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清二百余年第一人”。這是說誰呢?說的何紹基,說的是何紹基的書法。
忽然就看到一幅圖,是清末寫真高手吳攜作的《顧祠春禊圖》。他在圖中畫了一群文士,于北京春陽初照,草色漸濃,群鶯即飛的日子,聚集在城西的顧亭林祠,為那個病故一百六十五年的智者作生辰大祭。是日為道光二十七年(公元1847年)的春天,人有翁田書、沈郎亭、羅惇衍、張穆、葉志詵、徐松、汪廷儒、王茂蔭、孫鼎臣……自然還有何紹基。我知道我是看錯了,以為四十九歲的何紹基,不是在圖中寫字,而是在打太極拳,一套連綿不絕、功夫非淺的太極拳呢。卻不是,他是在運氣展紙揮毫。你看他站立畫中,勁挺著腰桿,高高地懸起右臂,然后彎成一個半圓,向胸懷內(nèi)收著,帶動了他的手肘也自然地內(nèi)收起來,使他厚肥的虎口呈水平狀態(tài),捉著一管毛筆,在鋪展開的白宣上,逆入平出,隨屈即伸,騰挪折轉(zhuǎn)……好像他寬大的額頭上,還浸出薄薄的一層細汗,筆在走,字在生,如見龍蛇飛,如聞鬼神驚……好朋友們分站在他的身后,有的頷首,有的悵望,有的凝思,心事滿胸懷,欲說卻又休,唯有何紹基的筆,不去顧忌,也不去多想,落墨似鐵,抒發(fā)著何紹基不盡的情懷。
是的,來為一位故人作生辰大祭,他們誰不是滿腹的心事啊!
因為我們知道,亭林先生不是別人,他就是明清之際最為杰出的思想家顧炎武。他的博學(xué),是后世士子的榜樣,他的人格,是后世士子的楷模,在充滿民族精神大義的“東林”書院門楣上,板刻著他撰寫的對聯(lián):“風(fēng)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guān)心?!焙谓B基們來到這時,誰都不是白丁,他們或為官場中人,或為詩壇中人,自然還有兼而有之的書法大家和繪畫大家。他們到這里來,雖是為了表達對于亭林先生的景仰,而同時可能還有其他一些心志需要釋放,形成輿論,影響時態(tài)。這是因為,在虎門點起的那把大火,確實燒毀了一大批鴉片,這讓他們一群為民族擔(dān)著責(zé)任的人,精神為之大振,可是接下來的問題,讓他們高舉的拳頭還沒放下來,卻已心冷意更冷,銷煙英雄林則徐被謫戎伊犁,驚天大功成了深海罪責(zé)。這使他們不服,更使他們不甘,心想著亭林先生“經(jīng)世致用”的警言名句,而感懷林則徐“孤舟轉(zhuǎn)峽驚前夢,絕蹬飛泉鑒此心”的無奈。
《世載堂雜憶》上白紙黑字,記錄何紹基“尤惡鴉片”。
不僅是罪惡的“鴉片”,凡世間污穢不平事,何紹基看到了,聽到了,都是要憤而反抗的。他不像官場上的老油條,手抓兩把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能滑了就滑,能抹了就抹,得過且過,明哲保身,只要不傷害自己,而自己又有得好處拿,就不管他污穢不污穢,公平不公平了。何紹基不能夠,他是個性格特點非常鮮明突出的人。三十八歲從湖南道州入京殿試,拔為進士,累官至翰林院編修,歷任福建、廣東、貴州鄉(xiāng)試主考官。咸豐二年(公元1853年),何紹基五十三歲,他有幸獲授四川學(xué)政,這是他的專項,也是他的長項,他很容易就能做好這件事??伤傩牡氖绿?,人在學(xué)政的位子上,心還想著百姓的疾苦安樂。因此,他走出學(xué)政府門,也不穿官服,也不坐轎子,東走走,西去去,巴山蜀水,無不留下他匆匆忙忙的足跡。按現(xiàn)在的話說,他是在深入基層,做的是調(diào)查研究的工作。沒有調(diào)查,也沒有發(fā)言權(quán),何紹基做了那么深入細致的調(diào)查,他自然有話要說了。是他權(quán)限內(nèi)的事,和四川巡撫等人打個招呼,自己就干起來了,蔚文興教,量才錄用,整頓考試,大刀闊斧,搞得風(fēng)生水起,大家很是心悅誠服。如果僅此一端,大家沒人會難為他,可他太愛管閑事了,什么地方讓他看不順眼,聽到老百姓哭了,他是必須直言請命的,用他詩一般的文字,和刀一般的書法……有一本奏章到京,就有一幫貪官污吏落馬,甚至法辦下獄……有據(jù)可查的情況是,他“參奏總督、布政司、按察使知府等,以及置承審官七人于法”,我的天啦!他們都是誰呀?老百姓傳說著奔走相告,以為蒼天眼開。但老百姓哪里知道官場的險惡?便是該“知天命”的何紹基,對此也天真得夠勁,以為做官就該是這樣的做法,樂哉乎,快哉乎。豈不知那是一架充滿陰謀詭計的絞肉機,滿含著錯綜復(fù)雜的人情網(wǎng)、財富網(wǎng),此外還有嘻嘻哈哈的笑臉、吹吹拍拍的嘴巴,你沒法知道,得罪了這一個人,受傷的卻是另一片人,他們躲在陰暗的角落,看著你折騰事、折騰人,時機來臨,不要誰動員,都會像蒼蠅一樣猛撲上來,叮在你的手上臉上,吸著你的血,瘋狂如酒徒一樣,吸食得你無處抓撓,他們卻紅頭脹臉,還要不松口地叮著你。何紹基就是這樣,被那樣一群蒼蠅叮上了,他是沒法好過了。終于有一天,他徒步從鄉(xiāng)下視學(xué)回到學(xué)政公署,有一份責(zé)備他的公文擱在他的案桌上,言語之苛厲,讓他腳涼手涼心更涼,什么“肆意妄言”?什么“降職處分”?何紹基看著沒有憤怒,他從頭上摘下染了許多塵土的紅頂子,用手輕輕彈了彈,壓住被他拋在案桌上的公文,哈哈大笑而去。
在那個瞬間,何紹基可能想了很多,可能什么都沒想,他只覺得該像陶淵明一樣,何必為了“五斗米”而與官場上的小人玩呢?不值得呀!太不值得了。
是何紹基,換成別人,大概不會有他那樣的沖動,是何紹基,就不一樣了,他有書法,在其時就已名重朝野的書法,掛冠而去,還能少得了他吃,少得了他穿。
從此,優(yōu)游在宦海岸邊,何紹基寫他的詩詞,寫他的書法,還畫他的畫。的確是,何紹基的畫很不錯呢。尤其善繪蘭花、竹子和石頭,寥寥數(shù)筆,金石書卷之氣盎然紙上。當(dāng)然,他也畫山水,不求摹仿形似,但求率性達意,極富藝術(shù)感染力。但他作畫很少,且又經(jīng)常隨畫隨毀,流傳下來的非常少見。僅有的幾幅,卻還給人這樣一個信息,他之所以繪畫,其實是為了書法,君不見,不大的一張宣紙,往往是留白很多,凡是留白,又偏被他的題詩所占。因此,我要說,何紹基畢其一生,把他的心是全然用在他卓然自成一家的書法上了。
何紹基不是天才,他之所以能夠成為詩書雙絕的大師,與他后天的勤奮是分不開的。當(dāng)然還與他坎坷的仕途有關(guān),在四川學(xué)政位子上的失意是一件事,早前在紫禁城殿試中,他的才學(xué)和書藝,鐵定要批他為“狀元”的,可他張口說話,道光帝卻嫌他“語疵”,把狀元點了別人,給了他一個貶置十一的排位。什么叫“語疵”?我不懂,不知何紹基懂不懂?后來的何紹基說話是很少了,似乎是,他把說話省下來的力氣,都用在書法上。
書法成了何紹基表達情感的別一種形式。
自滿清立國以來,受到康熙、乾隆的大力推崇,“館閣體”書法成了一種壓倒式的力量 ,大家學(xué)習(xí)“館閣體”,是把這一技法當(dāng)成仕進的敲門磚,敲門進去了,還不能扔下來,還要以此滋潤營養(yǎng)自己的紅頂子。何紹基有什么顧忌呢?沒有了,他腦袋上沒有紅頂子了,他可以由著性子來書法了,別人說他叛逆,別人說他失矩……別人想說盡管說去,何紹基犯不著理會別人了。
《清史稿》說得明白,何紹基“書法初學(xué)顏真卿,遍臨漢、魏各碑至百十過。運肘斂指,心摹手追,遂自成一家,世皆重之”。近人馬宗霍在《霎岳樓筆談》中更說,“道州(何紹基故鄉(xiāng))早歲楷法宗蘭《道因碑》,行書宗魯公《爭座位帖》、《裴將軍帖》……中年極意北碑,尤得力《黑女志》,遂臻沉著之境。晚喜分篆,周金漢石無不臨摹,融入行楷,及自成家”。我以為,這么詳介何紹基的書法,是十分中肯和精確的,這說明何紹基的書法根基扎得是極正的,充分地透露出他的人格基礎(chǔ)和價值傾向,從一開始,便與時風(fēng)高漲的“館閣體”背道而行。
在蘇州的廠肆間,何紹基偶然得見一幀顏真卿所書《麻姑仙壇記》大學(xué)本,把他驚得睜眼如炬,心在顫抖,手在顫抖,讓出售書帖的商客還以為他身體不舒服,小心地問他時,他連話都不會說了,只是一個勁地搖頭,而一雙火炬似的眼睛就不再離開《麻姑仙壇記》。察言觀色是一切商人的基本能力,出售書帖的商客把何紹基的心思猜透了,就又問他想要《麻姑仙壇記》?依然驚詫不能言的何紹基點頭了。商客心里竊喜著,給何紹基報了一個他認為大到天上去的價碼,等待何紹基的回價,等來的還是他真心喜歡的點頭。三生有幸,何紹基能得到顏真卿的《麻姑仙壇記》,讓他狂喜不已,拿回家去,即磨墨捉筆,在帖尾題跋,稱“歷卻流傳,神光炳峙,璞逸厚實,實為顏書名碑之冠”。自己繼日臨摹不絕,有朋到家里來,他亦興高采烈地請朋友觀覽養(yǎng)目,而且還“并他帖古拓,縱橫滿幾,色香無際,以至為樂”。但他太愛喝酒了,有次示客賞識了《麻姑仙壇記》后,竟忘了收檢,以至夜間賊來,偷了他許多家當(dāng),唯《麻姑仙壇記》無恙,讓他驚駭莫名之時,又慶幸莫名,心里大罵賊人不識貨,并從此有朋慕名賞識,他也是即閱即收檢,絕不許書帖出屋門半步。
何紹基癡狂地?zé)釔壑佌媲?,卻也對歐陽洵、李邕頗多好感。認為自唐代,書家林立,然意兼篆隸,涵包萬有,則前唯歐陽洵,后唯顏真卿,非虞世南、褚遂良諸公所能頡頏也,他稱歐陽詢所書《九成宮醴泉銘》“宏整而近闊落”,《化度寺塔銘》“道緊而近欹側(cè)”,《皇甫誕碑》“肅穆而近窘迫”,唯《虞恭公碑》“和介相間,行神俱足,當(dāng)為現(xiàn)存歐書第一”。這么齊王點兵式地把歐陽洵詳論一畢,又特別強調(diào),欲學(xué)歐陽洵,必當(dāng)從其子歐陽通的《道因碑》問津。他是這么說的,也是這么實踐的,從而使他的筆意含蓄,俊發(fā)雄強,在有清一朝可謂獨具面貌,獨樹一幟。
《張黑女墓志》拓本也是何紹基于廠肆中覓獲的。像《麻姑仙壇記》一樣,覓獲《張黑女墓志》拓本的何紹基亦然驚喜莫名,以為上天對他的恩賜。覓獲后,自稱“旋觀海于登州,既而旋楚,次年丙戎入都,丁亥游汴,復(fù)入都旋楚,戎子冬入都,往返二萬余里,是本無日不在篋中也,船窗行店,寂坐欣賞,所獲多矣”,又稱“余既性嗜北碑,故摹仿甚勤,而購藏亦富,化篆、分入楷,遂而無種不妙,無妙不臻,然道厚精古,未有可比肩《黑女》者,每一回腕,必回腕高懸,通身力到,方能成字,約不及半,汗浹衣襦暖矣”。我的書桌上就有今人印刷的《張黑女墓志》拓本,翻開研習(xí),覺得何紹基是說了大實話的,此拓本字跡,可謂峻宕樸茂,厚勁堅凝,雄健深雅,難怪他每一次臨摹,都讓他“汗浹衣襦暖矣”。
臨摹他人的一幅碑拓,又不是手舉鋼銼鐵錘,要在碑石上敲打,還把何紹基累得汗?jié)褚律溃趫?zhí)意學(xué)習(xí)書法的人里頭,除了何紹基,沒聽誰如此費力。這不奇怪 ,他人是他人,何紹基是何紹基,他費了力氣,自然有他費了力氣的所得,這或許正是他出類拔萃、卓然超群的一個秘密呢!
當(dāng)然,這不排除與他寫字的姿態(tài)有關(guān)。
我在文中做過比喻,是說何紹基寫字如打太極拳,高懸的手臂是一個圓,運筆的手腕也是一個,這么大圓套小圓,隨著筆意的帶動,又不斷地運轉(zhuǎn)著,瞬間又是立圓、平圓、扁圓、虛實之圓、開合之圓,圓圓不絕……在一個又一個圓的生發(fā)中,頓之則水凝,導(dǎo)之則水翻,繞翠峰,舞大風(fēng),雪來了,霜去了,凝結(jié)在宣紙上的墨跡,就必然有了太極的功夫。
太極,以至無極,何紹基流點汗是太必然的事了。
那是北京城的一個冬天,窗外北風(fēng)割人耳,細雪墜凝成霜,四十九歲的何紹基,在他的居所里臨習(xí)著歐陽通的《道因碑》。這是他的一個習(xí)慣,每日晨起,是都要臨習(xí)書帖古拓的,不臨寫九紙十紙,他是不會丟手做他事的……寫著,寫著,又照例把自己寫得汗流浹背。這一日,他晨起把《道因碑》練習(xí)了三通,又還練習(xí)了別的書帖古拓,回頭檢視,感覺《道因碑》中有一篇還不錯,就把那一幅收拾起來,寄贈給他的一位朋友。他給朋友的短札里說,此法(練習(xí)書法)消寒妙極。次年,他與這位朋友見了面,又還說,“外間人見子貞書,不以為高奇,即以為怪憚。豈知無日不從平平實實,匝匝周周學(xué)去,其難與不知者道也”。我不知道何紹基的這個朋友是誰?猜想可是其時力主碑學(xué)的包世臣,他們兩位堪稱志同道也合,經(jīng)常地是要相聚飲酒的,他們不喝悶酒,酒酣耳也熱,高睨又大論,會把天邊的云說得色變,會把溪澗的風(fēng)說得寂靜……表現(xiàn)在何紹基的書法上,就常常叛逆得令時人瞠目,而他卻毫不在意,我行我素,在他寫字作書時,或一幀之中,或一字之間,總有傾斜著如一枝枯樹老藤,旁生逸出,好不高蹈險絕,這該是他的探索和嘗試呢!他要以此,為那個凝固板滯的時代松綁,讓那個意氣漸失的法度放生。
字子貞,號東洲山人、東洲居士,又號猿臂翁、猿翁,亦作蝯叟的何紹基,憑著他獨特的握筆方法,和他獨特的書法體態(tài),讓厭倦了四平八穩(wěn)、千篇一律、沒有個性特色的人們,看了后,無不精神為之一振,而趨之若鶩地喜歡上了他,視他為反叛常規(guī)的英雄。這從他放任四川學(xué)政的那一次路途經(jīng)歷是看得出來的,他從京城出來,一路往西南而行,水陸兼程,舟車勞頓,累是一定很累的了,但他是不廢自己的筆墨的,走到哪兒寫到哪兒,求書者絡(luò)繹不絕,幾乎到了道路擁塞的程度。他這人也是,不像其他善書之人,既是求書者封了銀子來,心里竊喜著,還要端一端架子的。他卻不,封了銀子也好,沒封銀子也成,求書者給他搖搖扇子,幫他提提行李,他也毫不含糊地給人寫一幅,且是隨到隨寫隨遣,絕不拖泥帶水。如遇酒酣興致之日,洋洋灑灑,酒杯放置在何紹基書法著的手掌虎口上,看他縱橫輾轉(zhuǎn),卻不見有酒從杯中溢出……便是潤筆濺墨也是如此,直到一幅字寫罷,要擱筆時,抬腕低首,吱哈一聲,把酒杯里的酒漿喝進嘴里去。為此,我是要感嘆的,想他何紹基是必須有大力士的體能,同時還應(yīng)兼具雜技演員的技工了,否則是不堪設(shè)想的。
傳說,何紹基的臂長似猿。這倒讓我想起一個人來,即司馬遷《史記》中記述的飛將軍李廣,說他是“人長,猿臂,其善射亦天性也”。猿臂善射,是李廣的天性,使他馳騁沙場,殺敵保民,成就了他萬代英名。猿臂的何紹基,不知他可否善射,但他是非常善書的,善書亦成就了他不朽的功名。對此,何紹基還自得其樂地作了首《猿臂翁》的詩,極盡可能地炫耀他的這一特點。
詩曰:
書律本與射理同,貴在懸臂能圓空。
以簡御煩靜制動,四面滿足吾居中。
李將軍射本天授,猿臂豈止兩臂通。
氣自踵息極指頂,屈伸進退皆玲瓏。
兩個臂長似猿的人,一個善射,一個善書,善射者不知,千余年后,他有一個善書的知性之人,讓他們靈犀相通,這除了天性的因素之外,應(yīng)該還有他們各自閱歷上的觸類旁通,使他們成為了不需謀面的好朋友。
何紹基不愿意為五斗米折腰,他像陶淵明一樣,向官場揮了揮手,不帶走半片云彩般歸隱民間,這是他個性的高標和對世俗的蔑視。但這不排除他還有苦悶,他還有煩惱,因而他好上了酒,是比以往更加狂熱地好上了酒,沒有一天不是泡在酒漿中度過的。“逢醪輒飲即天真”,六七十歲的一個老頭子了,鼻子靈得像鷹隼一般,哪兒有酒喝,招他也來,不招他也去,到必盡興而飲,飲得他哭,飲得他笑,自然也飲得他嘆,飲得他歌,但抵死不對政治說短論長,沉默著笑嘆、歌哭,然后提筆大寫特寫……這就出了個不大不小的故障,到一次夜深,何紹基摸黑回家,在路上跌跌撞撞,竟把自己的腳踝給傷了,他動不了步,靜養(yǎng)在家里,卻也照喝不誤,覺著一個人喝著沒勁,就差家里人,呼來三朋四友,就在他靜養(yǎng)的床榻邊,支了酒桌,推杯換盞地大飲不迭。把他還飲出別的一種性情來,“閑隨謝客登山屐,遠訪蘇公洗碩池”。
這可是太好了,何紹基應(yīng)該葆有這樣的好性情,哪怕是到了暮年,他的眼疾很重了,也不能阻止他縱情酒漿和筆墨,這是因為,他失落的政治理想,是該有處詩意的棲居之地。這樣的棲居之地在哪兒呢?在他來說,就是酒,就是書法,借著酒的膽力,他要憑著自己的感覺書法了,像他說的,“就吾性情”。好像這四個字還說不明白他的追求,他又追加了八個字,“真我自立絕去摹擬”。啊呀!啊呀!他無怨無悔地呼吸著自己的呼吸,歡笑著自己的歡笑,用真性情寫他的字,終究使他成為堂堂皇皇“有清二百余年第一人”。
曾國藩在《曾文正家書》中說,“子貞之學(xué),長于五事;一曰禮儀精,二曰漢書熟,三曰說文精,四曰各體詩好,五曰字好。渠意皆欲有所傳于后。以余觀之,字則必傳千古無疑矣”。在文正公的結(jié)論后,我不揣冒昧,還想加上一段話。子貞所長,除了以上五種,還應(yīng)有他高標的品格,如他自己說的,“所以宗顏真卿,不僅愛其書格,尤重其人品德……魯公為人剛勁不阿,觀其書如睹其人”。
那么我呢?今日觀何紹基之書,是也如睹其人的。書格高尚,立身俊偉!
責(zé)任編輯賈秀莉林芝