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藏有一條人人皆知的隱語——“打狗”。我們無法考究“打狗”一詞的出處,文獻中沒有記載,只是在民間廣泛地流傳著,意思是指男子在夜間外出找女人的這種行為,有人撰文稱其為“打狗的戀愛方式”。具體地說,在西藏農(nóng)區(qū)養(yǎng)看家狗,在牧區(qū)養(yǎng)牧羊犬。夜晚有男子想與意中女約會,就要闖過牧羊犬的防線,如果沒有這點膽量就休想赴約,而要闖過狗們的防線就要打狗,于是就有了“打狗”一詞的說法,它象征著“幽會”。
往往,晚牧過后或許是皓月當空,整個村莊進入寧靜而朦朧之中。小伙子們便走出各家院落,集中到牛羊圈內(nèi)準備出發(fā)了。這種集體行動有兩種,一是參加舞會,其內(nèi)容有好多種:跳圓圈舞、唱對歌、玩游戲。二是盲目去找女孩,結果多是徒勞,常常無功而返,只當城里人到酒吧坐坐而已。實際上,真正去幽會的不必參加集體行動,或許是前幾次舞會中你來我往地對情歌,彼此已經(jīng)心領神會了。
在鹽湖馱鹽時我曾向索加探聽過桑卓小孩的父親,他像泄漏天機似的詭秘地對我說“就在咱們馱隊中間?!闭f完就溜走了,好像生怕我會繼續(xù)追問。后來幾經(jīng)周折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桑多,我問桑卓的哥哥頓加,桑多和桑卓會不會結婚?頓加似乎有些不耐煩地一口否認了。我們回到五村,見桑卓身邊已經(jīng)沒有孩子,還是女孩子的她又恢復了往日的淘氣,我隱約感覺到一種異樣。村長夫人悄悄告訴我,那個不幸的孩子,一生下來就感冒了,就沒有了,——西藏人避免用“死”這個詞,除非對牲口。
她說孩子的父親可能是桑多,但這種事情作父母的無法斷定,只有他們自己知道。雖然桑多承認他跟桑卓發(fā)生過“打狗”的事情,但這并不能說明孩子就是他的。對類似的事情,村里采取的一個折衷的辦法,就是等孩子出生以后,以長相判定孩子的父親。但這個孩子還沒有長到可以判定父親為何人的時候就早早夭折了,這樣認定孩子父親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村長夫人還告訴我,頓加要結婚了,媳婦是桑多的姐姐。這讓我的腦子有點轉不過彎來,但我還是對她說:“那不是很好嗎?嫁一個女兒過去,娶一個女兒過來,兩家不就親上加親了嘛?!毕氩坏剿敿捶裾J了我的看法,然后話題一轉不再討論這個問題。所以桑多和桑卓不結婚的原因,我始終沒有弄明白,局外人不知內(nèi)情,兩家人包括頓加和桑多在內(nèi)好像隱藏了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一點也不透露風聲。
后來我試著分析,多半是桑多一時尋開心打了桑卓的“狗”,鬧出了孩子的事情,而孩子的父親又難以斷定是誰,由此又引出另一個問題,桑卓可能并不是一個感情專一的姑娘,而努地這種自以為正統(tǒng)的家長,當然不會叫兒子娶一個不正經(jīng)的姑娘為兒媳。事實上努地父子倆看不上桑卓,但傳出去又似乎丟了倉諾布的臉面,而丟了倉諾布的面子等于給努地自己的臉上抹黑,因為努地要把女兒嫁給倉諾布的兒子。
這樣兩家達成一個默契,把桑多和桑卓的事情放在各自的“央”袋里。 頓加的婚禮如期舉行。倉諾布副村長說:“都是老鄰居,不會講究的,幫孩子們把火生起就行了?!贝彘L這話讓我明白所謂的婚禮將會如何舉行,但是譚導他們頭腦當中的婚禮卻是另一種概念。對于努地來說,其實并不想把女兒嫁到倉諾布家里,怕女兒在別人家吃苦不說,倉諾布本來就有“五朵金花”,也不可能再娶一個媳婦過來,而倉諾布把長子也當做掌上的珍寶,于是經(jīng)過幾輪談判之后,決定讓兒女自己單過,房子蓋在努地家旁邊,建材由努地家出三分之二,倉諾布家承擔三分之一。
母親為兒子洗過頭發(fā),父親就給兒子理發(fā),本來很隨意的發(fā)型現(xiàn)在卻變成了壺蓋式發(fā)型,這倒有意思,像是專屬于新郎的特別發(fā)型。 努地家的女兒在結婚的前一天還在放牧。到了牧歸時分,我們就在努地家的門前等待新娘,可日落西山還是不見歸來的新娘。 沒有月亮的夜晚,遠處山嶺完全融八于黑夜之中,云彩的縫隙中偶爾能見到一兩顆星星。我們帶著手電到圈羊的篷圈時才發(fā)現(xiàn)歸來的羊群和即將成為新娘的秋吉,努地和村里另一男人正幫著秋吉圈羊。秋吉和往常一樣背著小小的食品袋,拿著牧鞭和紡捶。
第二天,頓加要結婚了。這是一個良辰吉日,是倉諾布專程到四村,請教一位有學問的老者根據(jù)藏歷星算選定的好日子。當我們大清早來到努地家里,母女倆正忙得不亦樂乎,說是把牧活都交給父子倆去做了,但我想擠奶這類事努地是不會做的,藏北很少有男人擠奶,何況像努地這種正統(tǒng)男人不會攬女人們的活兒,也許是請倉諾布家的女人們幫她們?nèi)プ隽税伞?秋吉正在對鏡梳妝。
頓加的新房坐西朝東。進門左手的南面墻壁是泥制鍋架,西面靠墻放置家中最值錢的那對藏柜,北面是一張土炕,炕頭放了一張藏式方桌,東面窗戶下面又是一張土炕,中間是鐵皮火爐。今天這窄小的新房里還增加了幾張藏式茶幾,并在所有可利用的空間鋪上了卡墊,村里的男人們擁擠不堪地圍坐在一塊兒。 泥粉刷的墻壁上裂出的縫紋頗具滄桑感,以此為背景給頓加拍的那張相片是最富歷史感的一張清秀的臉上鑲嵌一道筆直的鼻梁,頭上那頂老式軍帽上還戴著一顆紅星。
在他左邊坐著的當然是頭戴寬沿帽、被紅頭巾捂得嚴嚴實實的新娘秋吉。進行農(nóng)牧交換的途中,我們把這張照片作為禮物送給頓加的時候,他的臉上綻放出燦爛的微笑,他八神地端詳著留住那一瞬間的彩色照片,他的心肯定回到了那一片生養(yǎng)他的草原,回到了那終生難忘的時刻。在牧區(qū),婚禮的場面是最為嚴肅的,如果在婚禮上出了洋相就會成為千古笑料,哪怕是像頓加這種不”講究”的婚禮也不例外。
主婚場男人們木然地坐定之后婚禮就算開始了,當主人向客人們每敬一杯酒或一碗茶,客人都要說聲“啦!緒吆叨!”除此之外幾乎聽不到更多的聲音。這本是拉薩話,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在藏北也將這種拉薩話作為禮節(jié)用語在婚禮場合上使用開來,這是讓人不可思議的,連索加這樣的小頑童也一本正經(jīng)地擠在男人們中間,嘴里不時地冒出這套婚禮用語。努地夫婦在這肅靜的場面上忙過一陣之后,把祝詞和哈達一同掛在新人的頸子上,再把屬于個人送給兒女的一份禮物放在新人面前,沒有造作也沒有再多的派場。接著是頓加的父親,再接著是雙方的母親和客人為新人祝福并饋贈禮品。
這之后婚禮又恢復了肅靜。 秋吉的母親把我擁進主婚場,把我放在一大堆食品中間讓我好生享用,我以為緊接著就要邀請攝制組的諸位了,可當我坐定之后,才發(fā)現(xiàn)她把我的朋友們晾在一邊,壓根就沒有要請他們?nèi)胱囊馑?。這大概是因為昨晚采訪惹惱了努地吧,他不希望我們出現(xiàn)在婚禮場上,確切地說,他不喜歡我的漢族朋友們,這讓我多少有些尷尬。到了傍晚,男人們拎著各自帶來的竹籃回家去了,幾個年輕人在打紙牌,婚禮已接近尾聲,始終沒有出現(xiàn)導演和攝影師滿心希望出現(xiàn)的喜慶場面。攝影師旺加不可理解地反問我:“加央,這叫什么婚禮,每個人板著個面孔。讓我只喝了一小碗青稞酒,就一小碗。你的老鄉(xiāng)太不夠意思,簡直糊整巴整。“不”講究的婚禮被簡化得有點“面目全非”。其實藏北傳統(tǒng)的婚禮是十分繁瑣的。
從此,村里的統(tǒng)計數(shù)字里多了一個新戶名叫頓加,頓加從副村長的長子升格為一家之主?;槎Y上的禮物除不多的現(xiàn)金外都屬于個人所有,而作為這個家庭的財產(chǎn)則由兩家按人頭分給他們牛羊和其它生產(chǎn)生活用品。倉諾布給了頓加10頭牛、25只綿羊,20只山羊和一匹大公馬以及相應的生產(chǎn)用品。這個數(shù)字大大超出了倉諾布家的人均生活水平。努地家也給女兒相應的嫁妝,這樣新生的頓加家的人均占有牲畜頭數(shù)在村中首屈一指,對此頓加夫婦非常感激父母的大恩大德。
(編輯 王 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