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

生魷

——此刻，被巨大的痛苦籠罩著，然后，又漸漸變成為了對人間的悲憫?；钪囊饬x，真相，以及在水蛭黏膜包裹下城市的一隅，野性之口，一點兒也不相信。

在這樣的世界，找到哪怕只有一個，他或她，人間合格，也無可能。

接著地殼震動，扭曲，裂開，有東西出來了。

水蛭

——這個世界，一點都不美麗。

每一個人都該去死。

眼前涌起的是對人間深切的恨意。

即使感覺刃的此端也已插入忿恨者本人的心臟——哪怕靈魂也罷，

但此刻只想把自己變成和這個星球同體積的钚！來個一次性撞擊！

從深海中涌出了，

面貌不明的東西。

章魚

——首先是愛，然后是恨，最后是無。

然后從一切皆無的境界中，

像是從黑暗中猛然撲出的惡獸！

那個東西誕生。

【一】

不行了，眼睛已經(jīng)模糊，聲音，氣味，一切都變得毫不敏感。

秋元友美知道自己馬上就要到另一個世界去了，但心中涌起的卻是解脫的感覺……終于可以死掉了……

但她還是忍不住流出了眼淚，為什么，為什么這樣，完全不認識的這個男人，為什么要這樣對待自己。

“混蛋！混蛋！混蛋！”男人不說話，只是死死地拉住繩子。

秋元友美人生最后一個意識是：他哭了？

“死因是機械性窒息。”北條掏出一根已經(jīng)揉皺的香煙，想了一想又放回兜里，“不過，尸體被糟蹋得慘不忍睹啊。川島君，現(xiàn)場你可去過？”

雖然對方比自己小了二十歲，但卻是傳說中的天才新人，初次合作，北條使用了敬語。

“呃——”川島用生理反應(yīng)回答了他的問題，胃里猛然一陣翻滾，剛吃下去的一口牛肉飯直接堵在喉嚨口，他鎖死眉頭，狠狠喝了兩大口味噌湯，這才舒出一口氣。

“是吧？”北條并沒有責怪他的意思，別說是像川島這樣的新人，就連經(jīng)驗豐富的自己也嚇了一跳，

那種噩夢般的場景所帶來的震撼度前所未有，大概是會持續(xù)一輩子了。

北條點燃了香煙，無視服務(wù)員可能的鄙夷，深深吸了一口。

那是個普通的初秋午后，暑熱并未退讓，但秋意亦決然地襲來，兩個季節(jié)拉鋸似的抗爭中，生成了一種令人感覺十分舒適的第五季節(jié)。

所以即使現(xiàn)在回想起那場景，也確鑿感覺到了與這人世的極不協(xié)調(diào)。

發(fā)現(xiàn)尸體的是死者樓下的住戶，午睡之后察覺天花板滲水，所以上樓交涉，由于始終沒有得到屋內(nèi)的應(yīng)答，這才找到了房屋管理員。

——這里的一切都被破壞了。

尸體直挺挺地躺在房間中央。

說是“躺”，似乎不太恰當，應(yīng)該是類似于“陳列”或是“布置”此類感覺。

從胸腔到腹部被全部剖開，心臟也好，大腸也好，子宮等等內(nèi)臟器官一件全無，取而代之的是水蛭——

數(shù)萬條水蛭，不，或許更多，幾十萬條也說不定，像是從死者的體內(nèi)涌出一般，遍布整個房間，鋪滿了地板、床鋪、電腦桌、大衣櫥，連天花板的吸頂燈上都是。

水蛭們緩緩蠕動，無時不刻地發(fā)出類似“滋滋滋”“沙沙沙”還有泡沫碎掉時輕微的“嗶啪嗶啪”聲。

平衡感頓時喪失，一陣暈船的感覺襲來，整個房間好像某種已腐爛器官的內(nèi)部。膛壁持續(xù)蠕動，但這并非生的動作，而是已死之體的抽搐。

北條捂住鼻子，盡量避開蠕動的墻壁，將視線回到了屋子中央的尸體。

他忽然有種奇異的感覺：“感覺那具尸體，還是活的?！?/p>

“呃——”川島捂著嘴巴沖向洗手間，差點撞倒端著盤子的服務(wù)員。

“呀！”她尖叫起來。

但川島連一步也沒停。

服務(wù)員大媽轉(zhuǎn)過頭惡狠狠瞪向這邊的北條。

“那家伙，真有那么神嗎？”北條抱歉似的一笑，掐滅了香煙。

【二】

“喂！就算看在一起去偷柿子的情份上！”川島苦苦哀求。

星野覺得他的表情和小學時向自己借抄作業(yè)時沒有區(qū)別。

“哎喲，哎喲。” 星野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就算你這樣說——”

“拜托了！除了你之外就沒有可以幫我的人了！”川島可憐兮兮地說，“假如上次沒有你的幫忙——”

那還是三個月前，還是新人的川島被分派到了一件惡劣的案件中。

新人警察VS高智商罪犯，遲遲破不了案也是理所當然的，沒想到的是，兇殘的罪犯竟把打草驚蛇的警察們也作為了襲擊目標，川島首當其沖。

假如不是因為川島偷閑參加同學會，碰見了星野，并且借助了她“千里眼般”的“超智能”鎖定了犯人，還真不知道會是怎樣的結(jié)果……

想到這里川島就心有余悸。

但是到底是福是禍呢——不知星野存在的警部高層把川島當成了頭腦型的警界新秀重點培養(yǎng)，于是這次詭異的案子就又有了他的份。

“如果這次你不幫忙，我說不定就要被變態(tài)殺人狂干掉了啊?！?/p>

盡管川島說得有些夸張，但星野還是心軟了。

一部分是因為烤魚的香氣，她不由得吸了吸鼻子：“好吧，但下不為例哦?！?/p>

川島如臨大赦。

“這次的死者叫秋元友美，公司職員——”他試探著，開始敘述案情……

“喂喂。真不知道該說你什么好！”星野聽了一會兒就皺起眉頭，“門鎖完好，窗戶也沒有被破壞的痕跡，你就覺得是熟人作案？你呀，簡直是在誤導調(diào)查呀?！?/p>

由于川島在上一起案件中的表現(xiàn)，所以這次事件中他的假設(shè)都被非常重視地投入了調(diào)查。

“這——死亡時間是在深夜，所以罪犯是留宿在死者家中的人，或者是深夜愿意開門讓對方進來的人?！贝◢u忍不住說，“所以，一般應(yīng)該是熟人吧。”

“你覺得這是一般的事件么？”星野做出夸張的表情，向前俯下身去，“你說……”

川島被她針織衫的胸前風景吸引了，完全沒聽到接下來的話。

“喂。問你呢！”星野整了整衣襟，“什么態(tài)度嘛。這可是配合你破案?！?/p>

“哦?！?/p>

“我問你，”星野說，“你說，罪犯為什么要將屋里的東西全部弄壞呢？”

“一定是為了撒氣。沒看到連——”川島沒有勇氣再說出那尸體。

“如果是為了侮辱人，用那種方式折騰的尸體已經(jīng)綽綽有余，沒有必要再做那么些多余的事情。”星野說，“況且，砸壞電視機呀，電腦呀都是需要力氣和時間的事情。發(fā)出那么大的聲音，難保不被人懷疑?！?/p>

“是是。難怪呀——”川島翻開筆記本，“的確是有個鄰居說聽見了爆米花似的聲音?！?/p>

“那是因為——”星野點點頭，“其中有一件東西，是本來就壞的。”

“啊——”

“犯人想要掩蓋這個事實，那是因為，他就是通過這個手法，進入房間殺人?！?/p>

“啊??！”川島話都說不出來，等他恢復了說話的能力，立即拿出電話。

“我想應(yīng)該是壓縮機哦?！毙且班艘豢?，

川島立即打電話給鑒定科的同事，拜托他們，沒幾分鐘就拿到了結(jié)果。

“喂！川島君！你是怎么知道的！”電話中的聲音也十分激動！

川島遮掩了幾句，匆匆掛了電話。

“姐姐——女神——”川島眼睛中的星星這樣說著。

“這是一個有趣的手法哦。”星野點點頭，“不過被看穿之后，也是個很小兒科的游戲啦。如果再進一步檢查冰箱的壓縮機，應(yīng)該是由于頻繁的啟動才損壞的。像這樣的老式公寓，電源總閘應(yīng)該是集中安裝在外部的?！?/p>

“??！”

“只要頻繁地開關(guān)秋元家的總閘，沒多久冰箱就會壞掉了。”

“我這就去查！如果總是在樓下開關(guān)總閘，那肯定能找到目擊者?！贝◢u興奮地說，“那家伙就是犯人。”

“你真的是新世紀的警校畢業(yè)生？！”星野瞪大了眼睛，“不覺得丟人么？犯人怎么可能從早到晚站在那兒撥開關(guān)！”

“?。俊?/p>

“是用了定時開關(guān)電源之類的東西吧，那家伙偽裝成電力維修人員，改造了秋元家的電閘。讓電閘在她的上班時間，例如早晨十點開始到下午四點反復通斷電。當然之前已經(jīng)在她門上插了小廣告?！?/p>

星野喝了口茶。

“上面應(yīng)該是這樣寫的吧：超專業(yè)電器維修！憑此券享受首次免費！若無法修復贈送同類產(chǎn)品一臺！”

“啊——”

“那只冰箱。被同伙——或者是被同伙雇的什么人搬進了秋元家?！?/p>

“啊——但如果秋元當時就打開包裝檢驗？”

“我們只是送貨的。在本公司專業(yè)人員到達之前，請務(wù)必保持封條完好?！毙且澳７碌梦┟钗┬?。

“啊——”

“到了半夜，盒子里東西就會打開機關(guān)，輕手輕腳地跑出來……”

川島感覺頭皮都開始發(fā)麻。

“所以明白吧？只要用了這個手法，完全無所謂是不是熟人，都可以進行犯罪。”星野伸手摸了摸川島的臉頰，“這家伙，比上次那個厲害得多。如果目標又變成是川島君你這樣的——嗯，恐怕一瞬間就——”

星野吐吐舌頭，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川島又是渾身一顫，像是脖子里被丟進冰塊了。

在告別之前，星野安慰似的拍拍川島的肩膀。

“放心吧。對這個案子，我很有興趣呢，會一直幫到底了?！?/p>

“那……真是非常感謝。”

“對了?！毙且罢f，“對于那臺電腦，有些什么發(fā)現(xiàn)么？”

“那臺壞掉的電腦？”川島說，“似乎硬盤被拿走了?！?/p>

“嗯，果然如此?！毙且鞍櫚櫭碱^。

當天夜間，進行了緊急調(diào)查，在秋元家的總電閘上發(fā)現(xiàn)了曾被改造過的痕跡。

經(jīng)過查訪，確認前階段電力公司曾對該小區(qū)的電力設(shè)備進行過維護，但電力公司說只是例行檢查，否認對秋元家的總電閘有過任何改動。

【三】

“這家伙，果然是個變態(tài)??！”北條捂著鼻子，“小心！別踩到這個東西！”

川島像是要窒息過去似的靠在他身后。

“上次是水蛭，這次是章魚！”北條雖然年過四十，卻是一身引以為傲的肌肉，川島靠在他身上，稍稍感覺到了類似于有兄長陪伴般的安心。

“共同點是軟體動物?！贝┘t色風衣的女人說。

“不錯?！北睏l看了看星野，又看看川島，“不過話說回來，這兒可不像你這位小姐該出現(xiàn)的地方喲。”

“北條先生，這是我特意找來協(xié)助咱們的朋友呀。”川島裝神弄鬼地說，“在這種奇異的案件里，她常常能發(fā)現(xiàn)一些，讓人吃驚的東西呢?！?/p>

“唔，那請多多指教?！?/p>

“第一現(xiàn)場不是這里。”星野環(huán)顧了四周，“該不會是在車里做的吧?！?/p>

“正如你所想。”北條有些驚訝于這女人的敏銳，“在后面的車庫。那里是第一現(xiàn)場?！?/p>

“發(fā)現(xiàn)血跡了？”星野俯下身子查驗尸體細節(jié)。

“雖然經(jīng)過擦拭，還是留下了一些痕跡，現(xiàn)在正在進行比對，不過應(yīng)該八九不離十了哦?！北睏l已經(jīng)開始直接向星野報告案情了。

“車呢？”

“根據(jù)附近路口的攝像頭檢……”

兩人完全把靠著墻才勉強站住的川島給忽略了。

的確，眼前這樣 “給力”的現(xiàn)場，是為小報記者以及川島這樣的新人警察準備的——可以想象，當浴室的玻璃門被拉開時，像是泄洪一樣涌出的章魚塊。

據(jù)首先報案的社區(qū)治安員說，他第一眼看見浴室那扇玻璃門時，還以為是一半紅色、一半白的圖案設(shè)計。

“如果知道是這樣，說什么我也不敢去拉那扇門啊。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年逾六十的男人被嚇得索索發(fā)抖。

“的確是個惡劣的家伙?！毙且靶闹惺仲澩词故瞧炔坏靡驯仨殮⑷?，但事后又將尸體切成拇指大的小塊，和切碎的章魚塊攪在一起，灌滿了整個浴室——

“走，我?guī)闳ボ噹?。”北條大步走出房間。

初步認定尸體是在汽車后備箱里切碎——至少是在這里“再加工”。

死亡時間是昨天夜里十點。

死者是名叫中谷桃香的律師，33歲，獨自居住這幢兩層小樓。

中谷離過婚，前夫是叫做三井守的籃球運動員，離婚后一直在美國打球。得知了中谷的死訊似乎很傷心，現(xiàn)在正在回國奔喪的途中。

兩人并無子女，中谷似乎也沒有要再婚的打算。

但據(jù)鄰居反應(yīng)，中谷的生活作風似乎不太檢點。常常有年輕男人出入這里，有時候還會舉行多人的“Home Party”，窗簾拉得嚴嚴實實，不分日夜地大聲播放著音樂。

這點也已經(jīng)得到了治安管理員的確認。

“說不定是和男人有關(guān)?！贝◢u小聲說，“那種，索要生活費，之類的?！?/p>

北條皺了皺眉頭：“川島君，剛才出杉木君不是特意前來報告了么？在塊狀物里發(fā)現(xiàn)了破損的勞力士手表和鉑金戒指。”

“哦哦，但或許還是跟男人有關(guān)系吧？你瞧，剛才小林先生也說了……”川島似乎在為自己尋找論據(jù)，但聲音越來越低，最終完全聽不清他在說什么。

星野嘆了口氣，由于鑒視工作還在進行中，所以暫時還沒有更多的線索，推理也只能做到這一步，再往下就只能猜測，對于破案說不定反而會造成不好的影響。

北條接了個電話，就前去總部匯報情況，現(xiàn)場留下川島和星野。

川島簡直像是聽見放課鈴的小學生一樣，逃一樣地疾走而出。

“手都涼了。你開車行么？”星野無奈地嘆了口氣，坐進了駕駛室。

扭動鑰匙的瞬間，手感有些異常，星野從反光鏡向側(cè)后方望去，似乎有個人影一閃而過。

是看花了么？

再仔細看時，什么都沒有。

天色已經(jīng)暗了。

兩人去了一家叫做“白鳥”的茶餐廳。星野讓川島點菜，自己翻開一本A4的報告書閱讀起來。

“一個培根披薩，不不，還是要這個雙層起司比薩吧！還要蘑菇濃湯，這個肉丸套餐……哎？你在看什么？”

“報告書。北條先生給我的?！毙且皼]好氣地說。

“對了，這個蛋糕看起來很不錯嘛，先上來一個吧。”川島似乎完全互換了自己和星野的角色，“趕快趕快哦?！?/p>

于是這個蛋糕一瞬間就上來了。

“你要嗎？”川島明顯是象征性地客氣了一下。

“不了?！?/p>

這兩個字等同于“開吃！”，川島立即大口吞吃起來。

胃口不錯嘛。星野氣不打一處來。

“嘿，你看，這個——”她把手中報告書的一頁伸到川島面前。

“呃——咳，呃呵！咳咳咳！”川島頓時噎住似的大聲咳嗽起來，眼淚都流了出來。

雖然計謀成功，星野看見川島這樣，反而有點不好受起來，她坐到川島身邊拍著他的背，好久才讓他平復下來。

“坐在你同一側(cè)，好？”

“嗯?！贝◢u往沙發(fā)里面讓了讓身子。

“看這里，第一個事件有突破性進展了呢?！毙且跋袷敲鎸Π嗌夏切┭普T的孩子一樣，向川島分析起了案情。

依據(jù)冰箱這條線索，警方調(diào)查了全東京的物流企業(yè)，最后追蹤到了一家中等偏下規(guī)模的小型快遞公司。

“哦哦，是我們這邊送的貨?！痹诮?jīng)過反復確認之后，負責人點點頭，“雖然我們公司規(guī)模不大，但也都是嚴格依照規(guī)定辦事。這種大件的貨物，一樣也是要完全檢驗的?！彼攀牡┑┑卣f。

接著聯(lián)系到了當時送貨上門的兩位工人，他們說陪同送貨的還有一個女人，即是委托人本人，一位二十五歲上下的女子，名叫瀨戶由衣——無疑是假名。

經(jīng)過反復追問，兩位工人終于承認，在送貨途中，該女子稱“收貨人不在家，能否稍微等等”，在這段時間里，作為回報，她請兩位工人去小酒館喝了兩杯飲料，自己則一會兒就鉆進了洗手間。

接著她打電話來稱臨時有急事，讓兩位工人們自行將貨物送去。雖然感覺有些奇怪，但畢竟收貨一切正常，發(fā)生的種種事情也在情理之中。

“不過那女人還真是漂亮啊。”年輕一些的工人先說。

“這倒是，看一眼就知道是個桃花命的女人呀?！蹦觊L一些的也跟著感嘆。

于是就派了負責肖像的警員，根據(jù)這兩人的敘述畫了圖片發(fā)給大家。

不過——川島咽下了這句話——怎么看都像是S2演藝的某二線女優(yōu)嘛。

——文件夾里有兩份畫像，星野將一份給了川島，另一份放進自己手袋。

接著，順著貨運公司這條線索，追查到了犯人曾經(jīng)使用過的移動電話——那是專供旅游者使用的一次性物品——繼續(xù)追查來源，竟然是半年前某旅游公司在機場派送的物品，至此，冰箱這條線索完全中斷了。

接下來就只能期待鑒視課對于遺留物能夠有些什么發(fā)現(xiàn)。

至于常見于各種獵奇雜志中的“Dying Message”，在兩起事件中都沒有出現(xiàn)。

聊完了案件的事情，合上資料夾頁，兩人一下沉默起來，坐在同一側(cè)的沙發(fā)上，似乎也變得有些不太自然。

【四】

我對于星野是怎樣一種感覺——

早就度過青春期了，川島嘲笑自己幼稚。但也說不定是這樣，和星野的重逢，把自己重新帶回了青春期也說不定。

就這樣一邊走著，一邊想，不知不覺就走到了燈火深處——縱然是接近十點的夜里，新宿依然燈火輝煌，人流如織。

川島側(cè)著身撥開散場的人流，向不遠處那家電影院走去，上一次看電影，好像還是高中時候的事情，那時候坐在身邊的女孩……

黑暗里，長頭發(fā)，水手服的女孩，他則捧著爆米花和冰可樂，但想起的卻是——

川島心中似乎有什么東西被猛然撥動了一下。他愣了幾秒，但在下一秒鐘，立即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剛才擦肩而過的短發(fā)女孩——

僅觀察五官的話，與和自己皮夾中的嫌疑人十分神似。雖然圖像上的女人是成熟型卷發(fā)，但完全可能是因為戴了假發(fā)。

“哪有這么巧的事——”川島按捺不住激動，立即緊緊跟了上去，女孩正在前方的路口等紅燈。她的電話響了起來，女孩一邊接電話，一邊看著手表，像要去赴什么約會。

川島站在離她大約兩三米外的人群中，考慮以什么手段上前搭話，這也是警察學校的必修內(nèi)容。

但對方或許就是那個身負兩條命案的殘忍兇手——

不過在看到了女孩的背影之后，他心中立即冒出了一個現(xiàn)實的念頭：這樣一個單薄的女孩，能夠獨自完成那么大場面的犯罪嗎？不是，應(yīng)該說，任何一個女孩，就算是最粗壯的那種，也完全無法想象。

說不定兇手還有同伙就在周圍——

川島不禁向四下看去，紅燈即將結(jié)束了，他感覺放在內(nèi)側(cè)口袋里的櫻花警徽微微發(fā)熱。

“三、二、一。”紅燈結(jié)束的同時，川島深呼吸了一下，徑直向那個女孩走去，眼看就要拍到她的胳膊了！

“喲，這不是川島學長嗎？”

一個黃發(fā)男子忽然從斜刺里插了過來，拖住川島的胳膊。

“啊——啊——”川島眼睜睜地看著女孩魚兒般的鉆進人流涌過大街，一瞬間就消失在了肩膀和肩膀之間。

“喂喂？川島學長？”年輕男子依然拽著川島的肩膀。

川島這才回過神來，端詳起身邊的黃發(fā)男子，好熟悉的五官！

“你是那個——叫做……記起來了記起來了！”川島說，“電腦部的小栗嘛！”

“對啦！川島君，你真的還記得我呀！”男子顯得十分高興。

“那當然，我們可是隊友！”川島也很高興，他想到了那件令人驕傲的事情。

在那個無憂無慮的中學時代，由川島、小栗幾人組成的電競戰(zhàn)隊，在中學生電子競技大賽里獲得了全國總冠軍。小栗是進攻的核心人物，和負責防守的川島配合默契，表演賽里竟然連大學組的冠軍東京大學都戰(zhàn)勝了。

川島想到自己當時興致勃勃把獎狀拿給星野看，她只是淡淡一笑，“哎喲，玩游戲倒是有一套?！?/p>

“對了。川島哥。好久不見啦！你在干嗎呀？”

“沒事，隨便走走?！贝◢u望了望女孩消失的方向。

“有個好地方一起去吧！”小栗從口袋里掏出兩張招待券，“步行十分鐘就到了?！?/p>

“X—Net—Cafe？”

“到那兒你就知道了！有好東西給你看。”小栗依然是那么神秘，雖然是比自己小一年的學弟，但川島一次都沒猜出過他的心思。

“哇！”坐到電腦前川島又驚訝了，“這是——？”

“Bingo！”小栗比出一個V字形手勢“StarCraft Two——”他那過分夸張的表情顯得很二，“我是這家店的VIP會員，所以才能享受這個特別的包間，什么游戲都有噢，就算還沒有上市的星際2，也已經(jīng)通過朋友弄到這里來裝好了！學長要試試嗎？”

的確好久沒玩游戲了，緊張的工作之余，需要用少年時代的游戲來治愈。

在游戲啟動前，川島看了官方游戲介紹，玩家一邊在有限的地圖內(nèi)采集、建造、發(fā)展，一邊與同在一片區(qū)域內(nèi)的玩家競爭。戰(zhàn)斗也好，流血也好，總之殘酷的事情不可避免，直到某一方被完全消滅在這片小世界中。川島越來越感覺這是一個無比殘酷而現(xiàn)實的游戲類型。

由于只能內(nèi)部聯(lián)網(wǎng)對戰(zhàn)，兩人這次從隊友變成了對手。

川島選擇了傳統(tǒng)均衡型的“人族”，而小栗仍舊選擇了激進于攻擊的“蟲族”。

地圖是十分經(jīng)典的“Lost Temple”，川島出生在3點位置，他派出的偵察兵在探查第二片礦藏時就發(fā)現(xiàn)了小栗在12點位置的基地，算是十分幸運的開局。

7分20秒時，兩人在6點位置的基地有了一次接觸。

一場短兵相接之后，川島的機槍兵干掉了兩只蟲族Zege，其余的Zege們迅速敗走，三個機槍兵都維持在黃血的狀態(tài)守住了路口，并沒有損失兵力。

“哎喲！微操還是那么妙！”坐在對面的小栗忍不住贊嘆一聲。

“哪有，哪有?！贝◢u對自己的狀態(tài)還是十分滿意。

兩人又是你來我往的一番斗爭，小栗打開了2片分礦，川島只開了1片。對于人族來說過度分散力量是非常危險的事情。

“川島哥，我去下洗手間。”戰(zhàn)斗進行到中途時小栗忽然這樣說。

“嘿，去吧。不打你?！贝◢u又忍不住笑話小栗，想當年在比賽時就他曾經(jīng)出過這樣的囧事，不過最后還是取得了勝利。

“那多謝啦！最多3分鐘。”小栗一溜煙地跑向洗手間。

川島也感覺有些尿意，就干脆也站起身，往男洗手間走去。

洗手間里沒有看見小栗，可能那家伙是在另一側(cè)的隔間，多半是吃壞了肚子。川島沒有再多想，徑直回到座位。

小栗是在離開了差不多4分27秒之后回來的，由于集中于發(fā)展建筑，所以對時間掌握得十分精確。

“這下我可要輸了！”小栗奔回座位之后一邊嚷嚷，一邊飛快地點擊鼠標。

川島明白他這是要作總攻了，好在他已經(jīng)布好了防守。

很快，鋪天蓋地的異形潮水般地向川島的基地涌來。

“這小子——什么時候——”川島漸漸感覺體力不支，一種窒息感透出鼠標導入了他的胸口。

“給。”

兩人一邊喝著冰可樂，一邊走在深夜的新宿街頭。

“在這里等等我?！苯?jīng)過電影院的時候，川島跑了進去。沒一兩分鐘又回來。

“川島哥，我說啊。”小栗說，“時代不同了。還是那么保守的打法的話。是沒有保證的呀?！?/p>

“是嗎？”川島撓撓頭，“主要是因為你太強了呀?！?/p>

“不是的！”小栗認真地說，“我的操作比你差得多，這一點誰都清楚。”

川島默不作聲。

“是因為老大哥呀?！?/p>

“老大哥？”

“嘿嘿，因為小小人?！?/p>

“你在說什么呀?！贝◢u有些摸不著頭腦。

“就是看不見的手?！毙±鹾攘艘豢谘酃?，“新時代的星際，在游戲程序中做了微調(diào)，強化了進攻的能力，同時就是削弱了防守的力量。”

“?。俊贝◢u想難怪總有些差了一絲力氣的感覺。

“聽說是根據(jù)地圖區(qū)域做了內(nèi)部判定。”小栗點點頭，“這樣一來，無論多么好的防守型選手，到了這個時代就沒法生存?！?/p>

“W.yk也是？”川島說的是一位國際著名的防守型選手。

“W.yk也是，已經(jīng)很久沒在世界舞臺上看見他了?！毙±觞c點頭，“所以說啊——這是個鼓吹進攻的時代。進攻中的一方，對于被迫防守的一方來說，是沒有破綻的。”

川島沉默下來。小栗也不再說話。

沉默中，新宿的夜風灌了進來，川島看著深夜依舊燈火通明的大樓，感覺到了燈光中深刻的進攻意味。

是的呢，已經(jīng)回不到少年了。

像是要打破這寂靜一般，電話鈴突然撕心裂肺地慘叫起來！

川島接了之后，立即神色大變：“我馬上到?！?/p>

“這就要走了？”小栗問。

“嗯嗯，有些事情?！贝◢u強作歡顏，“小栗君，今天碰到你真開心啊，我們改日再打一盤。”

“嗯，保重?！毙±醣е觳?。

川島在他的眼睛中看見了某種難以琢磨的意味。

“哦，對了對了。這是我的名片?！贝◢u掏出名片交給小栗。

小栗低下頭，眼睛里閃過一絲遲疑，但還是掏出名片遞了過去，川島幾乎都沒有看就塞進了口袋。

“記得打電話給我呀！”川島一邊跑上計程車一邊向小栗揮手。

小栗點點頭，目送著川島的計程車駛遠，那是有些傷感的表情。

【五】

“這次又是怎么回事??！”川島湊在北條的耳邊喊著。

“是魷魚！魷魚！”北條大吼著，火花飛濺伴隨著爆炸聲，連穿著消防服的消防隊員都退了出來。

“后退！后退！”

“用強壓KX！”

“慢點！”

“不要靠近那里！”

“嘭——”

不過再怎么看，這幢八層公寓恐怕也是保不住了。起火點是八層的一間，用望遠鏡看去，窗簾燒光了，窗戶玻璃也都被室內(nèi)的爆炸震碎。

屋子中間穿在一根鐵桿上的是——人么？

“這次是烤魷魚！之前有消防員在救火云梯上拍到的照片！”北條一邊大聲講著電話，一邊把夾著照片的本子遞到了面前川島面前，“這個?！?/p>

不知怎么的，川島想起了星際爭霸2里被異形感染的人族士兵，還有那魷魚絲似的觸須，在火焰中蜷曲起來了，所有的東西都——

水蛭，章魚，生魷。

川島心想，這真是個瘋狂的世界。

“接下來還有什么？”他不禁喃喃。

“沒有下來了?！北睏l放下電話，“兇手自殺了?！?/p>

兩人驅(qū)車趕往兇手自殺的現(xiàn)場。

川島往后排一看：“喂喂！你怎么又在這里？”

“北條先生打電話給我，說是有重大進展?！毙且白隽藗€“噓”的手勢，“我是川島先生的特別助手，怎么可以一個人在家偷懶呢。”

“辛苦你啦?！贝◢u感嘆了一句。

汽車飛馳起來，但是因為有了星野坐在身邊，讓他感覺心里十分安寧。

不管是怎樣一個瘋狂的世界。

只要有她出現(xiàn)的時候——

川島竟然有些失神。

【六】

在距離火場一段距離的廉價酒店公寓里，發(fā)現(xiàn)了上吊自殺的尸體。

在自稱大尺右香的兇手衣袋中發(fā)現(xiàn)了遺書。

自稱是“水蛭”、“章魚”、“生魷”三起案件的罪犯，現(xiàn)在仇人已死，自己也不需要留在人間了。

川島看見大尺右香的一瞬間就叫了起來：“是她！”

“你見過？”星野和北條都很驚訝。

沒錯！躺在川島眼前的，正是剛才還在新宿街頭活蹦亂跳的那個女孩。

“這真是難以致信！”北條遞過遺書，“你看看?！?/p>

大尺右香在遺書中說，自己曾有一個叫做“大尺奈美”的妹妹。由于家庭變故，她和妹妹從小就分開了，但感情卻很深厚。但突然有一天，右香意外地接到了妹妹自殺的消息。

那么天真樂觀的妹妹，怎么會自殺？右香完全無法相信這一切，但警方卻認定是毫無異議的自殺。

不甘心的右香多方調(diào)查，最終發(fā)現(xiàn)是網(wǎng)絡(luò)論壇的問題。

妹妹由于天性熱心，還是高中生的時候就擔任了某個論壇的版主，她仔細管理論壇，熱情地為大家服務(wù)，其他管理員不愿刪除的帖子，都會委托妹妹來刪除，就這樣漸漸得罪了一些小人。

最開始只是一些冷嘲熱諷，漸漸變?yōu)榱讼到y(tǒng)的誹謗，再后來，在全國各大論壇上都出現(xiàn)了以妹妹的名義發(fā)出了“腦殘貼”。類似于說東京港大地震死的人太少，應(yīng)該多死一些；日本人都是豬，真后悔生在日本之類的話。在這樣的帖子里還附上了妹妹的照片、地址和電話，上面還寫著，“我就是愛這樣，難道怕你們不成?！?/p>

那些家伙假冒妹妹的名義，發(fā)出一堆堆這樣的帖子挑逗著激進網(wǎng)友的神經(jīng)，恰好右翼勢力狂熱，甚至往妹妹家寄來了被分尸的貓、水蛭、腐爛的魷魚之類的物品。

公司也因為受到右翼分子的威脅，隨意找了個理由將妹妹辭退，男友也離開了她。

最終把妹妹逼上絕路。

右香將自己搜集到的證據(jù)送去警察局，但卻得到了無法處理的回應(yīng)。

畢竟死因確鑿是自殺，流言又是由匿名的網(wǎng)絡(luò)由千萬人之口流傳而出——

“這樣的事情天理難容?！庇蚁阏f，“雖然妹妹的確是自殺。但從確實的意義上來說，是被那些懷著惡意散播流言的人害死的。既然無能的米蟲們不去懲處罪人，那么我就以自己的方式干！”

【七】

“時候到了?！币粋€男人低沉著聲音說。

“但是——”

“到現(xiàn)在還說什么但是！”男人說，“這又不是電腦游戲?！?/p>

大尺右香掛了電話，顫顫抖抖地撥通了另一串號碼。

“喂……”傳來的應(yīng)該是叫做小澤的女子慵懶的聲音。

“您好，是要了小林餐館的鰻魚套餐嗎？”

“哦哦，是啊。”小澤不耐煩地說，“還沒弄好嗎？”

“現(xiàn)在已經(jīng)送到樓梯口了，請問開門密碼是？”

“6225，你們不是有嘛?！毙舌洁炝艘宦?，“快點送上來吧，好餓。”

沒幾分鐘，穿著工作服的大尺右香按響了門鈴：“一共550元?！贝蟪哂蚁闶炀毜剡f過飯盒。

小澤接過盒飯把錢遞了過去。

“這位客人，還有一件事情?！?大尺右香并沒有伸出戴著白手套的手去接錢。

“??？”小澤又不耐煩起來。

“這份飯可以免費送給您哦?！?/p>

聽到有免費的東西，小澤立刻顯得很有興趣，她把錢收了起來：“那謝謝了。”

“只要您嘗一嘗本店新推出的這款夏日冰爽涼茶，就可以免費贈送一份套餐?！?大尺右香不知從哪兒變出了一杯涼茶，“僅限今日哦。”

“??？”小澤的腦子轉(zhuǎn)了一下，似乎是聽說小林餐廳最近在搞推新品的活動。

“可以免費贈送鰻魚套餐哦，喝了之后，填下這個評價表就行了。”大尺笑得有些僵硬，反而讓她更像一個疲憊的送餐員了。

小澤皺皺眉頭：“這樣就可以免費了？”

“嗯，這樣就好啦，完全免費?！?/p>

小澤伸出手去接過杯子，“不是要我一次性喝完吧？”

“不需要一次性喝完，不過也至少要嘗出些味道，才好填寫評價表嘛?！?/p>

小澤瞥了一眼微笑著的女送貨員，感覺稍稍有些面熟，為了免費的鰻魚飯，她還是把杯子舉到了嘴邊：“味道還真不怎么樣?！?/p>

右香心想，這恐怕會是留在你腦中最后的意識。

右香仔細地看著手表，一分鐘之后，她從小澤口袋中掏出那550日元放在門口，把自己隨身攜帶的大包裹拿進屋內(nèi)，接著輕輕地合上了門。

就在她將小澤拖進臥室時，玄關(guān)的門鈴又一次響了。

來得真快。右香抑制住自己激動的心情，平靜地說，“是小林餐廳嗎？”

“是的，您要的鰻魚飯到了?！?/p>

“我在洗澡，您把飯放在門口吧，錢就在門底下?！?右香打開浴室的花灑，“看見了嗎？”

“看見了。不過?！彼拓泦T似乎有些為難，“折扣券您放在哪兒了呢？”

右香渾身一顫，踮著腳走到小澤的身邊，在她另外一個口袋中摸到了一枚折扣券——“鰻魚飯?zhí)撞?，原價800元，憑此券僅收550元。”

“哎喲，真不好意思?！?右香顫顫微微地將折扣券從門縫底下塞了出去，“冷死啦，這樣就行了吧?！?/p>

“行了，真不好意思?！彼拓泦T是個年輕的男人，聲音中都能感覺到他的臉紅。

右香在心中暗暗好笑，他該不會是想象著一個裸體女人撅著屁股趴在玄關(guān)上往外塞折扣券的樣子吧。

接著是紙袋放在地上的聲音，以及匆匆跑下樓的腳步聲。

“這真是——”右香長吁一口氣，還好沒出什么差錯。

忽然！她被后面一雙手緊緊地掐住了脖子——

“啊——”右香奮力掙脫！

小澤不知什么時候醒了過來：“你這小偷！”

兩個女人扭打起來，但小澤畢竟吃了麻藥，盡管身高力大，依然不是右香的對手。

右香最終用沾著乙醚的手絹再次壓住了小澤的嘴巴。

“你——是——大尺的——”

屋內(nèi)終于又寂靜了下來。

那個女人最終還是發(fā)現(xiàn)了。

右香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什么時候流下了眼淚。

是為了妹妹？自己？或者是眼前這個女人？她并不知道。

右香麻木地撥通了電話。

“都做好了？”

“嗯?！庇蚁慵鼻械卣f，“真能一切平安無事？”

“放心吧?！?/p>

“他們不會抓到我嗎？”

“就憑那些家伙，怎么可能。”電話中的聲音十分輕蔑，“只要你按照我說的做就行?！?/p>

電話斷了。

右香愣了幾秒鐘，接著走到玄關(guān)那兒，從帶來的大包裹里慢慢掏出魷魚。

魷魚的汁液滑過她的手指，讓她一陣心寒。

“人間是沒有出口的地獄?！?/p>

沒來由地就想起這么一句話。

【八】

酒店特設(shè)的休息室里，此時只有三個警員，桌上有幾個礦泉水空瓶，填饑的餐包卻沒有人打開。

讀完了遺書，川島，北條和星野都各自沉默起來。

“真想不到，女人的妒忌心是這么可怕的東西?！贝◢u第一個說話，“就因為那個女孩比較人氣，那三個女人就聯(lián)合起來做了這種事情?！?/p>

“想要毀掉一個人，比培養(yǎng)一個人容易得多?！北睏l說，“就算明知不是自己的錯，但這種無所謂的攻擊，也足以讓一個人精神奔潰。”

“北條先生，你覺得這個案子怎么樣？”川島把遺書遞給北條。

“雖然還有些難以解釋的地方，但基本來說，應(yīng)該就會這樣地結(jié)案了。”北條長吁一口氣，“怎樣都感覺不爽。剛才總部已經(jīng)發(fā)來消息，情況基本和遺書中說的一樣。這一串的悲劇，怎么說也有警方的責任?！?/p>

北條說：“我去和鑒視課的人打聲招呼，這就回總部去了。”

“唉——”星野一直望著窗外。

“怎么了？你覺得怎樣？”川島問星野。

“沒什么?！毙且拔⑽⒁恍?，“只是忽然想起了以前一些不相干的事情。”

“哦？”川島有些好奇。

“那時候，我還在讀女高?！毙且昂鋈宦冻錾儆械男邼?。

“哎？”

“啊呀，你自己都忘記了嗎？”星野把臉轉(zhuǎn)向窗外，“到底是誰興沖沖地跑到我校門口，大喊大叫地炫耀‘星野，我厲害吧，東大的那群家伙也被我打敗了！’”

“哦哦，是電子競技那事?！贝◢u有些不好意思，“怎么忽然想起這個?！?/p>

“喏?！毙且爸钢复巴?。

川島走向玻璃窗時，忽然有種異樣的感覺。似乎有什么東西，正在前方等待著他，某種恐怖之物，近似于真相的東西。

如果他不走過去，可怕的事情就不會發(fā)生，但因為星野站在那兒，所以川島沒有了逃避的理由。

窗戶底下是一家網(wǎng)絡(luò)咖啡——不久之前，他還在那里打了一盤游戲。

“嗖——”川島狠狠地吸了一口氣，快步走向門口。

“怎么了？”星野有些奇怪。

“有些東西，必須確認一下！”川島頭腦飛快地旋轉(zhuǎn)著，因為這一塊意外的拼圖，腦中的圖案瞬間變得值得玩味起來。

但那完全不是他想要的形狀。越想要找到證據(jù)打破，越是感覺——說不定真的就是那么回事！

星野緊緊地追了過來，“怎么回事？”

川島搖搖頭不說話，只是疾步向街對面的網(wǎng)絡(luò)咖啡走去。星野緊緊地貼著川島，無意中攬住了他的手臂。

不遠處有一輛豐田跑車啟動了，向川島這兒一側(cè)路面。

川島猛然發(fā)現(xiàn)，以東京夜間路面的速度來要求！這未免是太快了吧！

“小心！”川島猛然推開星野。

車子從正面撞上了川島，擦著星野的身子飛馳而去！

“啊！??！”星野還沒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事，那輛車又一次倒了回來，再次碾過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川島。

“呀——”星野感覺仿佛是自己渾身被碾過一般地發(fā)出尖叫！

豐田車想再次碾壓川島，星野死死地撲了上去擋在川島身前，但豐田車并沒有停下。

就讓我和你一起死了吧。一瞬間，星野心中閃過了甜蜜的感覺。

“吱——嘭！”

刺耳的剎車聲，接著是碰撞的巨響！

是北條，北條用警車擋在了兩人的身前。豐田車和警車雖然撞到了一起，但并未受到什么致命傷害。

“呯！呯！”北條立即開槍示警！

但豐田車駕駛員不為所動，迅速地逆行逃向首都高速三線，北條鳴響警笛緊隨其后，剛才他就有會發(fā)生什么的預感，沒想到——

“畜生！”北條咬牙切齒地猛踩油門，“絕對干掉你！”

“救護車，救護車?！毙且笆置δ_亂地從散落一地的背包中尋找手機。

“亞紀……沒用的……”

被叫了名字的星野一愣，她大叫著：“不許你死！不許你死！”

“亞紀……”川島用眼光示意她看自己的口袋。

星野伸進了川島西裝的內(nèi)袋，血液的溫度好熱，讓她的手痙攣起來。

“亞紀……我……你……”川島用手按住星野顫抖的手掌。

“我……知道?！辈恢裁磿r候，星野猛然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淚流滿面。

救護車的聲音由遠及近，川島慢慢地睡去。

星野像是怕驚醒他般緩緩地抽出手掌，她用袖子擦擦模糊的眼睛，看自己握著的紙片，

——那是兩張周末的電影票。

星野感覺靈魂出竅一般，仿佛不在人間。

“喂喂，當心！”

“請不要擋在這里！”

醫(yī)護人員把川島放上擔架的時候，一張像是名片的東西從他身上飄落在一邊。

【九】

星野從電影院里走出來，正是秋意彌漫的時節(jié)。

銀杏漸漸爛漫，紅葉也悄然發(fā)軔，恍惚中讓人有了不在人間的感覺。

不過話說回來，除了秋意，電影也是讓人感覺不在人間的原因之一，因為這是一個敘述——“夢”的電影。

狡猾的罪犯通過進入人們的夢境，從夢中獲得人們真實的想法。

這可真是個了不起的Idea，

如果真的能發(fā)明出這種可以進入夢境的機器，那就再也不用審問罪犯，再也不會有什么手法詭計，什么心理陷阱，一切都一覽無余，但也未嘗能讓世界變得更好。

電影中的盜夢者從一層夢境到下一層夢境，最終明白的卻是自己的心意。

——假如川島也進入這夢中知道了自己的心意。

星野想到這兒有些臉紅，接著眼淚馬上就要落下，她趕緊深呼吸了一口，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秋天真是個多事的季節(jié)。

一個人漸漸地感覺到?jīng)鲆獾募由?，卻不知該如何對抗，

回憶什么的并不具備力量，像是畫在紙上的暖爐，遠不及一個眼神的溫度。

就在星野悵然若失時，北條兄長般的身軀出現(xiàn)在了眼前。

“這些是你要的資料?！彼f過一個大大的文件袋。

“謝謝?！毙且敖舆^文件袋抱在胸前，卻依然只是低頭。

北條也好久沒有動作，兩人靜靜站在這秋日的陽光里。

“如果之前是老師的話，考試估計難不倒你。”北條輕描淡寫地問，“不過真的確定了？警察可不是什么令人羨慕的職業(yè)?！?/p>

星野沒有說話，只是死死地頓了頓腦袋。

北條默不作聲。

“對不起?！彼蝗坏狼?，樣子像個沒有保護好弟弟妹妹的兄長。

“不是你的錯?！毙且暗吐曊f。

“嗯，哦，對了。”北條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另外在兇手的家中發(fā)現(xiàn)了這個?！?/p>

“哦？”

“642頁A4?！北睏l打開警察手冊掏出了幾張照片，“是三名被害人的資料，看這里?！?/p>

他出示了一張照片給星野。

上面寫著：“小澤瑪麗：小林餐館，鰻魚飯，一周二到三次，工作日?！痹傧旅媸切×植宛^與鰻魚飯的介紹，餐廳工作人員的制服樣式，特色菜單，連優(yōu)惠券信息也一應(yīng)俱全等等。

“竟然要做到這樣的地步——”星野驚訝，“每個人的資料都這么詳細？”

“嗯，每個人都有差不多180頁左右，還有一些是綜合資料?！北睏l說，“初步判斷這些信息都是從網(wǎng)上搞到的。不過說起來，知道鰻魚餐廳推出新飲料還算正常。但連個人癖好都能了解清楚？”

“估計是從微薄里搞到的。”星野說，“有些人就是喜歡自曝私生活之類的?！?/p>

“的確，三名被害人都是網(wǎng)路活躍分子?！北睏l點點頭，“或許就是這樣自我膨脹之后覺得可以為所欲為吧?！?/p>

“這些資料不是大尺自己收集的?！毙且笆褂玫牟⒎且蓡柧?。

“應(yīng)該不是?！?/p>

那些東西她應(yīng)該也被人關(guān)照“必須處理掉”。碎紙機都買好了就放在一邊，但大尺最后卻留了一手。北條心想，那大概是因為她本人也有會被抹去的預感吧。

“那車也是無法追查的吧?！毙且昂鋈粏?，“那個家伙——”她忍不住一陣顫栗，身子罩上了地獄般的寒意，星野不禁四下張望，總感覺那家伙就在身邊似的。

北條不知該說些什么，就握住了她的手：“絕對抓到他！”

“嗯，絕對?！毙且绑w會到了像是來自兄長的溫度。

北條把手松開，他走在左邊，兩人沿著清澄通路向木場公園方向走去，腳下踩著松脆的秋意。

毫無疑問，向著這個方向，是去看川島。

“那天的最后，總覺得川島君很怪呀。”北條還是掏出了香煙，“他說不定是知道了些什么。”

“嗯?！毙且包c點頭，那絕對不是平時的川島。

“真想把他叫起來問問呀！”北條不是個像會開玩笑的人。

“不過他還睡得很香呢?！毙且暗男闹幸苍诜v：川島君，那天我們在餐廳分別了之后，你究竟去了哪兒？又發(fā)現(xiàn)了些什么？

在他隨身的物品中并未發(fā)現(xiàn)什么線索，所以一切只有等他從昏睡中醒來才知道。

盡管這些事情十分重要，但或許，比起這一切事情，他能醒來，才是自己更在乎的事情吧。

川島君，我不是個好警察呢。

星野的臉上浮起一絲憂郁的微笑。

北條掏出一盒煙，頓了頓又放回口袋：“所以說，只要川島君醒來的話，這個事件就立即能破解了！”

“嗯！”

不過，北條并沒有向星野說出自己的預感：在破解這個事件之前，川島說不定就會一直這樣地沉睡下去了。

“只要醒來就好?！毙且安恢獜氖裁磿r候開始變得有些恍惚。

“對了，聽護士說你每天都去？”北條漸漸感覺自己在沒話找話。

星野似乎有些失神，并沒有聽見他的問題。于是北條認為這時候，還是什么都不說的好。

陽光穿過黃綠相間的枝頭落在兩人的肩膀上。

不久就要套上圍巾了吧。星野仰起面頰瞇著眼睛。

“時間還充裕得很，我愿意一直等?！?/p>

望著秋的清潔的陽光，她在心中默默禱告。

“并且，在你醒來之前。抓住他！”

“嘿嘿，又要去那里了呀？”

——沒有人發(fā)現(xiàn)在不遠處的街角，電話亭后面，一個黃發(fā)男人扯下耳機，拉起了風衣領(lǐng)子，走進大廈的陰影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