。

        王醫(yī)生坐在電腦前敲起了鍵盤,我在她身后扯了扯呂強的胳膊:“陶永安的丈夫,是不是叫樊綱?”

        “你怎么知道?”他驚訝地看著我,“難道你連這個也記得?”

        我搖搖頭。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樊綱叔叔和陶永安阿姨,是我父母的好友,多年來一直在我家走動,前陣子我們還剛剛一起出去旅游了一趟。只是我沒想到,他們居然會是牛牛的父母。在他們的言談之中,絲毫沒提到過曾經(jīng)有這么一個孩子。我曾經(jīng)問過樊綱叔叔,為什么他們到現(xiàn)在也沒要個孩子,樊綱叔叔苦笑著說他患有少精癥,生孩子的幾率幾乎為零。然而,現(xiàn)在聽呂強的說法,他們不但有過孩子,那孩子還曾經(jīng)長到三歲,不幸在一場火災(zāi)中喪生。照理說這樣慘痛的經(jīng)歷是人一輩子都忘不掉的,為什么他們只字不提呢?

        “少精癥?”聽我說完,呂強也感到十分驚訝,“我只曉得樊綱年紀(jì)很大了還沒生孩子,很多無聊的人都恥笑他,后來他有了牛牛,整個人都抖了起來?!?/p>

        正在這時,王醫(yī)生的查詢也結(jié)束了。

        “沒有查到陶永安這個病人的資料。”她說,“她肯定不是在我們醫(yī)院生的,否則一定會留下記錄?!?/p>

        “你確定嗎?”呂強問。

        “當(dāng)然。”王醫(yī)生肯定地點點頭。

        “如果是這樣,牛牛從哪來的呢?”走出醫(yī)院大門,呂強一直緊皺著眉頭。

        “也許是他們領(lǐng)養(yǎng)的?”我猜測著。

        “不,不是這樣……”他一邊回憶一邊道,“我確實在醫(yī)院的病房里見到了陶永安……當(dāng)時病房里只有兩個病人,一個是我老婆,一個就是陶永安。因為都是一個廠里的,雖然以前陶永安沒在這里生活過,但我們認(rèn)識她丈夫樊綱,大家聊得還是挺開心的。陶永安那時候不太愛說話,幾乎總是躺在床上,用被子蒙著頭。她和我老婆是同一天進(jìn)來的,兩人都已經(jīng)發(fā)作了。我老婆先進(jìn)產(chǎn)房,等我老婆生完,她也進(jìn)去了。我當(dāng)時光顧著忙我老婆的事,沒注意他們,后來出院的時候,才知道他們生了個兒子,陶永安帶著孩子到鄉(xiāng)下娘家坐月子去了?;貋砗笠呀?jīng)是兩個月之后,陶永安瘦了一大圈,孩子也胖乎乎的鼓了起來,那時候她可能人也舒服了,話也多起來?!闭f到這里他沉默了。

        “那么我媽媽呢?我是說……許靜容,你見過她沒有?”我問。

        他搖搖頭:“當(dāng)時產(chǎn)科病房里就兩個病人,其他病床都空著。護(hù)士們當(dāng)時還說,這幾天就來了這兩個孕婦。”

        那么還是多了一個孩子。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說樊綱和你父母是好友?”他忽然問。

        我點點頭。

        “我有個想法……但這想法實在太奇怪了……你有沒有興趣跟我去一個地方?”他說了些不著邊際的話之后,忽然這么問。

        “去哪?”我問。

        “鄉(xiāng)下。”

        也許是因為太想弄清楚自己的身世,我稀里糊涂地跟著呂強到了距離湯泉鎮(zhèn)有8個小時車程的一個鄉(xiāng)村。呂強一進(jìn)村就打聽一戶姓陶的人家,我這才知道,陶永安的娘家就在這。

        “陶家?早沒人了?!币粋€70多歲的老太太快言快語地道。

        “人到哪去了?”呂強問。

        “陶家30年前發(fā)了場大火,除了個女孩,其他人都燒死了?!崩咸f。

        “那女孩是不是叫陶永安?”呂強緊追著問。

        “是啊,是這個名字,”老太太說,“她家里人死光以后,因為我自己的孩子也死了,就把她過繼給我,說跟我姓張。但她長大了,又改回她原來的姓,還在外面結(jié)了婚,結(jié)婚的對象長得挺好的,把我也請去了,喊我作娘?!?/p>

        “那他們后來回來過沒有?”

        “逢年過節(jié)經(jīng)?;貋?,前陣子還回來住了幾天呢,很有良心的一對孩子,就是不肯改姓?!?/p>

        “他們的孩子長得好嗎?”

        “他們哪有孩子?聽說陶永安是不生育的,這輩子都沒孩子生了?!?/p>

        我和呂強對視一眼,呂強想了想又問:“她回家住得最長的是哪次?”

        “87年,那年我記得清楚,那時候我剛蓋了新房子嘛,4月蓋好的,5月他們就來了,陶永安一氣在這里住了兩個月?!?/p>

        “她一個人在這???”

        “那當(dāng)然了,她老公要上班,她也要上班,不過聽說有兩個月長假。她在這里游泳抓魚,玩得可開心了。”

        是的,兩個月長假,那就是她的產(chǎn)假。

        離開村莊,我們至少弄清楚了一點:陶永安從來沒生過孩子,如果她真的有個孩子需要帶回娘家坐月子,那也肯定是在這個村莊。87年5月,她的確曾經(jīng)回到她的娘家,但不是坐月子,而是純粹的休假。那么可以肯定,在那個時候,她絕對沒有生過孩子,如果生過孩子,不可能還能游泳抓魚。

        那么呂強在醫(yī)院看到的陶永安,又是怎么回事呢?

        這一切我實在百思不得其解。

        “陶永安生孩子以后的面貌變化很大,”呂強說,“簡直像完全變了一個人。我當(dāng)時以為人都是這樣的,現(xiàn)在想想,如果當(dāng)時的確就是變了一個人呢?”

        “什么意思?”我問。

        “我的意思是,如果當(dāng)時我在醫(yī)院看到的陶永安,實際上是許靜容,那這一切就很好解釋了?!?/p>

        “怎么解釋?”

        呂強說:“我的猜測是,樊綱因為沒有孩子,在廠里飽受白眼,已經(jīng)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正在這個時候,許靜容和鄒濤到了湯泉鎮(zhèn),像你所說的那樣,他們是為了參加一個朋友的葬禮才來的,偏偏在鎮(zhèn)上發(fā)作要生孩子。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樊綱看到了機會,他想出了一個主意,既可以讓他們脫不能生養(yǎng)的惡名,還能博得人們的同情。鄒濤和許靜容是他的好朋友,也許是出于憐憫,也同意了他的計劃?!?/p>

        “什么計劃?”我問。

        呂強說:“樊綱要擺脫不能生孩子的惡名,只需要生一個孩子出來就行了。當(dāng)許靜容住進(jìn)醫(yī)院的時候,樊綱便冒充鄒濤陪護(hù)在身邊,而真正的鄒濤,則是作為他們的朋友在身邊幫忙——反正醫(yī)院里的人誰也不認(rèn)識他們。他們沒想到我的老婆當(dāng)時也發(fā)作了,情急之下,樊綱便說病床上的許靜容是他老婆陶永安——在這之前,陶永安一直在別的地方工作,我從來不認(rèn)識她,而孕婦的容貌,因為浮腫和肥胖,都多少有點走形,再加上許靜容總是用被子蒙著頭,我看到她臉的機會不多,不會留下太深的印象,就這么蒙混過去了。也幸虧醫(yī)院的醫(yī)生護(hù)士都只喊床號,不喊病人的名字,這才沒有穿幫。我記得當(dāng)時他們病床上的名牌被撕掉了,估計也是樊綱為了怕我看見而撕掉的,那上面寫的肯定是許靜容的名字,而不是陶永安。到了生產(chǎn)的時候,樊綱以鄒濤的名義出現(xiàn)在產(chǎn)房外,孩子的出生證明仍舊寫的是鄒家的孩子,但這么一來,醫(yī)院里的人都有了印象,那就是:樊綱的妻子曾經(jīng)在這里生過孩子。他們多半不會記得病人的名字,但病人的臉多少會有點印象,樊綱這么做,就是為了在以后有人質(zhì)疑的時候,能夠有醫(yī)生證明他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

        “孩子出生以后,當(dāng)然要跟他的母親呆在一起。于是陶永安便借口回娘家坐月子,在鄉(xiāng)下住了兩個月。兩個月后,孩子長得壯實了,許靜容便將孩子交給陶永安帶回湯泉鎮(zhèn),這樣全廠的人都知道她生了個兒子。在三歲之前,牛牛經(jīng)?;剜l(xiāng)下外婆家,而據(jù)我們查到的情況,他鄉(xiāng)下的外婆從來不知道有這么個孫子的存在;另一方面,許靜容,也就是你現(xiàn)在的母親,他們的孩子也經(jīng)常回鄉(xiāng)下。兩相結(jié)合起來,我推測,當(dāng)許靜容的孩子回鄉(xiāng)下時,實際上是回到了陶永安這里;而陶永安的孩子回鄉(xiāng)下時,實際上是回到了許靜容那。這就是為什么明明應(yīng)該有三個孩子,但我們卻只找到兩個——本來就只有兩個孩子,牛牛是他們共同的孩子。

        “孩子長到三歲,就應(yīng)該進(jìn)幼兒園了,顯然不能再這么換來換去。我想,鄒濤和許靜容也不愿意自己的孩子長期在別人家呆著。我不知道他們原本打算如何解決這個問題,但他們還沒來得及解決,火災(zāi)就發(fā)生了。牛牛在這場火災(zāi)中喪生。樊綱和陶永安需要對鄒濤夫婦有個交代,他們便把小石頭拐走,交給鄒濤夫婦收養(yǎng),以撫慰他們的喪子之痛。而他們自己,也因為無法再面對我,就這樣從湯泉鎮(zhèn)搬走了。鄒濤夫婦得到小石頭之后,因為小石頭的容貌和牛牛完全不一樣,為了避免鄰居們起疑,他們從原來住的地方搬走,甚至為此不惜換了份工作。孩子長大以后,誰還會記得他小時候長什么樣呢?何況牛牛小時候的照片都已經(jīng)沒有了,只剩下小石頭在三歲以后的照片,就這樣小石頭變成了牛?!?/p>

        “你覺得我說得有道理嗎?”說完他問我。

        “有道理……”我喃喃道,“但,如果牛牛真的死在那場火災(zāi)中,我父母應(yīng)該很恨樊叔叔他們才對,為什么后來還會成為好朋友呢?”

        “這個我也說不清。”呂強皺著眉頭,搖搖頭。他看了看我,眼神一沉:“你還是不肯叫我一聲爸爸嗎?”我腦子猛然一熱,低下頭去。

        “我雖然不是你的親生父親,但這么多年來,我對你的感情,比親生父子還要親。對你的母親戴芬,我從來就沒有后悔過,就算她是為了你才嫁給我,我也不怪她。你……”他的話沒說完,我就趕緊打斷了他:“你不是拿了小時候的胎毛筆在做DNA檢測嗎?我不相信推測,只相信科學(xué)。等檢測結(jié)果出來再說吧?!?/p>

        “是嗎?你連自己的記憶也不相信?”他問。

        “我只相信科學(xué)?!蔽以俅沃貜?fù)道。

        他沉默了。半晌才道:“好吧,也許……你回去和你那對父母做做DNA檢測,這樣你就會徹底相信了。你跟他們必然沒有任何關(guān)系,你就是小石頭,我肯定這個?!?/p>

        “好的,我這就回去。”我飛快地起身離開了。

        這是我第二次逃離湯泉鎮(zhèn)。呂強仍舊目送著我離開。不同的是,這次他沒有再追趕上來,我一個人回到了我的北方。

        回到家中,我仍舊不敢跟父母開口詢問此事,甚至連樊叔叔的事也不敢問。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只是偷偷拿了他們的頭發(fā),和我的頭發(fā)一起,送去進(jìn)行基因測試。

        在等待測試結(jié)果的日子里,呂強給我打了兩個電話。

        第一個電話是從鄉(xiāng)下打來的,他已經(jīng)趕到了我外婆——也就是許靜容的母親——所居住的地方。他告訴我,在這里,他問過了我外婆外公,在我三歲之前,我差不多是完全在外婆外公家長大的。外婆外公還能回憶起我淘氣的時候留下了多少傷疤,當(dāng)然那些傷疤后來都不見了。

        “我計算了一下時間,”呂強說,“依照時間來看,如果牛牛在三歲之前,真的在鄉(xiāng)下呆過那么長的時間,那么他就不可能是我認(rèn)識的那個被燒死的牛牛,因為在我的記憶中,牛牛離開陶永安并沒有太長的時間段。另外,你外婆把你小時候的一張照片給我看了,我一眼就認(rèn)出來,那就是你——也就是石頭,而不是牛牛。這讓我感到很不可理解,因為你——也就是石頭——石頭一直在我們身邊,從來沒離開過,為什么他的照片會出現(xiàn)在鄉(xiāng)下那個地方呢?而且照片確實就是在當(dāng)?shù)嘏牡?,不到三歲的石頭被你外婆外公抱著,很淘氣的樣子。根據(jù)鄉(xiāng)親們的說法,牛牛小時候很淘氣,三歲以前確實經(jīng)常在那里居住。他們還給我看了牛牛兩歲時摔倒在上面的一個竹子做的玩具,那玩具現(xiàn)在還留著血跡。我將血跡帶回來,請人化驗了一下——血型是A型,而你的血型是B型,我記得牛牛的出生證明上寫明,他的血型也是B型。這點讓我很奇怪,好像突然之間又多出來一個孩子。”

        “那你怎么解釋?”我問。

        “我暫時解釋不了——如果只是多處一個孩子,我能夠解釋。但這孩子長得像小石頭,就完全不對頭,無論如何他都該像牛牛?!?/p>

        這個電話就到此為止,沒有解決什么問題,反而留下了更多疑團。

        第二個電話掛來的時候,他非常平靜,只說了這么一句:“胎毛筆的DNA檢測結(jié)果出來了?!?/p>

        “怎么樣?”我摒住呼吸問。

        “和你的DNA完全一致?!彼耘f非常平靜,“你就是小石頭。”

        我頭腦一片空白。

        “我這就到你家來?!彼钌钗艘豢跉獾?。

        “好?!蔽乙呀?jīng)無法拒絕。

        然而,就在呂強快要趕到我家時,我得到了我和我父母的DNA檢測結(jié)果。

        我是他們的孩子。

        我的DNA檢測結(jié)果顯示,我的確是鄒濤和許靜容的親生兒子鄒林。

        我喜極而泣。但同時又充滿了疑惑:既然我真的是鄒林,為什么胎毛筆的DNA檢測結(jié)果,又會和我完全一致呢?這中間究竟發(fā)生了些什么?我打電話告訴呂強這事,他聽了,沉默了許久,沉重的呼吸聲在電話里響著。半晌,他說:“你來吧,我們在黃花公園見面?!?/p>

        黃花公園是一座天然公園,在這個時候,因為是上班時間,公園里人非常少。我穿過一條山路,走到山腰的小樹林里,在一條石凳上,我看到了呂強。

        看到他,我吃了一驚。

        幾天不見,我?guī)缀跽J(rèn)不出他來。他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滿頭像落了一層雪,頭發(fā)全白了。他臉上的肉完全垮了下去,那雙眼睛瞇縫得更厲害了,只有從眼縫里射出的目光,卻反而更加凌厲,望著我,讓我產(chǎn)生了不一樣的感覺:以往他總是用父親的目光看著我,而今天……今天的目光中為什么帶著一股兇狠的意味。

        “坐。”他指了指身邊,我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在你外婆家查到的情況,如果撇開那孩子小時候長得像小石頭這一點,其他的都很好解釋?!彼胺?,聲音冷靜得像一塊冰,“鄒濤他們把牛牛這樣換來換去,做外婆的當(dāng)然不會答應(yīng),想必這事一定是瞞著你外婆的。那么外公外婆想見孫子該怎么辦呢?我找私人偵探查了一下,發(fā)現(xiàn)許靜容曾經(jīng)幫一對夫妻找保姆帶孩子。那對夫妻長年出差,孩子無人照料,許靜容就把自己的母親介紹給了他們。而那對夫妻的孩子,相貌和小石頭小時候幾乎一模一樣。從那個竹玩具上檢測到的血跡,血型和那對夫妻的孩子血型一致,那孩子現(xiàn)在和你一樣大——他們找了這么個孩子,對你外公外婆卻不說是別人的孩子,而說是自己的孩子。這樣,你外公外婆一直帶著別人的孩子,卻以為是自己的外孫。直到你出現(xiàn),取代了那個孩子,而因為那孩子的容貌和你本來就一模一樣,所以你外公外婆并不知道已經(jīng)換了一個孩子,還以為你身上的疤痕真的是什么靈丹妙藥治好了?!?/p>

        “但……但……”我想說什么,被他打斷了:“但這樣仍舊無法解釋為什么那孩子會長得和小石頭一模一樣。因為如果是要替換的話,應(yīng)該是牛牛替換那個孩子,這樣他們應(yīng)該選擇一個和牛牛長得一模一樣的孩子才對。這個問題我放到后面給你解釋——你說你的DNA檢測結(jié)果顯示你的確就是鄒林,也就是真正的牛牛。那么這說明牛牛沒死。牛牛沒死的話,那燒死的那個孩子是誰呢?肯定是另外一個孩子,當(dāng)時只有另外的一個孩子,那就是小石頭。我?guī)缀跻獞岩伤赖木褪切∈^了,但小石頭也沒死,我是他父親,我當(dāng)時親眼看到他從火場里跑出來,直到火滅了他還在我身邊,在那之后他才失蹤的。那么我是不是可以推測死的是另外一個孩子?也許是樊綱從什么地方弄來的一個死孩子的尸體?也許那場火災(zāi)是他們故意弄出來的,目的只是為了讓牛牛從他們生活中消失——我以前說過,牛牛不可能永遠(yuǎn)留在樊綱他們身邊,他們必須找個合理的方法讓他消失。

        “然而,我還是無法解釋另外一件事:為什么你的DNA檢測結(jié)果會和小石頭完全一致呢?DNA顯示你就是鄒林,但同時你也是小石頭,1987年那天明明生了小石頭和鄒林兩個孩子,但現(xiàn)在卻顯示出,這兩個孩子是同一個人。我實在不明白這是怎么回事……如果只有指紋,我還可以解釋,因為牛牛也曾經(jīng)和小石頭一起玩那些玩具,當(dāng)初我那警察朋友也說過,玩具上有兩個孩子的指紋,只有一個人的指紋和你的符合。也許那指紋就是牛牛的,而你就是牛?!墒翘ッP只有一支,牛牛沒有做過胎毛筆,這胎毛筆是小石頭的。這個矛盾我始終無法解釋……或者說我不愿意去解釋——其實只要把幾件無法解釋的事聯(lián)系在一起,就一切都明白了:你既是小石頭也是牛牛,那個冒充鄒林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的孩子,相貌像小石頭而不是牛牛。這說明什么?”

        “說明什么?”我完全聽糊涂了。

        “只有一種解釋?!闭f完,他望著我,忽然露出冷笑。

        “什么解釋?”我莫名地感到恐懼。

        “小石頭就是牛牛?!彼f。

        “什么?”我還是聽不明白。

        “他們在醫(yī)院里交換的,不僅僅是樊綱和鄒濤的身份,”呂強的笑容變得有些陰森,“一開始,他們就把孩子換了,留在我身邊的小石頭,實際上是他們的牛牛;而留在他們身邊的牛牛,實際上是我的小石頭……”

        “什么?”我不能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是的,只能是這樣……所以死的那個牛牛,實際上是我的兒子,也許還是我的親生兒子——我現(xiàn)在根本無法知道他究竟是不是我親生的,他已經(jīng)化作了灰——而小石頭,我從小養(yǎng)到三歲的小時候,一直都是鄒濤的孩子。從一出生這個計劃就開始了,孩子完全換了過來,所以當(dāng)他們需要找人頂替鄒林來安慰外公和外婆的時候,找到的是和小石頭一模一樣的孩子,因為小石頭才是鄒林,只有和小石頭一模一樣的孩子,才不會因為外公外婆的懷疑。而一直以來,在陶永安和許靜容之間換來換去的,是我的孩子,這孩子容貌和小石頭完全不一樣,所以他們在得到小石頭——也就是他們真正的兒子鄒林之后,才必須要搬家!”他忽然狂笑起來,“當(dāng)時我其實是可以救出牛牛的,但是……但是那個導(dǎo)演說只能在牛牛和小石頭之間選擇一個來拍廣告,我想讓我的兒子上,為了小石頭,我眼睜睜看著牛牛被大火吞沒,我以為是為了我自己的孩子,其實……其實死的那個才是我自己的孩子!”他望著我的目光已經(jīng)充血,而我已經(jīng)被自己聽到的一切完全定在當(dāng)場,一動不能動,眼睜睜看著他的手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要死了,隨著他手上的力氣越來越大,我模模糊糊地想。

        然而,那手很快松開了。我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父親母親,還有樊綱叔叔和陶永安阿姨,不知什么時候都出現(xiàn)了。

        “你手上沒用力氣?!狈V叔叔望著呂強說。

        “我是沒用力氣……他畢竟是我?guī)У饺龤q的小石頭……”呂強喃喃道,“但你們?yōu)槭裁匆@么做?”

        “因為馮林?!蹦赣H說。

        “馮林?”呂強反復(fù)念叨著這個名字,露出一絲驚駭?shù)谋砬?,“不可能,你們不可能看到……?/p>

        “我們看到了,”父親說,“馮林是我們的好朋友。我們趕到湯泉鎮(zhèn),其實不是為了參加他的葬禮,而是為了慶祝他的生日。趕到他家的時候,我們看到他懸掛在屋檐外邊,眼看就快要從屋檐上掉下來了。我們還沒來得及喊,就看到你露出頭來,掰開了他的手指——后來我們才知道,你和馮林競爭科長的位置,為了這個,你才殺了他?!?/p>

        “所以你們報復(fù)我?”呂強低聲道。

        “是的,恰好你老婆和靜容同時發(fā)作要生產(chǎn),我們臨時想出了這么個主意,”樊綱說,“本來是想等等小石頭大點把他拐走,這樣你永遠(yuǎn)不知道住在你對面的就是親生兒子,反而以為自己的兒子被拐走了。但后來那場意外的火災(zāi)發(fā)生了,陶永安本來有機會救牛牛的,可是她忽然想到了馮林,恰好牛牛和小石頭也在競爭一個主演的位置,就和當(dāng)初馮林和你一樣。她想看看你是不是變好了,如果你已經(jīng)悔改,就把你的孩子還給你——然而,你還是那樣,為了競爭,你放棄了救牛牛的機會,就這么親手放過了救你自己孩子的機會?!彼脑捳f完,呂強發(fā)出一聲嚎叫,在地上翻滾著,嘴里吐出了血絲。

        我忽然感到深入骨髓的恐懼,一步步往后退。

        “牛牛,我們也很內(nèi)疚……”也許是看到我的表情,母親走過來想拉著我的手,被我一把揮開了。

        “我們真的很內(nèi)疚,你從湯泉鎮(zhèn)回來,我們就發(fā)現(xiàn)你的異常了,但并沒有阻止你去湯泉鎮(zhèn),”父親說,“我們想,這一切也到了該揭穿的時候了?!?/p>

        “不對,”我驚訝自己的聲音怎么那么冷酷無情,“你們是想揭穿真相,讓呂強知道他的兒子是死在他自己手里,你們過了20年,還想給他一個致命的打擊!”

        “不,不是這樣的……”他們齊聲喊著。

        但我已經(jīng)什么也聽不見了,我轉(zhuǎn)身狂奔,腦海里反復(fù)出現(xiàn)兩個名字:牛牛,小石頭。這兩個人都是我,也都是我的好朋友,身后的5個人,都是我的父母,可他們都那么陌生,連我自己也那么陌生。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該往何處去,只管跑著、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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