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星期發(fā)生了許多令人關切和憂慮的新聞事件，而在這些事件中，顯現(xiàn)出一個或許并不偶然的現(xiàn)象:記者本身成為新聞的焦點和主角。

《經濟觀察報》記者仇子明因報道上市公司內幕遭到警方通緝?！度A夏時報》記者陳小瑛疑似報道公司丑聞而遭毆打?！睹咳战洕侣劇繁话酝豕締T工騷擾滋事。原南京塑料四廠爆炸現(xiàn)場的直播鏡頭中，記者的工作遭到粗暴干涉。接連發(fā)生的針對記者的人身攻擊和職業(yè)挑釁，顯示了新聞的困境和記者的職業(yè)風險。記者將是一個越來越危險的職業(yè)，這個判斷可能還會被不斷發(fā)生的事例所證實。

記者的人身安全跟國家的政治現(xiàn)實和環(huán)境直接相關。在法治最良好的國家，記者已經不是一個危險的職業(yè)。在最近召開的中歐社會論壇媒體組的討論會上，中方記者覺得，調查記者特別是揭黑記者真是任重而道遠，內心的悲情濃重。但西方同行似乎負戟徬徨，無處發(fā)力。其中來自瑞士的Richard Werly是“最的故事”的一位記者，他因為有一篇費時多年的報道指某議員賄選而被對方起訴，官司經過漫長的審判，目前還在二審期間，輸贏還在未定之數(shù)。

類似Richard Werly先生的工作，應該是西方記者最有職業(yè)榮譽的表現(xiàn)了。在這樣的工作中，他們不至于被追殺。如果坐牢，也會有一個公開的法律審判。打官司則是一個對等辯論的平臺，如果遇到司法腐敗，那有可能又給了記者一個獲得職業(yè)榮耀的機會。Richard Werly能因為報道跟議員打榮譽官司，這也正是中國記者羨慕的“機會”。中國記者受到來自公權機構的壓力，包括騷擾采訪、禁止報道、“跨省追捕”和非法拘禁，這已是公開的新聞。但中國的司法卻無能為記者伸張權利，追究這些濫權的機關的法律責任。

是的，中國記者的危險之一，正是來自濫施公權。打擊明顯正義合法地履行記者職業(yè)的行為，并不是浙江省遂昌縣警方的發(fā)明。世界上因為職業(yè)的原因而坐牢的記者總人數(shù)，中國的貢獻顯著。其中最主要的罪名包括敲詐勒索、泄露國家機密。固然，這是比較罕見的。敲詐勒索罪對于記者來說，是最為恥辱的罪名了。問題是，在中國，新聞記者可以利用這個職業(yè)去進行敲詐勒索，恰恰也反映了中國的新聞環(huán)境。

很明顯，新聞的功能如果停留在宣傳上，記者將永遠不會挨打被抓。在紀律大于法律的情況下，記者可以獲得另一種“不作為”的安全感。而記者的“敲詐勒索罪”在前一段時間成為“最不安全的因素”之一，恰恰是與新聞往往被地方政府、商業(yè)機構以及不法分子利用和賄買相伴相生的現(xiàn)象。

記者的職業(yè)行為，應該受到憲法的保護，也需要有針對新聞的專業(yè)立法。新聞法治化跟紀律化不一樣的是，前者會確定記者職業(yè)行為的邊界，記者知道他能走多遠，哪里是法律保護的“邊界”。直白點說，就是哪里去得哪里去不得。記者可以預知自己的采訪行為在法律意義上是安全還是不安全。新聞法治化會使記者的職業(yè)精神得到解放，使職業(yè)記者去努力盡責。凡是世界上新聞法治化過程中媒體走過的路，我們的記者也一定會去演繹一遍。我們一定會有更多的記者去打假，一定會有更多的記者去揭黑;一定會有記者去跟蹤部長的車隊，也一定會有記者去上市公司臥底。

然而，在法治不健全的前提下，你的合法采訪隨時就觸犯了權力的禁忌，也令某個利益集團或某個黑幫感受到威脅，從而遭受各方面的報復。浙江遂昌縣公安局對仇子明先生未完成的通緝和刑拘是一個惡例，它給我們展示了一個困境:一方面，它表明公權“保護公司利益”可以如此棄置合法性;另一方面，這樣的報道也只是新聞的基本職責，如果新聞必須進步，這樣的報道將很平常。這個例子告訴我們，媒體一出發(fā)，就可能跟“公司利益”和相關權力狹路相逢。這種相持必須打破。誰該撤退，是明擺著的道理。

新聞的天職要求記者必須要有職業(yè)擔當。但在中國，很容易脫離社會特別是脫離法治環(huán)境，來孤立地討論公民個人的道德堅持和職業(yè)付出。說起記者的職業(yè)危險，很容易被引入單純的道德因素和理想情懷，以及訴諸英雄主義。這不是正途。新聞記者跟所有人一樣承受著時代轉型的痛苦，付出必要的代價。但新聞記者的安全需要新聞法治化來保護，正如所有人的安全需要法治來保護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