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海這幾年經(jīng)常做一個同樣的夢，在夢里總會有一條大白蛇在追著他，不管他躲到哪里，那條蛇總能找到他，從他的腳纏上來，一直纏到他的脖子，然后張開大嘴、吐著信子……每到這個時候，鄭海就被嚇醒了，滿腦袋都是汗。他有時候去問娘，自己怎么總是翻來覆去做這個夢呢。娘告訴他，這是你爹托夢來了，你爹就是屬蛇的，他死得冤呀！

鄭海的爹死于十年前的一次礦難，當時鄭海還只是個初中生，不太懂事，只知道爹被抬回來的時候，已被砸得血肉模糊。從此爹就長眠于南山坡上，鄭海跟娘相依為命。后來娘積勞成疾，鄭海高中沒畢業(yè)就輟了學，承擔起了家庭的重擔。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鄭家緊鄰南山，除了種兩坰地，還可以上山采蘑菇、榛子，生活勉強能應(yīng)付過去。

但是鄭海最擔心的，還是娘的身體，老人家最近總有點犯糊涂，逢人便說鄭海他爹是被人害死的。當時礦難發(fā)生以后，礦主劉大頭賠了一萬塊錢給他們，左鄰右舍都是知道的，所以沒人把她的話當真，都說她這是得了老年癡呆癥。

正當鄭海琢磨怎么給娘看病的時候，上面來了政策，南山清理墳場種果樹，所有的墳地都必須在半個月內(nèi)遷走，否則按無主墳?zāi)固幚?。這一天，鄭海找來了幾個鄰居，大家扛著鍬鎬上了南山。他先給爹的墳磕了三個頭，又燒了紙錢，這才動土開棺。

棺蓋一打開，有人叫了一聲“蛇”，大家一看，可不是，尸骨中間，盤著一條白花蛇，還在蠕動。說時遲那時快，愣頭青栓子一鍬就把蛇鏟了出來，正要拍死，鄭海卻大喊了一聲：“住手，不能傷害它，它不是毒蛇。”

栓子不在乎：“不是毒蛇正好，中午燉了喝湯?！?/p>

鄭海上前奪過他的鍬：“不行，在我爹棺材里的東西，不能傷害。”

栓子不吱聲了，那條白蛇受了傷，盤在地上，鄭海想起了自己的那個夢，有些發(fā)憷。但他想起了娘的話，爹就是屬蛇的，而且這條白蛇比他夢中的要小得多，所以他還是壯著膽子輕輕抓起它，把它放進了草叢里，嘴里還念叨了幾句：“我這朋友是無心的，求你千萬原諒他?！?/p>

那幾個伙伴都是小伙子，在一旁聽著發(fā)笑。大家把骨殖移出來，裝在箱子里，幾個人抬著往山下走。到半山腰的時候，走在前面的栓子肩頭上的木棍突然斷了，箱子也跟著跌了下來，正砸在栓子的屁股上，把他頂了一個大跟頭，哎喲了半天也沒爬起來。

這下大家都害怕了，有人說：“栓子，這是那條蛇來找你來了，多虧你沒傷它性命，要不然你就完了。”

栓子咧著嘴，想罵幾句，但終于沒敢，他也心虛起來。

重新?lián)竦匕迅赣H尸骨安葬好，鄭海又去看了看栓子，往家走的時候已經(jīng)很晚了，一路上他只聽得后面有人跟著他，鄭海喊了一聲誰，轉(zhuǎn)過頭去看，卻什么都沒有。再往前走，又清楚地聽到那種聲音，他雖然膽大，卻也頭皮發(fā)麻，急忙加快了腳步。好不容易跑到家，他鎮(zhèn)定下來，和娘說了幾句話，娘說又夢見爹了，滿身鮮血好嚇人。鄭海想到這一天發(fā)生的事，心里有些害怕，他勉強安慰了娘幾句，就回自己屋去了，獨自一人坐了好長時間還心有余悸。平時他都是敞著窗戶睡覺，今天晚上想關(guān)上，誰知道他剛走到窗子跟前，就看見一團白花花的東西，鄭海腦袋“嗡”的一下，這不是那條白蛇嗎！還真跟著他來了。

娘在那邊聽到動靜，問了一句，鄭海雖然腿發(fā)軟，但更怕嚇著娘，連忙應(yīng)著：“沒事，沒事?！被剡^頭來，看那條蛇懶懶地趴在窗臺上，并沒有傷害他的意思，鄭海想著自己平生不做虧心事，再想想這是一條無毒的蛇，心里倒是平靜了許多。他壯著膽子往前湊近了一些，燈光下，看白蛇的尾巴上，有些褐色的血跡，一定是白天被栓子的鐵鍬鏟傷的。鄭海想了想，找了兩片消炎藥出來，敲成碎末，他拿著藥末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嘴里念叨著：“白蛇，我這是給你治傷來的，你千萬別傷害我?！?/p>

這條蛇像是有靈性似的，就這樣老老實實由著他給上了藥。鄭海松了一口氣，他摸了摸白蛇的腦袋：“你還是回山里去吧，別在這嚇著我娘?！笨墒前咨邊s一動不動，鄭海沒辦法，只好又抓起它，輕輕地放在了外面，又囑咐了一句：“回去吧，我得睡覺了。”

他也累了一天了，也不再管白蛇了，倒在床上就呼呼大睡起來。然而，他又夢見了那條白蛇，迎著風長大了許多，頂開窗戶爬了進來，“嗖”的一下就繞住了他的脖子，那張大蛇嘴足有臉盆那么大，從兩顆毒牙上滴下來的毒液濺在了他的頭上，冰涼冰涼的。鄭海被嚇醒了，卻發(fā)現(xiàn)真有個冰冷的東西，頂在了自己的腦袋上，借著窗戶透進來的月光，他看見一個黑影，正站在他的床頭，有個什么樣東西頂在他腦門上，是一把手槍。鄭海嚇得一抖，他哆哆嗦嗦問了一句：“你是誰？”

黑影冷笑了幾聲，聲音嘶啞得像黑夜里的貓頭鷹一樣令人發(fā)憷：“別管我是誰，說，你從你爹的墳里，挖出了什么？”

鄭海一陣發(fā)懵：“我爹的墳里？”他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卻見那人又壓低了聲音說：“你說不說，都是死路一條，你要是告訴我實話，我興許還能放了你娘一命，要不然……”

鄭海實在聽不懂這人在說什么，可他知道這槍是真的，為了救娘的命，他只好隨機應(yīng)變：“行，我都告訴你，但你得保證不能傷害我娘。還有，你得告訴我，這到底是怎么回事?！?/p>

黑影哼了一聲：“那就讓你死個明白。十年前，劉老板礦上招了一批童工，并且還弄死了兩個，劉老板為了封鎖消息，給了每個在場的人兩千塊錢封口費，可是你爹就是不要。怕消息泄露出去，劉老板就讓我給你爹喂了毒藥，收拾了，又偽造了現(xiàn)場，讓人看是給砸死的。你爹臨死的時候，眼睛流著血，說一定會有人給他報仇雪恨。為了這句話，這么多年來劉老板心里一直不踏實。今天聽說你們家開棺挪墳了，他恐怕你們從骨頭上看出被毒死的痕跡，就派我來了，想不到，你父子的命，如今都斷送在我手里?！?/p>

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鄭海心里像著了火一樣，他真想撲上去和這個仇人拼個你死我活，但他感覺槍口頂?shù)酶o了，只好胡亂指了指窗臺：“我找到了兩塊發(fā)黑的骨頭，準備送公安局去，就放在那了?！?/p>

黑影得意地一笑，一邊用槍指著他，一邊倒退著往窗口挪去。鄭海此時最擔心的不是自己，反而是老娘的安全，甚至他把仇恨也丟在了一邊，懇求起這個殺父仇人來：“你可以殺了我，但我求你一定要放過我娘，否則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黑影獰笑著：“到閻王爺那里再來找我吧?！彼咽种缚墼诹税鈾C上，鄭海心一涼，眼睛一閉，只聽得一聲慘叫，然后就是“砰”的一聲槍響。

當警察趕到的時候，發(fā)現(xiàn)一個黑衣人倒在地上。他身上并沒有傷痕，那顆子彈打在了天棚上，法醫(yī)最后從他的手心里，發(fā)現(xiàn)了一截斷掉的蛇尾巴，最后鑒定的結(jié)果，這人是被嚇死的。

鄭海把事情經(jīng)過報告給了警方，已經(jīng)成為當?shù)刈畲蟮牟擅簭S廠長的劉胖子被繩之以法了，他交代了所有的罪行，并且?guī)е烊チ艘粋€地方，從里面挖出了三具尸骨，其中有兩具是未成年的孩子。

鄭海的父親沉冤得雪，還得到了一筆補償金，治好了娘的病。說來也怪，這以后鄭海再也沒做過那個嚇人的夢。他還經(jīng)常往山上跑，想找到那條救命的白蛇，可是一直沒有見到。倒是栓子有一次上山，遇到了一條蛇，說像極了那條白蛇。后來這條白蛇的故事傳開了，有人說這蛇就是老鄭，保護自己的孩子來了。也有人說這是一條報恩的蛇，一定是老鄭做了好事，或者救過這條蛇，這是來報答他們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